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芹列傳 第四章 貧困夫妻恩愛深(2)

作者 ︰ 滄浪水

小石岩幫著媽媽放水,倒水,整衣。裴芹洗罷,直身,站起。小石岩見媽媽久坐站立的慢吞吞架勢,馬上跑到背後替媽媽捶腰。當裴芹端衣盆去走廊時,小石岩又立即拿衣夾、掛勾跟在後面,寸步不離。裴芹回頭笑著斥道,「去,跟屁蟲!」可他絲毫不听,照樣跟著。

兒子的快樂帶給裴芹的如春風拂面,她撫模著天真快樂的小石岩,怔怔的望著,似乎看不夠。

「吃飯羅!」

裴芹晾罷衣服,右手撫著小石岩的後腦勺,走向飯桌。小石岩則來回跑動,拿碗拿筷,端飯端菜,然後同爸爸、媽媽圍坐桌旁吃飯。

飯桌上只有三樣菜︰一碗咸菜,一碗土豆絲,一碟水辣椒。小石岩在這碗菜里搗搗,在那碗菜里戳戳,又用筷子踫踫水辣椒,膽怯地放在伸長的舌尖上,大著膽子縮回舌頭,辣得直搖頭,趕緊往嘴里劃飯。

石磊、裴芹目睹小石岩的舉動,相對無語。

小石岩抬頭望了望裴芹問︰「媽媽,我小時候,你不是老叫我吃魚的嗎?你說吃魚最有營養,吃了長大腦,念書聰明,干嘛好長好長時候不買魚啦?」

「明天買明天買,媽媽不好,媽媽忘記了。」裴芹噙著點點淚花說。

「好 ,明天有魚吃羅——」小石岩高興,站起來伸展雙臂。

「爸爸馬上就去買!」石磊放下碗,對小石岩說,「等一等再吃!」石磊正要去拿外衣,一看外衣不再了,心里咯咚一聲,轉身望著裴芹。裴芹掏出一張鈔票遞給石磊。石磊轉身,風一般沖出去。

(老街菜市,討價還價)

好在菜市場離家僅幾十步之遙,石磊跑上了菜市。菜市場里已經影影綽綽,石磊伸長脖子尋魚,從這一攤到那一攤,不斷的問價錢,不斷的討價還價。味道最鮮的是鯽魚,所謂「冬鯽夏鯉」,人們都喜歡吃,可價錢也最貴。鰱子魚、胖頭魚,最便宜,可煮熟了,即使添加了許多香蔥、大蒜、芫荽、姜塊、辣椒一類調料,也改不了魚腥與土味的。不過,胖頭魚,肉女敕,勝過鰱子魚,略貴于鰱子魚。因此,石磊停了腳步,選買胖頭魚,問價︰「多少錢一斤?」回道︰「三塊五。」石磊說︰「天都黑了,賣不掉帶回家,明天就壞了,還賣給誰呀?便宜毫,三塊,賣不賣?」應道︰「賣早不賣遲,要多少?」石磊指了條魚說︰「就那條。」回道︰「啊呀,斤把重,頂多一斤望一點,不夠塞牙逢嘛。來,這一條,兩斤左右,正好吃。」石磊點頭應了。一稱,兩斤2兩。石磊付了錢,又買了佐料,興奮的跑回家。

石磊回了家,見兒子放了飯碗,等他的魚吃,三步兩步跨進廚房,手腳麻利地褫魚鱗,剖魚肚,掏魚腸,洗淨,點著火,倒油,汆魚,放作料,悶煮。待魚煮熟後,他先盛了一半,另一半加了辣椒,再煮。

約莫一刻工夫,兩碗熱噴噴的胖頭魚端上了飯桌,一份放石岩面前,一份放裴芹碗前,笑道︰「小岩,沒辣椒的,你吃;有辣椒的,你媽吃,你媽喜歡吃辣椒。」兒子問︰「那你喃?」石磊說︰「我不喜歡吃魚。」

裴芹又眼眶紅潤,暗自垂淚,趕忙用手紙拭了。

小石岩埋頭吃飯,筷子不向別的菜,只吃魚,那樣的專注。很快,他吃完一碗,又盛了一碗,往碗里倒了魚湯,又埋頭不語,專注地吃著。真是「小貓遇上腥,脹斷脊梁筋」。

石磊、裴芹夫婦拄筷,凝視兒子吃魚的饞相,黯然神傷。

吃完飯,小石岩抬頭,一聲長長的「啊——呀!」,顯現無比快樂的笑臉。

待兒子吃罷,夫婦倆這才又端碗吃飯。裴芹並沒有動筷子吃魚,只搛咸菜、土豆絲,石磊逗笑說︰「來來,嘗嘗我的手藝。你曉得的,我燒的魚是一絕,鮮得舌頭打滾,誰嘗了,一輩子不忘!」裴芹勉強一笑︰「那好呀,你陪我嘗哪。你是最喜歡吃魚的,這一點,兒子最像你了。」石磊用筷子挑了魚湯嘗了嘗,連聲說︰「鮮,好鮮!」說著,搛了一大塊魚放裴芹碗里。裴芹搛了一絲絲,放嘴里品嘗,贊道︰「鮮,確實鮮,手藝真不賴!」她吃完了飯,把剩下的魚塊,搛回了魚碗。石磊心中有數,也不再勸,只是一股悲哀襲上心頭。吃完飯,裴芹用筷子把兒子魚碗里剩下的魚摞一摞,並將魚卡一根根的剔除,然後把兩碗魚端入菜廚。

