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三尺有黃仙 第一百零九章、詐尸

作者 ︰ 六零流光

台上的女演員唱的是《哭七關》,是一般東北農村死人吊唁時必唱的「經典曲目」。傳說人死後要過望鄉關、餓鬼關、金雞關、餓狗關、閻王關、衙差關和黃泉關七關才能到達陰間,死者的親屬要幫亡魂用哭聲來指引其前行,這樣可以縮短亡魂到達陰司的時間,從而少受苦難。

東北農村的葬禮十分鋪張,但鋪張自有鋪張的道理,大多數都是沖著隨禮金而操辦的。因為有一種觀念,天大地大死者為大,無論是洞房花燭還是金榜提名,實在不想出這份禮對方也說不出什麼。但白喜事可不一樣,人可以不到禮錢也必須到,不然就視為斷交,干系很大。

其實對于大辦喪事,我一直認為在東北,特別是農村地區,人們對逝去祖先的情感並沒有那麼深厚。或許是我孤陋寡聞,我只看到過舉行大規模祭祀仙堂的活動,而沒怎麼看過大張旗鼓祭祖的。

而人死又會分為剛時柔時,剛時死的人應在柔時入土,反之亦然。根據人死的時刻,再來決定停靈的時間,三五七天都有,具體怎麼計算,我就不太清楚了。

停靈是件挺恐怖的事情,死者的遺體要擺放在屋堂正中,頭朝西但不可以沖著門,與下葬正好相反。這期間,靈堂里守靈的人不能斷,也絕對不可以讓小貓小狗等動物接近,搞不好躥了氣就得詐尸——當然,這個僅听過沒見過。

在停靈的時候,就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展示自己家境殷實的機會了。通常,願意擺闊的人會請來不只一伙的草台班子,晝夜不停連吹帶唱,鬧得十里八村人人皆知,甚至為死者哭喪的孝子賢孫都是花錢請的專業人氏,陣仗絕對震撼,與時姥兒出殯時城市中簡化的葬禮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更夸張的流水席徹夜不斷,甭管你認不認識,只要靈前三鞠躬,坐下來就管飯。

台上的女演員唱完《哭七關》,鞠躬下台,台上沒人可樂隊不停,哩哩啦啦的嗩吶也不知道吹的什麼曲。我們的車子穿過兩邊擺滿紙人紙馬的村路,開到了辦喪事隔壁一戶挺大的院子。

院子沒關門,門口依著一個老頭,正看熱鬧。許老大讓我把車停在門口,自己先下去打了個招呼︰「舅爺,你還認得我不?」

老頭被問的一愣,明顯是沒記起來,不過還是象征性的客氣客氣︰「呃……來了啊?咋來這麼晚呢?」

許老大有點尷尬︰「舅爺不記得我了吧,我是崔公子同學,以前來過。想上這來再寫個生,有點事當誤了,才過來。現在還有房間沒?」

老頭木訥的回憶著,也不知道想沒想起來許老大這個人︰「哦,有,都空著呢。隔壁辦白喜,太鬧人,客人都走了。」

許老大並不想糾結,只想快點找個地方住下,一來我們實在太累了,二來言多必失,指不哪句話沒說明白惹麻煩︰「那給我兩間房,我們得住幾天。」

老頭又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隔壁搭的戲台,才轉身進院。我和安瀾把車停在門口,跟著老頭進去。老頭給我找了兩間房,收拾的挺干淨但沒有衛生間。他客氣了一下,可他把我們領到地方後沒走,而是問了一句︰「想吃點啥土產?」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土產?不用麻煩了,我們自己找地方吃就行。」

許老大見狀趕緊接話︰「舅爺啊,有啥玩兒藝你就看著給我們弄點吧。別整太邪乎的,我們真不敢吃啊。也別整太貴的,我們出來的急,沒帶太多錢。」

老頭听完我的話似乎有點不高興,被許老大一插嘴,才緩合過來︰「那行,別的也沒啥了,明天中午給你們開開鮮。」說完,這才轉身回到門口看熱鬧。

目送老頭走遠,安瀾問︰「他咋那麼熱情啊?非得給我們整好吃的,不吃還不高興?」

許老大搖搖頭︰「美的你,這是專吃野味的地方,人家指著賣野味掙錢呢,要不這麼個破地方沒山沒水沒溫泉的,開個農家樂誰來住啊?」

安瀾還是沒明白︰「野味哪沒有啊?非得上這來吃?」

許老大往外看了看,確定沒外人能听見,才壓低聲音︰「唉我去,你不明白,這里的野味都是不能明目張膽在市場賣的……」

看安瀾還想繼續問,我趕忙打斷了她︰「行了,出來少說話,快睡覺,都幾點了?明天早上還得給張康打電話,說不定又怎麼折騰呢。」說著,就把安瀾往另一間房里攆。

等她回屋我躺在炕上,旁邊吊喪的吹鼓聲不絕于耳,的確挺鬧心。不過于由我太困了,還是慢慢的眯著了。半夢半醒之間,我听見剛才哭七關那個女戲子的聲音再次傳來︰「東家打賞,唱到天亮。給東家唱段《驚天動地六月雪》以表哀思……」說完,嗩吶聲起,另一個男聲開腔唱道︰「明鑼開道震耳喧,來了我審囚刷卷二品高官,天章京城領聖旨,楚洲地面查理民冤……」

