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卷雨 第 十五 章 梁天怡命運乖舛

作者 ︰ 朱琦

有孕則生。

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八日——丙寅年二月十五,柳臨風生下一女嬰。按照梁山舟原來「第一個孩子姓梁」的要求,此女應該姓梁。梁山舟便為寶貝女兒取名梁天怡。

一個月後,即一九二六年四月二十九日——丙寅年三月十八,王丹鳳生下一男嬰。雖然是梁山舟的真血脈,卻說是柳如青的遺月復子,因而只得姓柳,並跟著柳臨風取名叫柳扶風。

這母女倆的生產奇怪了︰

柳臨風和梁山舟是去年六月才生關系,八月初十結婚的,今年二月十五生養,只有七八個月的時間——粗心的梁山舟沒有注意,但柳臨風和王丹鳳都心知肚明——這孩子不是梁山舟的血脈,是龍正儀的親骨肉。

王丹鳳生的孩子說是柳如青的遺月復子。就作為柳如青在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五日懸梁自盡的前一天與王丹鳳同房懷孕,王丹鳳到一九二六年四月二十九日生養也十一個多月了——說王丹鳳生的兒子是柳如青的遺月復子,除了柳家人自說自嘆,外人誰也不相信。

柳家上?a下報,柳臨風和王丹鳳一個月內生養了一女一男,這種奇聞在江州轟動一時,成為人們茶余飯後的一大笑料,流傳了二三年才漸漸被人淡忘。

人家笑人家的,梁山舟還是按照常規,為跟著自己姓的假女兒梁天怡和跟了人家姓的真兒子柳扶風辦了「洗三」、「滿月」、「雙滿月」「百日」、「過周」酒。

星轉斗移,日月交替,歷史的車輪不停地向前滾動——只要歷史的車輪不停地向前滾動,就會不斷地生這樣那樣的故事,這些不斷生的故事就構成了歷史。

柳臨風生下梁天怡,王丹鳳生下柳扶風——柳家所生的這一女一男也是社會細胞;這兩個社會細胞必然會與其他社會細胞相糾結——在下暫且撇開柳扶風不談,先來說一說柳臨風生的女兒梁天怡。

這個小天怡十分聰明愛,但這個十分聰明愛的女孩子的命運卻是十分的乖舛——在她的人生路上,厄運相伴,坎坷相隨;算是「苦甲天下」的人了。

在江州,柳家的家世名聲謂臭名昭著︰

柳如青原來是「廣濟大藥房」的一個低下的勤雜工。他看到龍在天幾爿店財源滾滾,心生嫉妒;便讓女兒柳臨風**龍府少爺龍正儀;企圖嫁入龍府,攫取龍府錢財。到頭來,跟龍正儀睡了幾年的女兒被龍爺逐出,自己也被龍爺辭退,遂懸梁自盡。

柳如青死後,老婆王丹鳳與梁山舟勾搭成奸,並生下一子。後來女兒柳臨風又與梁山舟生關系並結婚生女。柳家這樣的名聲還不是臭到骨髓里去了?

試想一下,梁天怡出身于這樣一個「臭人」扎堆的家庭,她還能不臭?所以她是與生俱來的「自來臭」。

「自來臭」梁天怡自從呱呱墜地就不受外人待見——「洗三」、「滿月」、「雙滿月」「百日」、「過周」,前來道賀的只有極少數的窮親爛友。加之人們「重男輕女」的世俗觀念,她這個女孩子一生下來就受到不公平待遇——她沒有得到應有的人格尊重,更沒有得到人們的青睞。

梁天怡呀呀學步,也就只能在家里受到外婆、「父親」、母親的關愛,只能和比自己小一個月的「舅舅」柳扶風一起玩。要是走出柳家大門,人們要麼視而不見,要麼就不屑一顧,要麼就嗤之以鼻;最多是不疼不癢的說一聲「這孩子已會跑哪!」就擠眉弄眼的匆匆而過。

梁天怡漸漸地長大了,漸漸地感受到人情的冷暖了!不!不是人情的冷暖!確切地說是人情的冷淡、冷漠和冷酷。

一個炎炎夏日的傍晚,天氣特別的悶,在家里悶得慌的梁天怡,想跑到大路上轉一下透透氣。

梁天怡剛跑到大門口,北邊一戶姓張的人家的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兒,步履蹣跚地笑著朝她面前跑來。

出于常情,五歲的梁天怡蹲來準備伸手接抱小女孩;是,小女孩卻在離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跌倒了!