小石岩眼明手快幫著撿拾碗筷,又搶著幫爸爸洗碗。

裴芹擦抹飯桌時,盲無目標,一下又一下,有氣無力,心事重重。

石磊泡了杯熱茶,從廚房端出來,遞到裴芹的手里。小石岩洗罷飯碗,胡亂地擦了擦嘴和手,便跑進房間,拿來書包,往桌上一摔,從包里拿出教科書和作業本,忽然大呼小叫起來︰「啊呀,差點忘記了。老師說,有條件的家庭要買台電腦,買四千塊錢的一台就行了。」他說完望望爸爸,又望望媽媽,問道︰「我家有條件嗎?」

石磊、裴芹同時睜大了眼,流露出吃驚的神情。石磊問︰「你才二年級,買電腦干什麼?」

小石磊天真而又理直氣壯地說︰「學電腦從女圭女圭抓起,小學已經開電腦課了,你不知道吧?而且我又參加了課外電腦興趣小組,學的羅格語言,用電腦畫圖,你瞧。」小石岩打開作業本,指著圖案給爸爸看,「家里有電腦,晚上就能做作業了。」裴芹也伸過頭來看,點頭說︰「好,學電腦好。」

石磊也附和說︰「好!」

小石岩渴望的眼光︰「那你們買不?老師說,家里有電腦,學的就快。」

石磊無望地卻又斬釘截鐵地說︰「買,一定買!」

小石岩一把抱住爸爸,又跑過來抱著媽媽。

裴芹又淚水盈盈。

鬧鐘一陣脆響。裴芹抬頭,見時針指向九,一面起身叮囑小石岩「九點了,睡吧」,一面走進小石岩房間替他鋪被子。小石岩堅持做完功課,然後整理書包,收拾書、薄本和筆等,放進了書包,回房月兌衣睡覺。他一上**,剛一閉眼,便進入甜美的夢鄉。裴芹望著他那甜甜的臉蛋,舒心地笑了,笑得那麼燦爛。石磊從背後瞧見,自然也十分的欣喜,且自言自語道︰「這些年來,曇花一現,難得一見。」

當裴芹轉過身來時,那璀燦的笑容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是柳眉不展,郁郁的。而且,她一瞥見石磊,馬上面帶嗔怒,不理不睬地從他身邊走過,走進衛生間浣洗,爾後卸衣上**。她從衣袋里掏出那張賣血的票據,反復端詳,又攥得緊緊的,暗自垂淚。石磊則不然,浣洗畢,嘻嘻哈哈地走進房間,寬衣解帶後,側身倒在裴芹的身旁,扳過她的臉,想要同她親熱。裴芹把他的手一甩,嗔道︰「你不要命啦!老實說,賣了多少CC血?」

石磊坦然地若無其事地說︰「不多,400CC,一次只準400CC。」

裴芹翻轉身,瞪大眼楮,盯視石磊,吃驚地問︰「400CC還不多,你是不想活了是吧?那好,干脆先用繩子把我與兒子勒死,而後你再死,沒人管你!失了這麼多血,還想干這事,是死頭上不知死啊!」

石磊死乞白賴的又來親熱,點著她的鼻尖笑說︰「人哪,不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好久不讀書不看報了吧?報紙上說,骨頭是人體的造血機器,血造滿了,它就不造了。根據達爾文的用進廢退原理,骨頭不再造血了,功能就要退化了。所以越是抽血,骨頭造血就越多,功能就強大,身體就越好!你懂嗎?」

「你信報紙,鹽罐子生蛆。!今天說吃鹽得高血壓,明天講廣東人吃咸魚患癌多,後天又說吃鹽不吃糖,健康之道,百病不生。你說,這不是一派鬼話麼?三天不吃鹽,走路不上前,古訓嘛,忘了?人類幾百萬年一直吃鹽走過來的,現在報紙叫人不吃鹽,不是糊弄三歲女圭女圭麼?象你這樣天天讀書看報的人,只看不動腦,才真是人生讀報糊涂始哩!」裴芹不無嘲諷地說。

