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天氣不錯，暖洋洋的陽光，很有春天的味道。正廳內一桌酒席，那是上官景專門為蘇芷凝接風洗塵擺的，盛意難卻。
「你們都退下吧，有吩咐會叫你們的。」上官景讓侍衛都退下了，就留芷凝和他兩人坐在滿桌的酒菜面前。
「來，干杯！為了我的生還，也為了今日有緣再見！」他沖芷凝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她斟上酒，也喝了。現在，酒已經不算是芷凝的難題了，在禁宮里，她已經被宮主訓練得小有酒量了。
杯杯交錯，不知何時上官景的臉上蕩起了紅暈︰「接著喝，接著喝，難得今天這麼高興。」不知道他是怎麼了，蘇芷凝有種錯覺，他好像不像上官景了。他是在以酒買醉嗎？這樣的喝酒速度，似乎不像是他的風格啊！
最終，他昏昏沉沉地趴到桌子上，迷迷糊糊睡著了，現在，是下手的好機會。望著他松懈的沒有一絲防備的樣子，芷凝四處張望了下，確定沒人了之後，悄悄地從靴子里取出藏著的一個粉包，將毒藥倒進了茶杯，又倒了些水。
「上官將軍，怎麼醉了？喝點茶水醒醒酒吧。」芷凝故意說了一聲以防隔牆有耳，自然而然地靠近他，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舉起那致命的酒杯，喂著他喝下了幾口水。沒錯，這就是秋麟的計劃，而計劃最大的關鍵就在于近身暗算。
計劃成功就應該及時撤退，以免變數，她記起秋麟的吩咐。撤退過程也必須要小心翼翼才好。她放下酒杯，正要走，忽然，被他的右手抓住。上官景真的是醉了，他喃喃語道︰「公主，我終于，終于又見到你了。」話語從他的唇間溜出，斷斷續續地。蘇芷凝起了好奇心，想听听他到底要說什麼。
他仿佛旁若無人地講下去︰「知道嗎？我很早很早就喜歡你了，可是我知道你是公主，就算我是將相之子又怎樣，只有戰功顯赫才能引起大王的注意，才能靠近你，配得上你，于是我不停地努力，直到靠近你，本以為可以和你在一起，沒想到」
芷凝心里一驚，接著捂住他的嘴，淡淡地說︰「將軍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說罷，她便扶著上官景向亭子邊上走去，遇到親衛兵，說︰「上官將軍醉了，送他回房吧。」陪著他們將上官景扶到房間，躺在床上，甚至還蓋上了被子。她轉頭對他們說︰「你們好好照看著將軍，我出去給他買點醒酒藥。」
親衛兵並沒有懷疑芷凝的說法，因為她是芷凝公主，差點就和他們追隨的將軍定親的芷凝公主。
他的話縈繞在腦海，每字每句都仿佛利劍，在芷凝的心上重重地刺上去。他的話是真的嗎？那夢囈般的話真的是他的心里話麼？蘇芷凝努力讓自己忘了他的話，卻做不到。就算是真的，那又有什麼意義呢？他喜歡的是之前的蘇芷凝，而現在的她，既不是紫菀，也不是芷凝公主。
何況一切都晚了。秋麟交給她的那包毒藥，並不是普通的毒藥。里面包著禁宮配制的獨門劇毒，入口後會立刻擴散至五髒六腑，半個時辰之內必死無疑。禁宮的人用毒的名聲比武功要高的多，毒性之狠也是可以預料的，絕不留後患。上官景，肯定沒救了。
所謂的謀殺，居然像一場鬧劇。就這麼結束了。就算芷凝現在出去，沒有回來，大家也至多懷疑她是不是又遭到不測，沒有人，會把她牽扯到這起命案當中。
落落失失地走到府門前，一個佝僂的身影在風中飄搖，背對著她。
他冷笑道︰「公主果然不愧是公主，連殺人都這麼迅速。怎麼，這麼快就要離開，不準備留下來參加葬禮嗎？」
「你是誰？」她的心提起來，除了秋麟，誰都不知道他們的計劃。
「我？」他緩緩轉過身，說︰「公主真是健忘，老朽就是昨天給您開門的人啊，上官景的管家。」
她盯著他，說︰「你想怎麼樣，現在要為他報仇嗎？」
他若無其事地說︰「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跟您對著干呢？」
她總算有點明白︰「你是李寶儀的人，在這里照應。」
「彼此彼此。」
既然排除了危險，蘇芷凝就放心地往外走去，卻被他叫住了。
「公主，難道你不奇怪為什麼得手的如此容易麼？」他頗有興趣地問道。
蘇芷凝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老朽可沒有那個本事。其實，上官景什麼都知道。」仿佛猜到了她的驚訝，他繼續說︰「上官景是何等聰明的人，眼線也不少，如何會不知道公主您的真實身份。他早就對您產生了懷疑。」
「那麼——」
「他是自願送死的。能死在深愛的人手里，不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嗎？何況，他本不相信您下得了手。」
芷凝愣住了。
「公主您別驚訝，您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看在您剛剛進ru這復雜的世道的份上，奉勸您一句，凡事多留個心眼。」他說。
「你的意思是？」
「其實這個方案是早就策劃好的吧，這樣的死法，對我們主上也有利。毒藥，早就備好了，只是，一直都缺那個靠地近上官景下手的人而已。其實，您想想，就會明白的，言多必失，我就不多說了。」
破舊的大門慢慢關上了。黑暗中，她似乎看見一張臉，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只是那痛苦，不知是藥力發作，還是心痛？她就惘然若失地看著那張臉在面前一點點消失，走出了這條令人恐懼的巷子，又喜又悲。回到客棧，芷凝頹然倒在床上。
