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女 第一百三十九章 鄭家女郎

作者 ︰ 水清若雲

「听說昨日晚上,你允許阿耶吃酒了。」

鄭綏坐在榻沿上,輕聲嗯了一聲,手中組裝著阿一拆了的孔明鎖,先前一把把分開單獨裝,還難不倒她,誰知道等五把孔明鎖全部組裝完成後,阿一又把五把孔明鎖全拆了,堆在一起,讓她組裝,她一下子傻了眼,只是阿一不停地說︰「姑姑,玩玩,木頭。」

鄭綏沒辦法,只好試著挑揀組裝。

她的確是沒這方面的天賦,用了好長時間,榻席上還是一堆木頭,連一把孔明鎖都沒有組裝成功。

鄭綏抬頭望了坐在旁邊的阿嫂一眼,「昨日是馮世父的生日,我估模著我若不讓阿耶吃酒,馮世父能直接帶著阿耶出門。」別看昨夜的雪下得很大,但鄭綏絕對相信,馮十一郎君郭五郎君和阿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李氏笑了笑,「你這丫頭倒是很了解。」說著,又抱怨道︰「大郎帶著兄弟特意趕去馮府祝壽,不想壽星卻來了咱們家,早知就不用過去了,在阿耶的守靜園里擺上案席即可,還免得來回折騰受凍受寒的。」

夜里下著鵝毛大雪,回來的時候,路極其難走,半夜才到家,一個個都醉燻燻的,听說還服了藥石,因馮氏和盧氏是女眷,留了下來,今早上才回的府。

「壽星雖不在家,但宴會依舊舉辦的熱熱鬧鬧的,可絲毫都沒受影響。」鄭綏念叨了一句,瞧著手中那把孔明鎖,還差一個木頭,偏偏哪一個都安裝不上,試了許久,不由懈怠起來,「不玩了,都裝不上。」

說著,丟開手中未裝完的孔明鎖。

偏阿一在旁邊一個勁地道︰「姑姑。木頭,裝上,裝上。」

鄭綏听著阿一這話,又瞧著阿一拿起那把孔明鎖一個勁地往她跟前送。不由起了逗弄之心,遂嘴里念道︰「阿一,宋延年,鄭子方,後面是什麼。」

話音一落,只見阿一偏著頭,女乃聲女乃氣地念道︰「宋延年,鄭子方,衛益壽,史步昌。周千秋,趙孺聊……」

鄭綏听著,瞧著阿一有模有樣地念著,吐字雖不清楚,卻是很正確。不由瞪大了眼楮,好一會兒,晃過神來,抬頭望著阿嫂驚喜道︰「真沒想到,阿一平日說話,都兩個字兩個字的說,這《急就篇》卻背得這麼流利。」

「別提了。一提這小子就來氣。」李氏眼中半含氣憤半含笑意,伸手輕戳著阿一偏著的腦袋,「這小子,精乖得狠,最會看人眼色了,凡你阿兄教的事。一教就會,凡是你阿兄不許做的事,一說就管用,一天到晚的,只會粘著你。磨著我。」

鄭綏不由一笑,也不知道阿一清楚了沒,剛輕輕掐了掐阿一的臉蛋,就見阿一又把孔明鎖遞到她手中,咧著嘴,流著口水,喊著姑姑,裝上。

「明兒讓你阿叔來給裝上,姑姑裝不上。」鄭綏接過,又放到榻上,只是阿一明顯很有毅力,鍥而不舍地放到鄭綏的手上。

鄭綏無法,遞給一旁的阿嫂,「阿嫂試試吧,估計今兒不裝上,這小子就會一直磨著。」

李氏用手帕拭去阿一淌出來的口水,搖頭道︰「他從昨日得到這東西後,就一直喜歡和人玩拆裝,單獨一個個我都玩不來,何況五把孔明鎖混在一起,先放著,等會兒你阿兄回來,讓你阿兄給他裝好。」