「咦,你咋曉得這多哇?不愧我們家的才女耶!你看了那麼多書,也該曉得骨頭是造血的呀?抽點血是好事嘛。」石磊很有理似的。

裴芹反駁道「你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體細胞每天都大量死亡,又每天大量新生。血里的紅、白細胞也這樣。骨髓的任務,是天天制造新的紅、白細胞,補充死亡的。它天天在干活,天天在勞動,會退化麼?再說了,血里裝滿了各種營養,還帶有氧氣,跑遍全身,供應機體的生長需要,才維持了旺盛的生命力。你一旦把血抽掉,就等于斷了電斷了水,還要不要生命活?虧你說得出口,越抽越健康哩!人體的進化是為抽血設置的麼?」

石磊的表情反映出他的內心深處敬佩裴芹寬闊的知識層面,可嘴巴上不服輸,嬉嬉地說︰「嗨,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你肚子里的道道,一套一套的。照你這麼說,國家鼓勵獻血是錯了?」

裴芹反轉身,摁著石磊的腦殼說︰「笨死了,你!為什麼要鼓勵?為什麼要獻血?如果越抽越健康,那不人人都搶著去抽,用得著鼓勵麼?血庫早滿了,裝不下了,還求你去獻?這樣的好事也攤到你!獻血是一種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應當去獻,只是次數不宜過多,間隔時間不可過短,更不能接連去獻,而且營養一定得跟上!」

石磊故作傻笑道︰「那我們也該來一兩次人道主義,對不對?」

(抽血進行時)

「不對!」裴芹忽然提高嗓門大聲怒道,「賣血是飲鴆止渴,走投無路的選擇。至少我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地步!抽血必須營養跟上,我們連飯都吃不飽,能去賣血?老實講,你賣過幾次?!」

石磊的臉上笑容,一下子凝斂了,惶惶地吱唔著,不敢吐露真情︰「就,就一回……」

裴芹嗔怒︰「好,你騙我,還當我是你老婆麼!」說著反身不理睬石磊,自個兒抽泣。石磊替她擦淚,被她不停的擋回去。裴芹忽地起身,取衣欲穿,被石磊拉住問︰「你要干嘛?」

「你別管!」裴芹掙月兌,穿衣,「你不信我,我還能與你同**?我走,讓你!」

石磊慌了,也坐起來,抓住裴芹的手腕,一迭聲的說︰「我說我說,你別氣壞了身子!」

裴芹坐**沿上,望著窗外,淌著眼淚。

石磊象犯錯的小學生,囁嚅道︰「下崗以來,每月只一次;兒子開學要錢那個月,就賣兩次。」

裴芹放聲嚎啕︰「天啦,三四年了!我怎麼糊涂到這步田地,一點未察覺呢!」

石磊說︰「若不賣血,早討飯了,不定這個家也散了。」

裴芹央求石磊︰「石磊呀,以後不要賣了,討飯也不要賣血。你想早死,可丟下我們娘兒倆怎麼過啊!」

石磊不語。

裴芹抱住石磊哭道︰「要死一齊死,你不能再賣血了!听見了沒有?」

石磊下死勁地嗯嗯著,頷首。

裴芹去廚房沖泡了一杯牛女乃,端進房間,以不容爭辯的口氣命令石磊︰「喝了!」

石磊仰望裴芹,眼楮紅潤了,盈淚了,受了重大使命似的一口氣咕嘟而下。

「唉——」弱柳臨風似的裴芹,秋蟬一般的哀嘆一聲︰「沒想到幾年來,我們娘兒倆一直喝著你的血啊!」

裴芹話一出口,石磊馬上高興起來︰「那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你娘兒倆盡管渴飲我的血,饑食我的肉,我樂意!」

裴芹忍不住又淚如斷線的珍珠,就勢摟緊石磊。

他倆擁衾而眠。

(上了毛的月色)

窗外的夜空。一彎上弦月,起了邊毛,沒有星兒的拱托,顯得幾許的冷清。

鬧鐘吵醒了石磊。他亮燈一望,已是凌晨四點半,便輕輕地掀開被褥,躡手躡足的起**,穿衣,洗刷,打火,做飯;糊亂地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早飯,近乎無聲的打開門,又近乎無聲的反帶上門,就走進霧氣茫茫的夜色街市里。

其實,這一切,都沒逃過裴芹的眼楮,除了暗自傷心,淚濕枕巾,她還能做什麼呢?她堅持夜里起來替他做好了早飯,可他堅決的不答應,做好了也不吃,理由很充足︰「我既然起**了,還勞你干什麼呢?你身子弱,凍壞了還得花錢治,干得不償失的事,那才是真正的傻瓜蛋呢!」裴芹沒奈何,遇上這樣的體己丈夫,也是不濟的命運中的一大幸事啊!如果有來生,來生還要做他的妻子。

行人零星的街市。石磊一掃帚一掃帚地掃著大街,掃得十分的認真有力。「東風臨夜冷于秋」。在這深秋的凌晨,寒風嗖嗖,冷氣陣陣,從大街小巷的四面八方襲來。路上的行人,都穿的厚厚的,包裹得緊緊的。石磊已是滿頭大汗,月兌了外衣和馬甲,揮汗如雨地賣力掃著,掃過了一條大街,干淨了一條大街。

(20140815王聖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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