「怎麼了？」剛才秋麟站在距離巷子門口不遠的地方接她，看她悶悶不語的模樣，也就一路陪她走著，沉默著。現在看她無力地癱到床上，不禁發問。如果是失敗了，應該不是這樣的反應啊。
蘇芷凝不語，只是微微張著眼看著他。
「你能全身而退，就代表你順利完成了任務，不是嗎？」秋麟終究還是問了。
听到「任務」二字，芷凝的心猛地抽了一下，那張臉又浮現在眼前，她雙手抱著頭，在床上翻滾︰「不，不是」
秋麟好不容易抓住她，讓她冷靜下來，「芷凝，你到底怎麼了？」
「我，我殺了上官景。」
「那是好事啊。」
「可是，他」蘇芷凝哽咽了。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她實在不能想象上官景，被一個自己鐘情的女人害死了，哪怕那個女人已經不是原來的蘇芷凝了。可是，她卻是確確實實地殺害了自己的未婚夫君。
秋麟把她攬到懷里，輕輕地說︰「沒事，想哭，就哭一下吧！」依著秋麟的胸膛，芷凝覺得踏實了一些，有一點點溫暖，竟感到短暫的幸福感。時間要是定格在這一刻該多好啊，他只是擔心著她，而她依賴著他，對其他一切拋諸腦外。
芷凝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只是靜靜地靠著他，哭著。本來就要陷入夢鄉了，卻又忽然想起青衫老者的話，這個方案是早就策劃好的，早就策劃好的，那就是說，一直以來，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想到這里，她猛地推開秋麟。
他驚訝地問︰「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芷凝張了張眼楮，有些生氣地問︰「秋麟，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故作不解︰「知道什麼？」
「知道整個計劃，」她撇開頭不看他，說︰「我都知道了。一直以來，我只是你們一直缺的一個棋子而已是嗎？所謂的來的時候見機行事，都是謊言。來之前，李寶儀就弄好了這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了吧。罕見的劇毒無痕無跡，沒有發病癥狀，調查不出死因，李寶儀便不會落下不義的口實，更不會有人懷疑到芷凝公主的身上，看起來真的很完美。」
他的嘴唇動了一下，說︰「你怎麼知道的？」
「你不需要知道我怎麼知道的，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但是現在不必了，因為你的眼神告訴我，我講的都是事實。」芷凝的心涼了一截。
「我——」秋麟好像有點緊張的樣子，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緊張，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安排不是嗎？
她低下頭，肩膀輕輕地抖動，睫毛上還沾著晶瑩的淚水。「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了也不會對你怎樣。反正我現在已經無依無靠了不是嗎？」她暗笑自己。蘇芷凝，就算是知道自己是受人擺布的棋子又怎樣，你有能力去反抗那安排好的命運嗎？
「芷凝，你累了就睡吧，我去外房睡。」他慢慢地走出房間，帶上房門。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背影居然透出出一種孤獨的氣息。芷凝竟然開始疑惑了，是自己誤解了他嗎？沒有，肯定不是，以他的身份，來紫陽之前宮主應該什麼都告訴他了吧！說不定這個計劃，在來之前所有細節都已經確定了。只是她傻傻地被利用了。
慢慢地，想事情想累了，竟昏昏欲睡起來。
天亮了。
芷凝睜開朦朧的睡眼，伸了伸懶腰，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蓋著被子，秋麟靠著床腳睡著，眼楮微微眯著。她不禁打量著他，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這完全是一張帥氣而又稚女敕的臉，透著生氣，好舒服的感覺。一度產生錯覺，這是他嗎？那個在禁宮中赫赫有名，闖蕩江湖多年的鐵血殺手樊秋麟嗎？她竟懷疑起來。
不過，他這個時候的樣子，真的很迷人呢。亂想什麼呢？蘇芷凝把自己拉回現實，一切都只是短暫的，很快他就會恢復成那個別人要敬畏萬分的樊秋麟。
也許是她痴痴的觀察驚動到了他，他醒了，看她坐在床上，問︰「好些了吧？」
「嗯，」她點點頭，問︰「你怎麼會在這里？」
「昨天回房之後，一直擔心你，所以就過來看看你，沒想到就睡在這兒了，很失禮吧！」他淡淡地笑。
「沒事，謝謝。」
她要爬起床，卻被他阻止了︰「再歇會吧，看你昨天的確挺累的。應該很快宮里就會讓人帶來下一步的指令了。這次行動你完成的很好。」
「是嗎？」她勉強擠出了微笑，說︰「應該是我感謝你們的妙策才對。」
樊秋麟愣了，而後說了一句他的身份不應該說的話︰「芷凝，對不起。」
「想了一個晚上，也想明白了，我的確是不應該跟你鬧脾氣，你也只不過是執行命令而已」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打斷︰「無論如何，對不起，我把你當成了誘餌，還讓你只身犯險。」
芷凝暗暗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是我們是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