阿一從李氏懷里竄出來,伸手把未完成的孔明鎖又拆了,和那堆散亂的木頭混在一起,爾後,又一股腦推到鄭綏跟前,喊著姑姑。

鄭綏見了,只覺得哭笑不得,只好拿起木頭又開始組裝。

只听李氏說道︰「家中兄弟姊妹,除五郎外,就數阿和最擅長拆裝這些東西,等過上一年多,阿啟有阿一這麼大了,阿和倒能用這些東西應付阿啟了。」

阿啟,是四娘鄭紛上月生的兒子,名喚宗啟,為了這事,上月,鄭經還特地趕去了一趟南陽。

一听李氏提起這個,鄭綏心中頓生遺憾,大呼道︰「我沒見過五兄和四姐一起比解九連環呢,不知道他們倆到底誰強,一直引為生平憾事。」

「還有這樣的事,怎麼之前沒听你說過?」

「快別說了,說來都怨五兄和四姐倆人相互謙讓著,五兄覺得四姐是女郎,勝之不武,而四姐一向無爭斗之心,所以那時在家的時候,無論我怎麼撮弄,他們倆都不願意比試。」

李氏笑著搖頭,因阿一在旁邊一直催促著,遂和鄭綏倆一起替阿一組裝著孔明鎖,直到大兄鄭經回來,阿一才放了鄭綏離去。

平常,鄭綏都是戌正便開始睡覺,連著兩日過了睡覺時間,鄭綏精神有些不濟,擔心一上肩輿會睡過去,便沒有乘肩輿,沿著西邊的長廊走回去,好在望正園離守勤園,往西邊月形門洞穿過,是極近的。

回房後,由著采茯和辛夷服侍洗漱,一直就迷瞪著眼,最後采茯把她抱進里間的床榻上,只是起身的時候,好似看到了阿羅,鄭綏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迷糊間嘀咕了一句,「阿羅回來了。」

好似听到采茯應了一聲是,後面,睡過去,鄭綏只隱約記得自己攬著采茯的脖子時,似說了一句,「明兒早上,我再和她說話。」

以至于,次日清晨,鄭綏睜眼醒過來時,瞧著斗帳外站著的阿羅時,半晌才回想起來。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鄭綏坐在榻上,問著阿羅,無衣服侍著她穿衣。

「前日晚上阿羅就回來了,本來想一回來就過來給小娘子請安,只是听辛夷姐姐說,小娘子不在,阿羅昨日一天都沒見到小娘子。」

鄭綏听了,疑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不說過讓你陪著你阿姨多住幾日?」

「阿姨讓阿羅早些回來,還讓阿羅謝謝小娘子,多給小娘子磕幾個頭。」說著就要跪。

鄭綏一見,忙地讓晨風攔住,「阿羅。你可以叫我熙熙。」她一直不喜歡,阿羅喚她小娘子,從前阿羅不在她跟前就罷了,如今她既想把阿羅帶在跟前。就不想阿羅一直這麼叫她,更不想阿羅自稱奴婢,尤其是看到那雙圓溜溜的眼楮時,心里總覺得酸酸的。

阿羅愣了一下,許久,兩手疊握著,疑問道︰「阿羅可以嗎?」說著這話時,征詢的目光是望著采茯和晨風,而不是鄭綏。

一旁采茯瞧著阿羅一臉為難,又見鄭綏很堅決。遂道︰「私下里的時候可以,但有長輩在的時候,要叫十娘。」

「那阿羅一直叫十娘吧,阿羅怕自己不小心出錯。」阿羅心里想著,就像她一直都喚阿姨一樣。

鄭綏輕輕哦了一聲。倒沒再說話,下了床榻讓婢女服侍梳洗。

用了早食,因時間還早,鄭綏沒有急著趕去東樓,阿羅卻從外面抱了一個大荷包進來。在鄭綏案幾前蹲下,「十娘,這是阿姨讓我帶給十娘的。這里面的絹花,都是阿姨親手做的,可漂亮了。」說著,從大荷包里把裝在里面的絹花拿出來,「阿姨還說,是些小玩意。讓小娘子別嫌棄。」

果然很漂亮,用絲織品仿做成的花簪,栩栩如生,初一瞧,猶如鮮艷盛開的真花一般。有仿桃花,有仿玉簪,有仿石榴,牡丹芍藥等,唯獨沒有海棠,想起阿嫂的閨名便是海棠,高姬真的很細心。

