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起身，胸口控制不住一陣酸熱，看著他以唇語慢慢道「茶香依舊，可有些事卻是早已物事人非。而你也不一樣了，現在的你有自己的家，有了牽掛和要守護的東西，這樣就夠了。往事就像風，會偶爾的來但不會停駐，因為它沒有需要停留的原因。」
皇甫彥看著眼前雙眸含淚的女子，胸口沒來由一禁揪緊。自己這些年被軟禁在宮里，對外界的事早已是兩耳不聞，此時站在面前的女子，自己曾經差點深陷不可自拔的女子，竟是與自己有血緣之親的人。當初從慧蘭口中得知此消息，確實震驚不已，但是冷靜後仔細想到父皇為她所做的一切，這個問題便無可再查證的需要了。上天總是愛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間，自己曾與兩個親血兄弟愛上同一個女子，卻未想到她卻是與他們三兄弟有血緣關系的親人。而這些年，在自己不知道的環境下，她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又是何等的生活會讓她的雙眸里載滿對塵世的哀傷。
想到這里，心底最深處就不可仰止的一陣錐痛，他深深嘆口氣，伸手解下自己的衣袍披于她單薄瘦弱的肩上。
我一震，雙腳不可控制的往前踏了幾步。背後傳來他淺淺的笑聲「莫要多想，這只是純粹屬于親人之間的關心。你與慧蘭情同姐妹，又是若彤的干娘，這于情于理，關心一下也是自然。」
听他這麼一說，心知是自己多想，臉不禁一陣赤紅尷尬，轉身怯怯接過披在身上，袍子上還留有他身上的余溫，一股暖暖的感覺順著身體流入心里，我看著他不自禁的笑了。親人，是啊，雖然我們都未說破那層親人的含義，可是自己都心知肚明，不管是否真的有血緣關系，曾經的那份情義都無法磨滅。如此一想，長久堵塞的心瞬間變得舒暢，心也不似再那麼沉重了……
也許在這個世間最了解流的當屬春玉，也不知春玉用了什麼法子，原本性子清淡強硬的流竟真真披起了戰甲回到了東明軍營。司馬將軍那里暫且不說，光說流這個硬脾氣也願意順從春玉，想必到了軍營自是不會再與司馬將軍硬著來了，古語說的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想司馬將軍心里大概也有如此憧憬吧，再說如今東明軍戰況緊急，正是缺乏人才之際，流自小出身武將世家，想必才學一定出眾，如今司馬將軍就更沒有理由拒絕流了。
臨行前春玉為流準備好了一切吃穿用品，而我什麼也未準備，只遞上了兩封信。他奇怪的接過看著我，我輕輕一笑，慢慢說道「這封信你到時交給左親王，他看到後自會明白。而另外一封是給司馬將軍的，這里面是記錄了興隆國‘征東元帥’楚旭的資料，想必會對他有所作用。」
他看著我的目光微微一閃，但還是將其細細收下。「早就知姑娘不是泛泛之輩，如今看來在下猜的真是沒錯了。」
我微怔，笑容僵在臉上，胸口是一陣壓抑的疼「平凡是很好，但是上天注定給了我一個不平凡的身份，我能欺騙得了天下人，可是騙不了自己。」轉身眺望城門方向，深深嘆口氣「這場兩國的戰爭我誰也不想幫，可是，我的身份決定了我命運，能做的也是盡一些微薄之力了。」
流听著，目光微微暗沉，不再說話，轉身走向站在後方的春玉身旁。戰前離別，想思之苦一切都在不言之中，為了國家為了責任，不得不犧牲小我而成就大我，可是一個國家的安定，又需要犧牲多少像流與春玉這樣的眷侶和家庭？戰爭是無情痛苦的，我不想參與其中，但也不願看著自己的家人與百姓受苦，所以才會寫那兩封信。一方面是為減輕自己心里苦處和解東明軍的燃眉之急，而另一方面……
流走後，春玉便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我知道她能讓流安心回軍營，定是做了承諾，如今的泉山縣已經是危險的戰場，春玉已是有了身子的人，呆在這里自是不安全，能讓流安心的地方也只有榆林城了。
榆林城居于最北方是東明國的首都，戰事防衛自然是不一樣，流將春玉送到那里，肯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而這個決定正是司馬將軍所下，春玉已有身孕的消息，司馬將軍也知曉，于此也不好再反對。親自命人組成一個小隊伍，護送春玉回城。
