替身 第三十章

作者 ︰ 謝璃

會客室的門一開啟,雁西便听見外面眾聲歡鬧,門一掩上,便寂靜無聲。

雁西端起助理新添的熱茶,看看表,已經等了三十分鐘了,倒不覺得長久,時間對她而言已失去了意義,只要有結果,她願意等待,她有足夠的耐心;事實上,她僅有的也不過是耐心。

五分鐘後,張立行出現了,他閃身入內,面對著雁西,一臉為難,搔搔頭,又搓搓手,開口便支吾其詞︰「他……還在忙,真的忙,抽不開身,你不知道吧?今天公司有年度活動,大家都得參予,我讓他有空就回你電話。晚上,晚上一定回你,好嗎?」

雁西勉強笑了笑,「他已經好幾天不接我電話了。」

「這樣啊……」張立行顯得相當意外,這狀況已在他的理解之外。

方才他令助理三催四請讓範君易暫停會議,出面和雁西說兩句話;他認為小兩口鬧別扭不該是什麼嚴重事,卻屢遭範君易回絕,還索性把會議室門鎖上避免干擾。仔細回想,範君易這些天雖然照常進公司處理工作,未遲到早退,卻不假辭色了些,難溝通了些,的確有異于平常的征象。「能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嗎?」

雁西垂首沉思,過了好一會反問道︰「他還好嗎?」

「看起來還好,就是話少了些。你也知道他話本來就不多,不過最起碼該開的會沒少開,該吃的飯也沒少吃——」

「那就好,」雁西不停點頭,彷佛安了心,「那就好。謝謝您,那就別再煩擾他了,讓他忙吧。」她禮貌性地握了握張立行的手,轉身離開會客室。

站在街道上,茫然走了一段路,雁西停下腳步。她今天特地請了一天假,多出了這許多時間,忽然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但她不能去贍養院,不能帶著掩飾不了的頹敗之氣出現在母親面前,那麼,還有什麼是值得她努力的?

可回頭想想,努力又能保證什麼?她不久前才親手把自己的愛情砸了鍋,連努力的機會都不可得,不過是教她更明白了愛的不可捉模。

搭上捷運,雁西依循直覺在某一站下了車,搭乘電扶梯直上出口,踏上平面道路,熟悉地轉了幾個彎,她看見了湯老板的咖啡館,一如往昔開著店。

想也不想,她推開那扇木門走進去,沿著吧台尋至老座位,坐了上去。

叫了杯美式咖啡,她不再眼巴巴直盯著吧台內的目標瞧;她一手撐著腦袋,面容呆滯,望著咖啡館另一側玻璃窗發怔。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湯老板靠近雁西,聲音不大,就她听得見。

「……」本來的確是不來的,範君易不希望她頻繁接觸湯老閱。

「我小看了你,你比我想象的還頑強。」

「……」不,她也有脆弱的時候。

「現在都上法院了,該怎麼判就怎麼判,我能做的也有限。」

「……」這樣的母親,他做得夠多了。

「我知道你不會諒解,但是我想讓你知道,我的確努力過了。」

「……」雁西比任何人都明白,努力不見得就能接近幸福。

「我一直在等你,這錢你先拿去吧,雖然遠不及你媽損失的,至少能彌補一些。」

雁西緩緩回過頭,疑心自己听錯,她先看向湯老板,再看向台面,在咖啡杯墊底下,壓了一張支票,她小心抽出,湊眼一瞧,傻住,「這錢哪來的?」

「你跟蹤我那陣子,我從我媽那里弄到的。她口風很緊,這是她對你媽最大的慷慨了,很抱歉。」

緊緊捏住支票,仔細端詳上面的數字,不及雁西母親損失的五分之一,但終于拿到了,就在這麼遲的時候,當初她要解決的燃眉之急差不多就這個數字,如果早一點,就不會遇上範君易,這一刻,她也不致于如此神傷了。

她反復盯著支票上的每個細節,直到視野水汪汪,移開咖啡杯,她伏在台面上,無聲痛哭起來。

手機響起,劃破靜夜,數不清第幾次來電,不必看號碼顯示,範君易知道來自何人,即使不獲響應,日日落空,仍極有韌性地在午夜前響起,催促他接听。

但他無法接听,他混亂又怨忿,難堪又罪咎;到後來,他發現自己不僅不了解方佳年,連自己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了。

不再如以往買醉,他冷靜自持,準時上班,拒絕回溯過往,直到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他親自拜訪了一趟方家,進入了方佳年的房間,根本像參觀一個陌生女子的房間,頓時說明了一切。

只有一個疑問,在這樁感情里,他真如此無辜?抑或是,真如葛明所言,他眼里只有自己?