出于本能,梁天怡慌忙去抱那個跌倒的小女孩。就在這時,張家十幾歲的大女兒張玉秀從家中出來;她看到她的小妹妹跌倒在梁天怡的面前,就認定是梁天怡把她的小妹妹弄跌的。于是沖上前去,舉手就給六歲的梁天怡一個耳光;然後拉著她的小妹妹就往家里跑;邊跑還邊說︰「哼!一個小鬼豆兒臭丫頭,還敢欺負我家小妹妹……」

這「鬼豆兒」是小鬼、窮鬼、苦鬼、臭鬼等等若干貶義詞的概稱,是一種極瞧不起,極具侮辱性的罵人的方言。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小小年紀,但很懂事理的梁天怡心里難受極了——由于家庭問題,大人受人鄙視,小兒受人欺侮;就連自己做好事去抱扶跌倒的小孩子,也被人家辱罵打耳光。

大概是天生的一種懂事、善良的天性——梁天怡被打、被罵以後,她似乎懂得把事情告訴大人,大人就會生氣,就會找張家算帳,就會把事情鬧大。所以,梁天怡硬是把淚水往肚里咽——她揉了揉火辣辣的臉頰,理了理凌亂的頭,無聲地回去了!到了家里也是只字不提。

還有一次,梁天怡到街上去玩,在學校北側一個叫「井兒頭」的地方,一不小心踫倒了路邊一個姓周的人家用于擋菜園而摞著的一個磚頭。這實在是不值一談的一樁小事;但事生在這個「自來臭」的臭鬼身上,那些人就來戲了。

姓周的老頭子聞聲出來,認得梁天怡是梁山舟和王丹鳳生的女兒,便豎眉倒眼的罵道︰「嘿!柳家的臭丫頭還犯嫌,給我把磚頭拾起來摞好!」

「人臭被欺,水臭被棄。」踫倒一個摞著的磚頭,拾上來就是了。為何要這麼凶?為何要罵這些話呢?哎……人到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盡管他出言不遜,但他叫你拾他有理,你不拾你沒理。再說,他叫你拾,就是一種嘲弄,就是一種欺侮,就是拿你行霉,就是要將你的軍,就是把你不當人……看來非拾不了!

心懷大怨的梁天怡默不作聲的迅速拾起磚頭,往上一放;狠狠瞪了周老頭子一眼,飛也似的離開了這個鬼地方……

「自來臭」的臭名就像癌細胞一樣植入在梁天怡的軀體上,怎麼也揮之不去——在梁天怡的幼年、童年,諸如此類的糗事不勝枚舉,在此不加贅述。

光陰荏苒,寒暑相推。一轉眼梁天怡到了上學的年齡。

梁天怡人生的第一堂課是受歧視,第二堂課還是受歧視。

江州最有名氣的小學是江州北辰小學,和千萬個「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一樣,梁山舟和柳臨風也當然地要把梁天怡送到北辰小學上學了。

北辰小學的校長就是龍在天的親家、龍天恩的岳父、戴筱岑的父親戴季風。此人博學多才,治學嚴謹,正氣凜然。在他的挑選和領導下,學校的教職員工基本上都是正規正派的文人雅士。

梁山舟和柳臨風領著梁天怡到北辰小學報名,報名老教師一看到梁山舟和柳臨風的名字就斷然拒絕接受梁天怡。

學校是知識殿堂,不是憑吵吵鬧鬧,憑武力野蠻就能解決問題的地方——梁山舟和柳臨風只得灰溜溜、氣咻咻的領著梁天怡回來。

梁山舟水果店的房東叫周宇男,與北辰小學一年級班主任沈博有點親戚關系;梁山舟便請周宇男幫忙去找沈博老師求求情。

當天晚上,周宇男帶著梁山舟備的一份禮物,到沈家拜望沈博老師,並說明來意。沈博老師一听到梁山舟的名字就直搖頭。後經周宇男再三哀求,沈博才勉強答應——梁天怡勉強進入北辰小學。

梁天怡進入北辰小學後的遭遇,並不比在家中和社會上好——只一個禮拜的時間,梁天怡的臭出身就人人皆知。

人是一種奇異的動物,不管在什麼年代,不管在什麼地方,不管在什麼環境,都有人欺人的現象。君不見,就是在監獄中的犯人,也都有人欺人的現象;那學校里也就不能例外了!

