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唐情殤 第二十七章 兩意隔閡

作者 ︰ 旨酒斯醇

我從未拿柳五兒當回事,也從未問過她的身世,惠兒卻在幾天之中就把她的情況模了個清楚。可是,盡管如惠兒所說,那孩子應該不會有什麼枝節,那一個多月柳五兒就是我一個人的,而且孕期算來也對……,我心想此刻我倒希望那孩子不是我的,省得有這許多麻煩。我只得尷尬低聲應道,

是……應該是。

惠兒輕輕點頭,又道,

那好,我有一言相告夫君。營妓的,雖有非本願的,但莫不是以利為先。她肯與夫君生子,恐怕是別有所圖。夫君如今地位,比下級軍士若何?若不能依附夫君圖個改頭換面,便是要圖錢財。夫君覺得此妓可做得一方節使朝廷命官的如夫人嗎?夫君真以為她能教養得了孩子嗎?

聞言,我愣愣地看著惠兒,手心里盡是汗。她說的話,她的神色,我一時無言以對。

惠兒見我不說話,抬起雙眸直視著我繼續道,

夫君不信,可即刻遣人去亳州,只說接孩子,給那軍妓財物讓她自得安生,看她是否舍得母子之情。向來母子情重無可替代,若她舍得,妾說的就沒錯,只不過夫君得花個大價錢了。若她不舍幼子甚至不圖名份,那倒是妾看扁了她,妾當按禮迎她入府。如何行事,夫君自已定奪吧。

惠兒言罷起身出門,再沒看我一眼。

我在屋里站了半晌沒挪地方。惠兒沒有一絲平常的柔情依人,卻是如此果決干練,而她所說我竟一句也反駁不得。說實話我也不想納個軍妓當小妾,只是她畢竟是那孩子的母親,所以對惠兒所說的還存疑,而且惠兒又發了話,翌日一早便急火火地便讓朱珍帶著金銀去亳州。

幾天後,朱珍派人送信來,只說柳五兒不知把孩子藏到何處,只等見到三倍的金銀才肯把孩子讓他們帶回汴州。

那個女人竟然以孩子訛我?我想起當初跟她說那孩子也是一樁買賣,她可就真做起買賣來了!惠兒說的果然沒錯。我又氣又羞,欲不要那孩子,又恐拖下去有更大麻煩,遂又派人帶上足夠的銀兩去亳州,並命他們警告柳五兒不要得寸進尺,拿上錢趕緊滾蛋,不許在河南地界露面,不然要了她的命。

又過了幾天,朱珍回來了,言道已把事情辦妥,遙喜也接來了。經過這一番波折,我那種有了兒子的興奮感已蕩然無存,對這個孩子甚至失去了應有的興致,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讓女乃娘抱走。就連朱珍說請了教三個義兒的學里先生擬了幾個名字來給我選,我也懶得看,只隨手指著「友珪」二字,說就這個罷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惠兒沒有多說一句,反而每日與女乃娘一起盡心照顧著友珪,對我也只字未提前事。我想她應該原諒這一切了,可是現在的她,除了她本身在忙的事,就是在哄友珪,雖然還在顧著我的起居,但以要照顧友珪為由還是不與我居一室,說的話也只有府中軍中經她手且必得告之我的事,再沒有輕松的溫馨蜜情。我和她之間像豎起了一堵牆,我想打爛那堵牆,再回到新婚之時那樣,可是怎麼辦?發生了的事能像沒發生一樣嗎?

有一天晚上回來,正往後院走,路過小花園,就听到有說話聲,駐足細听,原來是兩個僕婦在假山後頭閑聊。只听她們道,

你說咱們那小夫人圖個什麼呀?人長得俊,又通文墨,又忙里忙外忒能干,可也拴不住男人的心!到頭來外頭的私生兒子,她還得養著,真是……

就是啊,誰說不是來著。她那個孩子要是不掉,這也該會走了。她呀,就是太好了,叫人可憐見的。那天我看她抱著那孩子親親,就跟她自個兒生的似的,看樣子是想起掉了的那個吧。我還勸她得趕緊要個孩子,還得是兒子,不然這男人就越發靠不住了,再過幾年自個兒也老了,這家里還怎麼呆?

