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常人，第一眼看到他們，肯定會先是看睚欣的臉。因為他長得顯眼又好看，而這駝背老頭卻仰著脖子，目光落在二人手中的凌雲無雙上。不過，那也僅僅是一眼，隨即又假裝不動聲色甚至還顯得害怕的模樣，道︰「二位是什麼人？」
珞殷二人盯著那老頭都覺得有些古怪，便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睚欣教過珞殷如何隔空用自己的內力去探別人的內力，雖說是探，其實不過是用內力經過身體五官、皮膚，更加開放五感，有什麼風吹草動也更易察覺。
當然，若這老頭只是個盯著凌雲無雙的普通老頭，二人也不會像現在這麼緊張。問題是這老頭剛才竟然能突然出現在二人咫尺之內，就算他們正在打鬧，無暇顧及其它，也不應該沒听到任何聲息。
「老人家又是什麼人？」珞殷猶豫了一陣才開口問。
珞殷還有耐心，睚欣經過羽山道粉衣女子一事卻已經不太耐煩。接著開口毫不避諱的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老頭你直接告訴我，你是不是練過武？」
睚欣這話說得珞殷一噎，老頭一愣。不過頓了半舜，他沒等到老頭回答，就又開口道︰「有什麼企圖你就直接說，別藏著掖著。」
其實他本來想說的比這詞兒難听多了，不過珞殷一個勁兒在旁邊沖他使眼色，他也只好勉強緩了緩。
老頭再是一愣，然後，突然怪聲怪氣的笑了起來。
「好！你們這兩小子直接，我也不瞞你們。老朽年輕時候，是學過些龜息功，為的是學一門手藝。」
看駝背老頭如此直接，睚欣反而是有些吃驚︰「我怎麼沒听說過手藝跟龜息功也能有關聯？老頭兒你莫不是在誑我？」
珞殷也點頭跟著道︰「老人家不要欺負我們年輕人沒見識。」
「呔！」駝背老頭听二人都是不信，頓時急了，一跺腳道︰「我這手藝要常年奔波在爐火周圍，呼吸不好就會吞些煤灰，多得是些有才能的青年人早早就得肺病而死。」
看老頭跳腳了，睚欣反而覺得有意思了，便問︰「什麼門派？」
珞殷也看老頭有些實誠，便跟著問︰「什麼手藝？」
駝背老頭一甩，頗有幾分得意的道︰「天下利器之始祖，一切白刃利刀的宗家。」
看他說得得意，珞睚卻都二人一愣，立刻想到北第姑氏，隨即又都搖頭，畢竟姑氏只是個開刃的氏族。
不等他們開口問，那老頭卻頗為得意道︰
「菜刀門，專做菜刀！」
「……」
老頭話音一落，珞殷和睚欣動作整齊劃一轉頭對視，看對方都鼓著腮幫子，抿著嘴巴，一付忍笑忍得不行的樣子，而後都一起笑噴出來。
「噗哈哈哈……」睚欣頓時笑得幾乎像要斷氣，除了笑根本說不出話來。
珞殷「噗」了一下，勉強忍住了後面的笑聲，揉了揉忍笑忍得有點酸的腮幫子，問睚欣︰「我們看起來就這麼好騙？」
睚欣睇他一眼，意思是他長著一張容易上當受騙的臉，自己只是被連累的。
「老人家，以為這樣說我們就會信？」睚欣開口。
「這有什麼好騙人的！」老頭簡直給這兩小子氣死了，沖著木門一指，道︰「里面有我的作坊和菜刀，不信以進去看。」
二人將信將疑的跟老頭到了門口，看他打開鎖，率先走進去，也就小心彎下腰跟在後面一探頭。
只見當中一個爐灶，火還熊熊的燒著，煙卻沒出多少，旁邊有個打鐵用的台子和幾把玄鐵的工具，擦得 亮，顯然是經常有在使用。抬頭看上方，那個半橢圓的土包內頂也是圓的，由上而下用繩索拴著無數把從大到小，從寬到窄，甚至還有些波浪或者是魚骨型等等……千奇百怪、一應俱全的菜刀。是，這些刀具即便長得再奇怪，做得再精巧，也只不過是普通的百姓家廚房里的用具罷了。是任何一個鐵匠作坊里都以買得到的東西，並沒有一件像是江湖人用的刀劍。
