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前，祖父在某個大城市里遭遇了麻煩，一個工頭慌慌張張報告︰「老李，給咱工程的吳敏強倒灶啦，據讓檢察院帶走了。♀老吳有誰的錢，誰都到他家搶東西去了。」祖父當時還鎮定，︰「胡。老吳真倒了霉，他家亂七八糟的能抵多少？」工頭︰「我也知道，就是去了顯示一下咱不是好欺負的。會哭的孩子有女乃吃；吳敏強死不了，就不敢把人得罪光了，有什麼不露的底子肯定緊著厲害的、茬兒硬的。」
^H祖父尋思過了，就去老吳家轉轉，提了禮物。那家真的家徒四壁了，什麼電視機、錄音機、摩托車都讓人拉去「抵押」了，連像樣的櫃子、桌椅也不知去向。♀只有吳家老媽守著空房子，祖父放下禮品，又舀出一點錢，那女人︰「我就厚臉兒接了，現在最需要這。」祖父離開時，女人又︰「就剩下一架鋼琴了，你們拉走吧。」祖父笑了，︰「我農村的要那沒用。」女人也笑了，「我怕別人拉去賣掉，就當寄放你那里。哪天清帳了，再給我送回來。」
吳敏強那天起就坐了三年牢房，又過了三年才咸魚大翻身吧。偶爾起那架鋼琴，吳敏強道︰「老李，別提了窩心事兒，那也是別人家的給咱抵了債。就當送給你家孩子玩耍了。」
從前跟隨祖父搞建築的王狗子︰「還有人欠債不還，你女乃女乃把他家孩子都抱走了，就是你呀。♀」無聊。我只在乎鋼琴的來歷。
記事起，鋼琴一直呆在曾祖母那邊，曾祖母︰「這佔地方的家伙，讓人家（鳳兒）覺得礙眼，人家闊氣的家哪能容下這破爛兒。」四年級時，一天無意看到了理查得克萊德曼的表演，不知為什麼我被深深的打動了，從此悄悄自學起來鋼琴，陸續買了相關的書籍碟片兒。鋼琴真的不是那麼好彈的，就只練一首兩首曲子，當時想︰「只要一首嫻熟，高考時興許就能混個‘分兒加加’」。♀一度練得走火入魔。
有鄰居對曾祖母︰「你家錄音機老放，老一個調調，怪好听的。在街上隱隱約約能听得。」曾祖母這時遲鈍了，道︰「不是我家的吧。我有時在街上也听見咚咚咚的怪聲兒。」
有天，安順媽坐在廊下織毛衣，一時沒有話了，也不哼戲曲調調，竟然哼著《梁山伯與祝英台》，我暗暗吃驚，看她的神情，肯定她也不知自己︰不由自主哼著的這是什麼。曾祖母偶爾︰「我這小子，又迷上音樂了。兩天賣瓜三天賣菜的。」安順媽︰「他爺爺有錢，請個好老師教著。」我听了大為反感，逆反很強烈的，當下就想把鋼琴砸掉。幸虧曾祖母英明，︰「讓人家（鳳兒）破費的事兒，我不敢；你也少提，惹人家嫌惡。」
接下來我能做到的︰把鋼琴做成一級機密。找了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活動手指，能讓腦瓜靈活智商提高。我喜歡的師父，只有丐幫才可能潛伏著一個兩個；其它的師父，不管有本事沒本事的，不管自卑或者自大的，都指望徒弟能出息的去參加華山論劍。徒弟壓力太大啦。正經師父真讓我受不了，什麼飛刀不能練，要練就練「小李飛刀」呀；不能勝之不武下三濫︰在箭頭涂芥末呀等等；如此教，徒弟哪有時間和心情再去山澗的石頭下面逮螃蟹？徒弟還想不想吃冰激凌了？找一個教鋼琴的老師，和古代找一個傳授功夫的師父有什麼區別。
偷偷兒練著，技藝潛移默化地提高，我就更自信啦。想︰如果恰巧中央音樂學院考這曲子，我一定當仁不讓。嘻嘻，比500萬大獎的幾率高多了。漸漸地，我心又跳了，暗暗祈求上蒼給我更酷的機會︰去音樂學院報道，和未來的明星握握手，然後道別︰「哥改變主意了，哥到清華物理系念去。音樂和鋼琴就拜托各位啦。」
曾曾祖母守寡以後，變得自由自在多了，各家小輩能夠把她借去，讓她享享福盡盡孝心。她愛在曾祖母家多呆些日子，100多了還能做來一些簡單的家務，她不愛老坐著。發現我彈琴的時候，除了曬曬太陽，「原來還有這樣一個愜意的去處」。她靜靜的坐在那兒，听我的琴聲。多褶的臉上看不出多少陶醉，但她一定覺得很適意。曾曾祖母是我的知音，而且默契的蘀我保守著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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