那她說什麼?

她能說什麼?沒說啥。她還不想要嗎?只不過誰知道還能不能有。

我看呢,出身再好,娘家沒人也白搭,在夫家少不得受欺負,這才嫁來還不到兩年吧……

這時又過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道,

我說兩位大娘,夫人平日里可沒虧待過你們,你們還好意思在這兒編排夫人!

正是雁羽的聲音。只听那兩個僕婦趕忙道,

哎呀雁羽娘子,我們可沒說夫人一句壞話,你可別往夫人跟前亂講……

我沒再听下去,恍恍忽忽回了冷清的臥房,和衣躺下。當初只圖一時快活,召了那個軍妓,召了就召了吧,偏偏就有了孩子,有就有了,偏偏是著了她的道兒,這孩子要「買」了來。為了這個親生兒子,我將他帶到這個家里,卻在無形中讓惠兒如此難堪,那兩個僕婦這麼看惠兒,家里其他人怎麼看也可想而知,雖無甚惡意,可還是在輕視于她。從同州到汴州,惠兒跟我一路走過來做了那麼多,只因為我就僅得了讓眾人可憐嗎?

家中如此,外面也是一番亂象。其時黃巢一死百了,可那個在黃巢敗走蔡州時還降了黃巢的秦宗權此時又取代了黃巢的位置,繼續在河南作亂。

比黃巢更難對付的在于這個秦宗權佔據著蔡州,手里有萬余人,不是普通的流寇。他怕朝廷跟他算投降賊寇的帳,也就破罐破摔,仗著有人有地,已攻陷了附近十多個州,並把所到之處的大唐官吏都給干掉。黃巢吃人,他也不少吃,外出燒殺搶掠所用的軍糧都是腌制的尸體。而且他還舌忝不知恥地在蔡州稱帝,扯出的旗號居然還是「齊」。他這是鐵了心地要繼承黃巢,造大唐的反造到底。

剛滅了一個大齊皇帝,現在又來一個。此賊更惡,汴州又暴露在危險中,我是躲也躲不掉,只能再一步步干下去。

這時趙犨派人送信來,說是為報解救陳州之恩,已在陳州為我建了生祠,四時受祭。趙犨是我來河南後的第一個朋友,目前來說也是最可靠的一個。一年的圍困之苦恐怕已讓整個陳州幾近崩潰,而眼下他也同樣面臨著秦宗權的威脅,他這樣做有結好聯盟之意。

好在綁成一起,也強似艱難的單打獨斗。當下我對陳州來使道,

回去就說朱某多多拜上趙軍使,趙軍使義舉某實不敢當。現下還有一事相托,就是那秦賊猖獗,陳州汴州各以一已之力恐難應對,莫如兩家共舉兵事,破賊自保。若趙軍使應允,朱某當親往陳州細談。

結果當然是趙犨慨然答應,遂議定將共同屯兵于水,八月間進軍到西華,分兩路夾擊秦賊的王夏寨。

還有不到一個月便要再次動兵出征。那日與幾員親將商談了進軍細案,又將城中軍糧物資做了預案盤查了個遍,已是掌燈時分,想著回家也是一個人吃飯,便在營中叫人做了飯來,與幾員將暢飲了幾杯才往家中回。

臥房里依舊沒有人。可是燈燭點著,床上的被褥也鋪展好了,床頭放著洗淨的衣裳,盆中盛上了洗漱水,幾上的茶壺里也有熱茶。惠兒來過了,依然是為我做了這一切後又走了。我忽然很難過,才剛喝過的酒燒得胸膛疼。我就要再出去打仗了,拿命去賭,像往次一樣,生死難料。可是惠兒對我卻仍然冷淡如斯,我跟她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嗎?如果這次我回不來了,到了陰曹地府我怕是要追悔莫及,後悔沒有好好待惠兒。而她,會不會也後悔我在的時候沒與我和好?

一股熱血涌上心頭,難過全變成了不平之氣。不能再這樣下去,我不能容忍惠兒再這樣對我!我轉身拉開房門,大步走向惠兒照顧友珪的小西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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