司馬將軍雖嘴上不說，但我還是看得出來，他從言語上都已經在慢慢接受春玉了，畢竟是要陪流一輩子的人，天下間有哪個父母，是不疼自己的孩子的呢。
春玉走後流曾問過我，為何不同她一起直，我只是笑了，因為在我心底也不知道為什麼？逃避嗎？還是害怕，連自己都弄不清楚。
戰場戰事瞬息萬變，沒有誰能保證下一刻這座城還是否能平靜如初，又是否還屬于自己國家的領土，而我雖萬般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可是畢竟心里還是逃避不了，我無法看著千萬百姓拼死捍衛國家，而自己卻躲在安全的最後。
興隆軍來勢洶洶，顯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而東明軍在糧草緊缺的情況下也只能奮力抵抗，即使城中百姓將自家的食物紛紛送進軍營，也只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解決四十萬大軍的溫飽問題。
是夜，天高雲黑，一輪圓月掛在天空，淡淡的月光傾灑在雪白的地面上，折反出爍爍點點的流光，竟如碎琉璃一般，耀眼璀璨。然而這一切的美好在對于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將士們卻是最危險的征兆。
夜色中一個粗嘎的男聲響起「王爺，再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看來今夜咱們是沒辦法過去了。」
黑暗中沉寂了會，響起男子低沉微帶沙啞的聲音「今天下了場難得的大雪，月河的湖面凍結成冰，是穿越過去取糧草的最好時機，若是錯過了，怕以後再難有機會。」
「可是王爺，咱們已經離城有數百米遙遠了，我們人也不多，若是遇上興隆軍，可是危險的很哪。」男子遲疑的勸阻。
「不用再說了，本王心意已決，讓士兵們提高警惕，等月色盡收，就渡河而過。」
隱身于黑暗中的男子頓了頓，目光望向眼前不遠平靜光滑的月河，在銀色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青白光芒，心里頓時懼意橫生。
月河，是橫跨東明與興隆兩國的最大河流，長度不盡寬之數千米，平日里就算是坐船橫跨而過也得一個多時辰，如今竟要在這結了冰河面上步行而過，著實讓人心里沒底，記憶又回到今天上午下雪之時。
這日天氣比以往都要冷得許多，他們沒有巡邏的將士都圍著柴火堆取暖，還未到放飯時間，肚子早已空空如也，又餓又冷即使坐在在火堆旁，手腳也還是冷得跟水缸里的冰一樣，木訥的沒有知覺。沒多久，天空就飄起了鵝毛般大的雪花，竟半個時辰不到，地上就已霜華一片。
一直坐在軍賬里的左親王突然撩簾出來，看了眼我們圍在火堆旁的士兵一眼，最後目光定在自己身上，嚴肅命令道「你到傍晚時分帶幾個人去月河看看，河面是否有結冰，隨後回來稟報本王。」
他先是怔了怔，心里不禁納悶，現正下著雪敵軍也未有任何動作，怎生要去月河探查。可心里雖這麼想，王爺的命令還是不敢違背，便鄰了幾個好兄弟匆匆去了。在月河旁一守就是整整一個下午，手腳臉都凍得沒有知覺，是冷又餓。他們蹲在一個小土後看著河面由于始泛著點點漣漪的湖到後面的冷凍成冰。他是又驚又喜，趕忙跑到湖旁，看了又看敲了又敲，最終確定已然結冰後，才回到軍營復命。
這是他第一次進左親王的軍賬，因為自己只是一個不足輕重的普通兵，所以平時里根本沒有機會，心里也難免激動了一把。軍賬里跟他平時想的完全不同，很簡陋，跟他住的營賬沒有太大差別，除了有單獨的桌椅和床以外。
營賬里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女人。而且他還見過她，雖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也多照過幾次面。這些日子她經常出入軍營與左親王和司馬流將軍似乎頗有關系。
她看見了我，微微頷首。目光又落到手中的書上，嘴角微微翹起，似對書里的內容十分滿意。左親王正坐在書案後，頭未抬便听問「月河湖面結冰了？」
他立即收回思緒，站直身子認真回道「回王爺，是的。」
左親王這才抬起頭，明顯清瘦的臉上多了幾絲不易察覺的笑容，看向坐在邊上的女子問「如此一來，今夜可以行動了？」