二人環視完畢，目光停在爐灶後面掛著一個牌匾上。
匾額上不大不小的寫著三個蒼勁有力大字︰菜刀門。
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吃驚。
「沒想到真有菜刀門這種門派。」睚欣頓時覺得自己少見多怪，有些歉意的看著那老頭。
「還真是行行有能人。」珞殷也是同樣長了見識，對那老頭有些愧疚。
二人又再對視一眼，收斂起敵意對老人家抱拳行了個禮。
「我叫珞殷，敢問老人家怎麼稱呼？」
「我是睚忻，剛才我等無知，對老人家多有不敬，莫怪莫怪。」
駝背老頭被二人突然變得如此禮貌的態度嚇得不輕。尤其是穿月白衣服的小子剛才明明囂張的要死，怎麼轉眼間就禮貌成這樣？老頭心底直嘀咕。不過，二人已經報了名字，他也只得道︰
「及第。」
「狀元及第的及第？」睚欣有些意料之外。
「你這小鬼有點學問，是個識貨的人！」
因為「及」這個姓非常少見，加上早已經沒了的天帝殿前試，這個名字很少有人會叫，或者是說出來也沒人會想到是這個意思。
其實睚欣不過是隨口一問，卻恰恰得了那駝背老頭的歡心。
只見那個叫及第的老頭突然就咧嘴一笑，滿臉的褶子皺在一起，拍腿直蹦著鑽進作坊里，飛速拖出三把椅子，一字排開，示意兩個小子要給他老人家面子。
珞睚二人趕緊坐下來，就听及第老頭說︰「今日與你們有緣，想不想听老頭講幾個故事？」
珞睚二人也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一愣，隨後對視一眼，又斜眼看了眼四周。
周圍延綿不絕的黑土田地當然沒有消失，繼續走肯定還是無聊。與無趣的行路相比，有故事听當然是求之不得。于是二人點頭，老頭也打開了話匣子。
「那老頭我開始講了。」
駝背老頭平時總一個人呆在這百里無人的田野里，也沒個人跟他說話。好不容易拉著二個人，便開始講他當年初學打菜刀的往事。講完從師經歷，他又開始講掛在作坊里的每把菜刀打造的過程。最後，則是長達一個時辰的關于打造菜刀獨門妙招，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關于菜刀的奇遇。
途中，老頭說得口渴，用爐灶燒了壺茶來潤喉，順便也請了珞睚二人。喝夠了他又繼續口沫橫飛，仿佛要把每一柄從他手里誕生的菜刀的故事都講出來才甘心。
等他說完，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
老頭嘎了口茶，咂咂嘴，表示說完了。
此時，他才想起來上幾次自己強留路人嗦這些，那些人不到途中就要麼跑了，要麼都听不下去睡著了。當他回頭去看珞睚二人，卻現二人都雙目炯炯地盯著他，很有些意猶未盡的模樣。
「……你們不覺得這些故事無聊？」
二人一起搖頭，默契非常。
「我從來不知道尋常百姓家的小小菜刀都能有這麼大的學問。」睚欣掰著手指，邊回想邊說︰「我覺得那個劉嬸的祖母留下的家傳菜刀斷了柄，您老又給接好的故事很有意思。還有那個狂風大雨的晚上，跑來一個手持裂口菜刀小孩的事也很是有趣。」
珞殷附和著點點頭︰「我也喜歡那個裂口菜刀和小孩的故事。」
「小孩想用父親留下的破菜刀給病重的母親做頓飯，您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孩的刀修好了……這種听起來很普通小事，其實對于那小孩一家人都很重要，老人家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睚欣接著道。
珞殷也再度點頭︰「沒錯。大好事。」