鄭綏數了數,一共有十枝,瞧著阿羅兩手一直擺弄著,一臉的歡喜,鄭綏便道︰「阿羅,你瞧著有喜歡的,盡管挑去戴。」

「我不要,阿姨說,下回再給我做。」阿羅忙地擺手。

鄭綏一听,便猜到,這十枝絹花大約就是阿羅回去的時候,高姬臨時趕做出來的,阿羅沒有,遂取了兩枝桃花艷的絹花,遞到阿羅手中,「我送你的,等會兒讓晨風給你戴上。」

阿羅伸手接過,笑了起來,「這是十娘送給阿羅的,不是阿羅自己要的。」說著還一個勁地點頭。

「對,是我送給阿羅的。」鄭綏瞧著阿羅很高興,當場,便讓晨風給阿羅梳了發,又令終南把她平里裝著飾品的盒子拿來,又挑了幾枝鮮女敕的絹花送給阿羅。

她擱在飾品匣子里的絹花,都是家下作坊里繡娘做出來的,花樣更繁復,只是她不太喜歡,往常戴的幾枝,或是得空閑時自己做的,或是五兄送的。

——*——*——

七娘鄭葭是十月下旬跟著鄧沖趕去平城。

鄭綏只來得及把前年所畫的那幅《七夕仕女乞巧圖》憑著記憶趕繪了一幅出來,送給七娘,唯有這張圖畫上,家中姊妹很齊全,而隨鄧沖一起,送七娘去平城的,是六郎鄭紅,鄭紅此去京中,除了送七娘,便是進京謝恩,爾後和盧氏一起拜訪岳家。

七娘此去平城後,先會在二叔公家住一段時日,等明年采選後,方可一起入宮。

細較起來,鄭家少有女子入後宮,之前,在平城的族人,與鮮卑皇族聯姻,多是嫁諸侯王為正妻,這次文成帝納崔盧鄭王四姓女子入宮為妃,沒料到,會有七娘,無論伯父還是伯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鄧沖在的這半個月里,伯母諸葛氏是覺得怎麼教導七娘,都嫌不夠。

後來,還是伯父鄭淵囑咐了八字,「不求榮華,只保平安。」

用五兄鄭緯的話來說,就是鄭家的聲望榮耀,自有鄭家的兒郎去掙取,鄭家的女兒只要不惹禍,不連累及家族即可。

當然,自古而今,不乏以外戚而顯赫的家族,譬如,河東衛氏以外戚進,泰山羊氏,功業外戚,實兼備之。

但滎陽鄭氏從來以名德經學顯。

大抵從起家之時起,就注定鄭家不會走外戚而顯貴這條路途。

因為外戚的顯貴,往往是一時的,不能成為家族傳承數百年的支柱,能成為支柱的,只有儒學、功業、名德、風/流等。

只是送七娘鄭葭上車駕的這一刻,誰也不曾預料到,接下來的數十年里,滎陽鄭氏還是憑借著外戚和功業,使得家族聲望達到頂峰,從而,封王拜相。

三兄鄭緒應征了上次的招賢令,順利通過了考試,如今正在二叔公家待職,在平城時,由外祖父崔寔做主,娶清河張氏女為妻。

雨雪紛飛的時節中,又翻開新的一頁,進入壬辰年,這一年,南楚的紀年為楚武帝同光十九年,平城大燕政權的紀年是,文成帝大興八年。

鄭綏虛齡十三,鄭緯年已十七,九娘鄭芊及笄,四郎鄭紜年十八。

按照計劃,鄭緯和鄭紜要去南地,倆人婚事,便就此耽擱了下來,九娘的親事,阿嫂李氏于去年便已開始尋訪。

年前,李氏給九娘選了門親事,對方是新鄭韓家的庶子,韓家與鄭家,也算是舊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才剛交換庚帖,韓家六郎就得急病,不治而亡,大崔氏為這件事,還找李氏哭鬧過。

雙家只得退了庚帖。

另外一件事,便是鄭綏于上元節那一日,領著阿羅進了守靜園,還令阿羅坐在她身邊。

次日,鄭綏才一下早課,便讓阿耶喚了過去。

屋子里沒有留下一個僮僕,很是安靜,鄭瀚把鄭綏叫喚到身邊,良久才問了一句,「熙熙很喜歡阿羅?」

鄭綏早就預料到,她帶阿羅來守靜園過上元節,必會遭到阿耶的責問,搖了搖頭,「談不上很喜歡,甚至論機靈,還比不上一同進來的阿爰,只是……」鄭綏頓了頓,望向身側的阿耶,才緩緩道︰「不知阿耶有沒有注意到阿羅的眼楮,女兒也是有一次無意發覺,阿羅的眼楮和阿一的很像,其實,後來女兒才發現,不但和阿一的像,和女兒,和五兄,甚至和家中兄弟姊妹都很像……」

「熙熙。」鄭瀚打斷了鄭綏的話,目光凝視著鄭綏,面上帶著幾分嚴肅,語氣頗為嚴厲,「熙熙應早就知道,阿羅是高姬的女兒。」他听大郎提過,李氏早就告訴過鄭綏,故而,在他看來,鄭綏不該有此一問。

鄭綏怔愣住了,許久才晃過神來,卻是低垂著頭輕聲呢喃道︰「阿耶,每每看到那雙眼楮,女兒就沒法把她當作婢女看待,她雖是高姬的女兒,身上卻也流著鄭家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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