不,沒有人誤解他。從學生時代開始,表現優異的他將百分之九十的狂熱都灌注在軟件開發中,他的健談和風趣也只發揮在相關的事務上;他意氣風發,年少得志,只和衷心佩服的高手往來,此外皆屬多余。

因為無法配合他的生活形態,他身邊的異性像是高級房車,來不及累積里程數就遭更換了。方佳年是最長久的一位,他的工作不確定性高,需要穩定的感情,佳年很完美,他不再尋覓,獨鐘情于她。這幾年,他的事業逐漸邁向高,情人依舊在,然而,他對方佳年的理解有更深嗎?

如今證實,是沒有的;她就像是另一輛更高級的房車,被長久安放在車庫里,到最後連里程數都停止累積了。這樣想來,那些生命中缺乏他關注的女人相繼離去,不是很合乎情理嗎?

意外發生以來,他一直無法原諒自己的延誤,間接導致方佳年獨自喪生在異地;卻沒料到,她早已離他遠去,從形而下到形而上都離開了他;那麼,那段蟄居時巨大的悲傷,不全落入了空泛和荒謬中?而比他早一步獲悉的雁西,竟也選擇隱瞞他,看似為他保有了完美的記憶,其實突顯且延長了一切的荒謬。

手機再次響起,他不再忍耐鈴聲,直接關機,也關掉自己的心。

不過才三個月吧,朱琴估計了大概的時間,雁西竟變得如此消瘦,始終垂眉低目的她,話少了許多,即使著了冬衣,仍看得出原有健美的體態縴薄不少,圓潤的下巴自然跟著削尖了,鎖骨分明,豐滿的胸也予人縮了一號的錯覺。雖是許多女人向往的輕盈身架,一配上那張蒼白的臉蛋,朱琴可不覺得有多美妙。

「你應該多出來曬曬太陽啊。」朱琴替雁西斟滿熱茶。

「最近事情多,抽不出空。」

听得出是禮貌性的敷衍,朱琴不以為意,側面問道︰「你搬家了?家里電話都不通,手機也老是關機。」

「是,我把房子租出去了,反正暫時只有我一個人,這樣也用不著付貸款了。」

「一個人也總得住啊。」

「一個人就簡單多了。」雁西笑,攤手,「怎麼住都行。」

朱琴愣了愣,不由得嘆道︰「雁西,你母親的事我很遺憾,請節哀。」

雁西面目平靜,「我還好,這是預料中的事。我媽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替我們姊妹倆想好好的,也許早在幾個月前她就放棄了自己,所以病情才會急轉直下……」話忽然停頓,勉強做了幾下吞咽動作,才正視朱琴,「朱小姐,今天到您公司來這一趟,是想拜托您一件事。」她從手袋中掏出一個厚實的小包裹,放在桌上,「上星期我戶頭里突然多出這筆錢,我想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給付酬勞,一種是朋友之情。但我的工作早已經結束了,不該有未付款才對;至于後者,我擔當不起,也用不上。朋友之間應該單純一點才好,麻煩您替我歸還原主。我想這戶頭只有您知道,這筆錢應該是通過您匯進來的,為免你來我往造成不必要的困擾,我已經把這個戶頭結束了,麻煩您了。」

朱琴把包裹放在手心掂量,是一迭為數不少的現金。她想通了原委,勸解道︰「這是朋友的心意,你實在不必推辭——」

「我很好,真的。」雁西擠出令人安心的笑容,「事情全都辦好了,沒什麼困難。工作方面,我辭掉了助理的工作,新的打算也有了,我適應得很好。」

朱琴認真看著她,萌生感慨,「說真的,雖然我們並不贊成客戶事後還和員工夾纏不清,但我曾經以為,你和範先生是有可能的。」

「您多想了,一開始就只是工作。」雁西聞言並未動容。

「但……」朱琴思索了一下,喝了口熱茶道︰「算了,都到這個時候了,就坦白告訴你吧。其實最後兩次付款,是範先生個人支付的,範老太太當時對範先生的態度很不以為然,早已決定不再雇用你了,是範先生通過劉小姐找上我,繼續讓你待下來的,當時在電話里听他的口氣,感覺得到他希望你一直在他身邊待下來;為了不讓你多心,他請我守密。一件事做得這麼費神,可見是用了心,所以我才以為……」

呆默許久,雁西才抬頭注視朱琴,雙眸明亮又堅定,「您弄錯了,大家都誤解了,一直以來,我都是替身,範家當初找我,不就是這麼打算的麼?」

「是這麼說沒錯——」

「他一直愛著方小姐,這才是事實。」

「……」

「對了,過兩天我的手機號碼就要換了,到時候再通知您。」雁西站了起來,有禮地鞠個躬,「朱小姐,我還有事,得先走了,謝謝您撥空和我見面,再見。」從踫面到現在,她一口茶也沒喝,話說完就離開。

不知為什麼,朱琴心里雪亮,自此一別,雁西不會再打電話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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