女子這才抬起頭回望他，將書合壟放于小幾上，端茶飲了口早已沒有溫度的茶，才無聲道「也不盡然，我雖知道月河湖面湖深冰厚，但畢竟太寬，若要橫跨過去運糧，危險還是難以預料。而且興隆軍的人也不是傻瓜，我們能想到的，他們自然也有可能想到。所以，這次行動必須在夜黑下進行，唯有這樣才能保持行動安全。」
左親王輕笑站起，走到殿中央的火盆旁取下茶壺走過去替她添了些水，在旁邊的椅間坐下。「戰爭哪有不犧牲的，可若是能以幾條命換全軍士兵的命，也是死得其所了。」
女子沉默斂目不語，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她眼底的思緒，但他卻莫名感覺到一股憂傷的氣息在蔓延。他不知道這個女子是誰，能隨意進出軍營，左親王對她又為何如此不同。但是他知道她是個可憐人，不能說話，一切溝通都是以唇語為表達。就像他站在此處這麼長時間，她與左親王的對話，自己只能听得大概，但多少也明白了。左親王是打算乘月河湖面冰凍之時，橫穿過去運涼。他不禁驚訝，心里頓時升起一股敬佩和激動。
女子終于抬頭，看著左親王的眼中溢滿淚水，以唇語小心翼翼道「我只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夜更深，我站在颯颯風雪中，靜靜凝望著被風吹亂的東明軍旗幟，胸口涌起一股難以言語的熱血沸騰，但同時又夾雜著無法忽視的鈍痛。天空中月亮早已被烏雲遮掩，我輕淺嘆聲氣，隨地坐在腳邊一塊石頭上，耐心等待。
「風大夜涼，紀姑娘怎生做在外面？」
我回頭，看見流站在離我幾步之遠的地方，風吹起他露在鎧甲外面的灰色衣角，在空間搖曳中炫動優美的弧度，貼著他精瘦修長的身子倒顯得有幾分好看。
他走近我，同樣在旁邊坐下，順手還將身上的風袍取下丟給我，望著不近不遠的軍營大門道「若想等到他們回來，就必須看好自己。」
我輕笑，將袍子披在手上，微僵的身子漸漸回暖。
「在軍營里生活還習慣嗎？」我問。
他看著我，目光有著疑惑與輕微的鄙視，涼涼回道「你是在小瞧我的能力？怎麼說，我也自小在軍營里長大，軍營就相當于我第二個家，你覺得我會習慣？」
我微愣，看著他略微揚起的唇角，笑得更開，胸口沉沉的壓抑稍稍輕減「是啊，我怎麼給忘記了，如今春玉已經安全到達榆林，現在你要做的，就是無後顧之憂的去做想做的事情。」
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捍衛國家尊嚴與民族利益，做盡一個男子所能盡的責任，為自己的妻孩頂起一片天。其實活著很簡單，為自己目標、信念卻守護去奮斗，等到有機會回頭去想，也會為自己而自豪，因為始終初一的完成了一件事，這就夠了。
流就是這樣，他可以不去在乎身邊的任何人或事，但卻始終將春玉放在第一位，以春玉的幸福為幸福，以春玉的快樂為快樂，雖然平淡如水，但去相濡以沫到讓人羨慕。
「他們，該回來了吧。」流撇了眼營門方向，狀似淡淡的問。
我收回思緒，仰頭看著頭定定神道「應該吧。」按算好的時辰，這時確實已經該回來了，可是，站在營門眺望台上觀察的士兵並未有任何消息。這不免讓我有些擔心，策劃這個計劃的是我，說實在的，自己對此次計劃沒有幾分把握，可是，為了全軍將士，他還是決定采納了。因為除此以外，別無他路可尋。興隆軍在城外只守不攻，擺明了是想坐等東明軍棄城投降。守護國土是每個將士的責任，可對于生死又有幾人能真的看得通透。當人走在懸崖邊，踏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可突然有人告訴你，有另外一條生路可走，我想大部人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吧。因為，死讓人恐懼……
就在此時，一個潛伏在前方的觀察士兵突然急匆匆的朝司馬將軍的主帥營跑去，步伐之快竟一路上摔了兩三跤。
司馬長明正埋首于桌案上研究地圖，突听到賬外急匆匆的報聲，立即坐直身，目光銳利的盯著進來傳命的士兵。
「報告將軍，興隆軍在我軍正南方發動夜襲，此時有大批軍隊正瘋涌而上，來勢洶洶，望將軍立即出兵抵抗。」
司馬長明愕然，立即追問「你可查清帶兵首將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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