其實傳統二人轉跟現在我們看到在舞台上耍怪態出洋相的對口表演有很大區別,正戲曲調婉轉悠長,無論男女嗓都要求及其高亢嘹亮,絕對藝術,跟低俗一點也不挨邊。誰要是說二人轉是上不了台面的東西,那他肯定沒看過真正的二人轉精華——當然,主要也是被不著調的演員給糟蹋了。

我美滋滋的听著二人轉進入了夢鄉,沒過多一會,迷迷乎乎覺得女演員唱的調還是那個調,可詞卻有點跑偏。

「……我們黃氏之家咋出了這麼大地冤?心煩意亂不敢往下想,將我兒壓在了籠子里邊,日出三更他就要做那刀下的鬼,一陣陰風掃過堂前,要問將死地是哪一個?屈死地黃家兒郎我要伸冤……」

我在夢里還挺納悶呢︰這出《六月雪》是二人轉十大悲調之一,講的是竇娥冤的故事,怎麼還唱出黃家兒郎了呢?可我沒還得及多想,便先听見了許老大的呼嚕,然後也跟著他徹底失去了知覺。

這一覺睡的可真香,連個夢都沒做。太陽出來照**的功夫,我才被尿憋醒,翻了兩個身沒舍得困勁,在我思想斗爭要不要起來尿的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尖叫︰「詐——尸——啦!」

我渾身一抖機靈,差點沒尿炕上。條件反射似的伸腳一踹睡在炕那頭的許老大︰「大哥,詐尸啦!」

許老大一扒拉我的腳,根本沒當回事︰「詐就詐唄!關你啥事?」說完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我一听,他說的有道理啊,我跟著瞎起什麼哄啊?這兩天遇到的事,哪一件不比詐尸離奇?想歸想,尿是憋不住了,真撒在炕上我都沒褲子換。于是只好忍痛割覺,爬起來方便。

農村的早上有點冷,尿液尿出去了便更冷了。我從廁所里才出來,就見那舅爺抱著胳膊肘叉著兩條腿,美滋滋的站門口看熱鬧呢。看我出來了,沖我招了招手,讓我過去。我拎著褲腰帶走到他身前,想學著許老大叫聲舅爺,又有點叫不出口,費了半天勁叫了聲大爺。

老頭保薄嘴唇一斜,興災樂禍的說︰「該,叫你家得瑟!有倆臭錢不知道怎麼顯擺好了,遭報應了吧?」神態好像一潑婦似的。

我有點膈應他這副德性,可看見隔壁那家人慌慌張張里出外進的,還真有點好奇︰「大爺,他家咋地了,怎麼大早上喊詐尸啊?」

老頭咯咯一頓笑,眉眼間像開了一朵花似的︰「爺們兒,昨晚那麼熱鬧你都睡著了?沒看著好戲你真可惜了啊……那比唱戲熱鬧多了。」

我滿腦門子黑線,又不得不承認我對他講的內容挺感興趣︰「他家……鬧鬼了?」

老頭見我有願意分享他樂趣的興致,立時來了精神頭︰「你是沒看到啊。他家老頭停三天,他就大操大辦三天——顯擺他家有錢唄——昨天晚上他讓草台班子給他爹唱一宿,一直嚎到今天他爹出大殮。人家要七千,他非給八千八,不知道怎麼得瑟好了。那老話兒‘丑不武子不戲’是白說的啊!出事了吧,該!給他唱戲那女的也傻,讓你唱你就唱,招東西上身了吧?那女的要是死了,他家跟著坐蠟去吧!」

我听出了個大概︰「招什麼上來身了?」

老頭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是啥。不過要不說你沒看見可惜了呢?半夜唱戲,把戲詞都改了,又是冤又是仇,嚇人唬道的。還說什麼沒完沒了,血債血償的。」

我好奇起來,于是也稍微八卦了點︰「他家殺過人?」

老頭听我沒往好處想,更開心了︰「本來全村就他家究的叮當亂響,出去兩年突然就有錢了,說沒干傷天害理的事誰信啊?」

我繼續刨根問底︰「那詐尸是咋回事啊?也沒見死人往外跑啊?」

老頭瞪了我一眼︰「誰告你詐尸是死人往外跑啊?」

我完全沒有概念,踮著腳往隔壁院子里想看個究竟,現搭的戲台子已經空無一人,院里進來兩個男的正匆忙往屋里跑,屋子里偶人傳來幾句講話的聲音,我也听不清說的是啥。

老頭見對面再沒啥看頭,也要回屋。走到院子當中,突然回頭對我說︰「你看看,給你們中午吃這個東西行不?這可是我自己下套套著的,看我孫子的面子也不多收你錢了,三百!你看行的話,我一會就殺了炖上。」說完,往牆角地上一指。

我隨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看見一只小鐵籠子,里面有只毛茸茸的小動物。蹲子仔細觀瞧,不令我大驚失色︰「我的天老爺啊,這玩兒藝也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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