有一天,輪到班長朱暉值班,值班的學生應該負責掃地擦黑板;朱暉卻命令梁天怡替他掃地;梁天怡有點不大願意,就遲緩了一下;朱暉就打擊性的高聲「朗誦」他專為梁天怡寫的詩︰

柳家老婆梁氏睡

女兒又與梁為妻

生下一女是誰誰

此女就是梁天怡

班長帶頭「朗誦」,同學們也就跟著起哄;「朗詩聲」此起彼伏,久久不得平息——梁天怡還得在這「朗詩聲」中像犯人似的埋頭替朱暉掃地——從此,這首歪詩就在班上傳開,並在全校哄傳。

還有一次,梁天怡一不小心,把前排一個叫丁子沫的學生的語文書踫掉在地上,梁天怡連忙彎腰去拾;丁子沫卻一抬腿,把腳踩在梁天怡的頭上。

拾了書的梁天怡頭抬不起來,只好縮著身子往後退。但惡作劇的丁子沫的腿卻隨著梁天怡的後退而前進;梁天怡費了好大勁兒才逃出「魔足」。

同學們不但在校內欺負、侮辱梁天怡,有時還在校外攔截、辱罵甚至毆打梁天怡。有一次,幾個學生圍著梁天怡,一定要梁天怡給他們下跪;梁天怡堅決不跪。有兩個學生就上來拉扯,並把手踫到梁天怡身上不該踫的地方……

正在梁天怡無助得像襁褓中的嬰兒幾乎要哭的時候,突然一個身著華服的學生沖過來,厲聲喝退眾學生;眾學生見了來人紛紛散去。

這些學生為何畏懼來者?因為此學生不是別人——他是梁天怡的同班同學、堂堂龍府的少爺——龍在天的孫子、龍天賜的大公子龍景。

龍景救下梁山舟,掏出手帕給她自己擦拭眼淚。梁天怡如同遇上親人大救星似的一頭撲倒在龍景的懷里啜泣不已——梁天怡這不是輕浮,更不是挑逗,而是她的委屈太大了!她肚子里的辛酸苦水太多了!怎不讓她盡泄吐出呢?——梁天怡此時最大的奢求,最大的需要,就是能在一個知心朋友,能在一個以理解、以呵護她的人的懷中傾倒自己肚里的苦水和怨氣。

龍景輕擁著梁天怡,一任她在自己的懷里哭泣——哭吧!把上學以來的委屈,甚至還有上學以前的委屈都哭出來吧!

讓梁天怡痛痛快快地哭了個夠以後,龍景才慢慢地勸慰梁天怡︰

「梁天怡!你的遭際和苦衷我全知道,你在班上所受的欺負和委屈我也全知道。你的家人不好,你的出身不好,但這不是你的問題,根本不能怪你。出身不由人呀!他們這樣欺負你,是不應該的!是不公平的!從今往後,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你,保護你。」

「你是堂堂的公子哥兒,為何沒有瞧不起我?還要這般幫我?」同在一個班,梁天怡也曉得龍景的身份,因而如此問道。

「俗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雖不是什麼俠客義士,但起碼的正義感還是有的。」龍景正氣凜然地說。

「謝謝龍公子!謝謝龍公子!」梁天怡對龍景感激不盡。

「你不要叫我龍公子龍公子的,都是同班同學,你以後就叫我龍景好了。」

「這怎麼行呢?你是堂堂龍府的大少爺,我怎好不尊敬的稱呼你的名諱?」

「什麼大少爺不大少爺,我從來不喜歡人家這樣看我、叫我。」

「那……那以後我就叫你的大名龍景啦!」

「就叫龍景,干干脆脆叫龍景就是。」

「好!遵命!」梁天怡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絲絲笑意。

自從有了這次出手相救和許下諾言以後,不管在校內還是校外,龍景都像個護花使者似的,時時刻刻保護著梁天怡。龍景是堂堂龍府的大少爺,誰不讓他三分——梁天怡的日子從此好過了許多。