不等二人話音落定，那駝背老頭卻突然哇的一吼，嚎啕大哭起來。
老頭凹陷的眼眶里涌出的眼淚和鼻水混在一起，流了滿臉都是，很是狼狽，他卻也顧不上這些，嚎啕了一陣又突然大笑起來，反反復復哭來笑去，像是瘋子般扯著自己衣服擦完淚就笑，笑完又繼續嚎。
珞殷直瞪著睚欣，心說︰這人是不是悄悄欺負個老人家？
睚欣心說︰這老頭似乎瘋瘋癲癲的，與他何干？
他把珞殷的那一個眼神給瞪回去，順便開口問老頭︰「您老還好？」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怎麼能不好。」駝背老頭直拍著腿道。
他本以為面前這二個小子都在沒在听他講，沒想到他們听得如此仔細，一時間很是感動，被睚欣略帶關切地問了一句，更是當時就想沖上來拽著睚欣痛哭一場。
誰知道睚欣機靈得很，看他那淚水和鼻水的臉要蹭上來，急忙往旁邊一閃。
老頭見沒巴拉上睚欣的衣袖，就轉而朝著旁座的珞殷撲去。
好在珞殷此時完全沒有在呆，在老頭過來前扯下搭在旁邊牆上的抹布，往他臉上一丟，閃身到了睚欣旁邊，二人一起離開了老頭半丈之遠。
駝背老頭就著自己臉上的抹布擦了擦鼻子，被幾塊煤灰糊得滿臉，深一塊淺一塊，看起來很是好笑。待他現自己是用什麼擦的臉，氣得拎起了板凳，直接朝著珞睚二人就砸。
「抹、抹布！？居然是抹布？！」
「冤有頭債有主，老人家你看清楚再丟。」睚欣閃身遠離珞殷。
珞殷眼見凳子朝自己飛來，連忙堪堪躲開，老頭卻已經抓起第二個，接著扔。
珞殷的輕功畢竟剛剛入門，比初學的孩童好不了幾分，只好抬手用沒開過刃的凌雙劍擋開凳子。卻也不好去砍那只會造菜刀的老頭，便學著睚欣的樣子，撒開腿繞著土包反方向逃跑。
老頭雖然駝背，腿腳卻利索得很。
不一會兒，他就從土包另一頭追將過來，嚇得珞殷只得又換了方向繼續逃。
睚欣不知道什麼時候縱上了土包頂，欣然自得地旁觀下面地上那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來來回回，繞著土包追了又逃，逃了又追。
兩個人整整追逐了半柱香之久，直到那老頭再也跑不動了，氣喘吁吁地撐著黑土牆，指著珞殷道︰「臭小子，居然拿抹布給老人家擦臉！」
珞殷雖然逃得不算狼狽，但是卻拿駝背老頭毫無辦法，忍不住唉聲嘆氣。
觀戰的睚欣早已經笑得站不直了，待他笑夠了抬起眼，現老頭正叉腰仰頭瞪著自己，急忙擺出無辜的表情，開口道︰「老人家，笑能延年益壽。」
駝背老頭氣還沒喘勻了，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睚欣繼續無辜地道︰「其實，偶爾生氣也能擴張血脈，延年益壽。」
「……」
老頭和珞殷給他這麼一說都沉默下來。
珞殷心底直呼︰這都能扯到一起，胡說八道真是沒個限度！
老頭愣夠了卻突然冷靜下來，拿衣袖抹干淨臉，道︰「好小子，真是討人喜歡。」
珞殷與睚欣面面相覷，珞殷心說睚欣除了長相哪里討人喜歡，不作弄人便不錯了。睚欣卻已經確定這個老頭的確是有些瘋癲。
及第老頭一拍腿，突然道︰「雖然剩下的不多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老朽以請你們吃。」說完，他就從作坊里提溜著兩個桶往外面田里去了。
留下吃驚得張大嘴的珞殷，以及一臉似笑非笑的睚欣。
「這老頭真是相當奇怪。」珞殷有些無奈地道。
睚欣卻伸手沖他一晃︰「多好，不無聊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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