時光如同白駒過隙,一轉眼到了小學畢業的時候;同學們都在忙著復習功課,忙著討論畢業自願;還有好多同學在忙著交換通信地址、互贈照片,贈送紀念冊,有的人還相邀聚餐。

梁天怡也送了一本精美的紀念冊給龍景,那上面不但有她的美麗彩照,還有娟秀的贈言︰

贈給︰景

人分情不斷

兩心永相連

「龍景!馬上就要畢業了,這也就意味著我們要分手了。」梁天怡將紀念冊遞給龍景後,不無傷感地說。

「什麼?畢業就意味著我們要分手?這是什麼意思?」

「我……我能上不了初中。」梁天怡幽幽哀哀地說。

「為什麼?你成績這麼好,為什麼上不了初中?」龍景不解地問道。

「我……我能沒資格上初中。」

「能沒資格上初中?什麼意思?這是誰說的?」

「龍景!我實話告訴你,我報名上小學的時候就很困難,後來還是找關系才進校的。」梁天怡心中深知,上小學都那麼難,上初中則更難,父親也不一定就能找到關系;因此估計上中學的希望很是渺茫。

「為什麼?上學是每個青少年應有的權利,誰也無權剝奪。」生活在赫赫龍府的龍景,只知道空頭大道理,根本不懂得社會的復雜性。

「龍景!子非魚,安知魚之苦?沒有我這種真切深刻的經歷,是不知道我之苦楚的——有生以來,我的成長之路都是坎坎坷坷、淒淒苦苦的——因為我的家庭出身不好哇!」

「家庭出身不好又怎麼樣?出身不由己,重在看自己!你自己又沒有做什麼不好的事情,憑什麼不讓你上學?」

「哎!社會就是這個樣子,有好多事情都是說不清的,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沒事,你不要擔心,你好好復習就是,到時有什麼困難我來幫你解決。」龍景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

「嗯!好吧!我好好復習,到時又要麻煩你了。」梁天怡何嘗不想上學?梁天怡何嘗不想與英俊酷帥的龍景朝夕相處?只是自己太臭而自卑罷了。

得到龍景的鼓勵以後,本來成績就不錯的梁天怡,又把所學課本一一溫習了一遍,輕輕松松地參加了小升初的畢業考試,並且自我感覺良好。

果然不出梁天怡所料,梁天怡以優異的考試成績,和臭名昭著的家庭背景而名落孫山——北辰小學小升初的紅榜上,只有龍景的名字赫然在目,而沒有見到梁天怡三個字。

梁天怡成績名列前茅而榜上無名,年少氣盛的龍景要為梁天怡鳴不平;他直接找到校長戴季風,詢問情況並請求幫忙。

北辰學校校長戴季風與龍爺龍在天是親家。對于這一點,戴季風和龍景都是曉得的。但龍景為梁天怡的事兒找校長戴季風,並不是以親戚關系,而是出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為梁天怡據理力爭,為梁天怡討還公道;當然也有為梁天怡說情的成份。

盡管龍景「不以私情,公事公辦,據理力爭」,但校長戴季風還不能不顧及親戚關系。而且,戴校長對梁天怡在校被歧視,龍景一直充當護花使者的角色也早有耳聞。他也認為不應該完全以家庭出身取人。所以,在龍景一番「慷慨陳辭」以後,戴季風校長也就表示他以跟招生辦聯系,盡量能夠錄取梁天怡。

龍景謝過戴季風校長以後,立即找到梁天怡,把戴校長的答復告之梁天怡,讓她盡管放心。梁天怡心里有了一線希望。

僅僅過了兩天,龍景就得到戴季風校長的通知︰梁天怡錄取江州初級中學了。

梁天怡如願以償地進入江州初級中學,這完全是龍景和戴校長幫的忙。對此,梁天怡對龍景感激不盡;梁天怡和龍景的關系也就更加密切——從這一時期起,梁天怡已從童年的黃昏過渡到少女期的黎明。

在江州初級中學的學習生活中,梁天怡還是不避免地遭受同學們的歧視和欺侮,龍景還是一如既往地充當護花使者的角色——在長期的相處相護中,龍景和梁天怡的關系注進了一種新的內涵——他們已經不是一般的同學關系,他們都把對方當著知己知心的朋友,甚至還深一些,還親一些——他們兩人已經連皮帶肉的嵌入對方的靈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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