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樓台霧里瑯琊 奪權六宮兮,吾身為妖姬

作者 ︰ 許卿天下

那是……誰?會是誰再度對她不利?

會是昭子良麼?

她拼命維持著頭腦的思考能力,黑暗中的顛簸卻讓她更加混沌,難道她剛剛看見的人是已經處死的韓搖光?

她慢慢回憶著事情發生的前因後果,她與褚墨分開後,獨自趕回王宮,走到偏僻處有幾個健壯的宮人堵住了她的去路。她借著升騰的煙花看清了一人的臉。

沒錯,那是韓搖光……韓搖光並沒有死。

她要帶著自己去哪?韓搖光眼神一厲,命令道︰「把她抬進去!」

「諾。」宮人們沉聲應道。

她全身被黑布包著,根本看不清這里是何處。

眼前一亮,黑布被人除去,她眯著眼打量著這間宮殿,殿柱鏤刻著祥雲流水的圖案,遠處似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她心底漸涼,這里定是麟宇殿了。

韓搖光為何帶自己來此?

遠處一道陰鷙的目光如劍雨般向她投了過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勉力穩住了激蕩的心神。

昭常只著了一身里衣,走下王座在她身邊站定,嗓音嘶啞,「夏氏子矜……」

她暗自苦笑,她身份知道的人可真是不少……

「與寡人做個交易如何?」

她心底一震,還未來得及辨別他的話真假,昭常眼楮微眯,伸手捏住她的下顎。

昭常忽然面色浮起一重慍怒之色,猛地推開了她,長袖激振指著她罵道︰「賤人!靠著這張狐媚的臉竟然迷惑了世子……」

她忍著下顎的痛,立即想到昭常口中的賤人莫過于華韻了,「君上,小女非為華韻……」

纂字香不知疲倦地燃著,面前的老人氣咻咻地劈砍面前的紗帷,雙目赤紅,仿佛不知疲倦的厲鬼般。

她的聲音並未喚回他的神智,她只听得淒厲的聲音傳遍殿宇︰「賤人!賤人!賤人……給了你九華殿還不滿足!還想和世子苟合……」

她忽地有些同情昭常,就算地位至高無上又如何?他周圍的人表面恭敬,暗地里卻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著他。只隨時盼著能把他拉下來,取而代之……

「君上,華韻已經死了。世子昭中期早已也被您五馬分尸。」她說的極其緩慢,目光緊鎖著昭常的身影。

「中期……」昭常神思不屬,「啪嗒」扔掉手中的劍,金屬踫撞了石板發出淒厲的摩擦聲,「中期于越……寡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啊!」

「可是世子殿下卻令你失望了罷?」她輕笑,帶著蔑視鄙夷的意味,「那可是君上的長子,將來要繼承君上的王位之人竟然被親父處以極刑……」

「你給寡人閉嘴,王室之事怎能容你一介女流置喙!」他拾起地上劍,眼神梟厲,咆哮著對著她一斬而下。

她覺得劍光放慢了無數倍,感受著迎頭而來的寒風,劍鋒卷帶著破空的聲音向她襲來。

她想著,也許下一刻,她便會感受到血液迸發的涼意。

出乎意料地,她身上的力道忽松,繩索被他斬斷落在地上。

「君上……」她穩了穩心神,俯身而拜,「多謝君上不殺之恩。」

「為何面上毫無懼色?」昭常神智逐漸清醒,以劍為拄杖支在地上,起伏不定的胸口也逐漸平穩了下來。

她微微一笑,道︰「子衿並無萬全把握君上是否真要殺了我,然君上言要與小女做一樁交易,若是一個不慎刺死了小女,交易又從何談起?」

她再拜道︰「實為使君上平復清醒,小女出此下策,君上恕罪。」

「哈哈哈哈……」昭常朗聲大笑,贊道︰「寡人竟然不知你竟然聰慧膽大至此。」

她觀昭常心情愉悅,遂提了聲道︰「不知君上要與小女做何交易?」

昭常止了笑,道︰「借別人之手欲復仇,實在是愚笨至極。殊不知約定是可以打破,若是昭句無棄你而去又當如何?」

「寡人給你親自處置仇人的權利如何?」

她眼底涌現波瀾,笑言道︰「南越女子不可為官,是為祖法也。那麼女子獲得權力唯有一條路可走,成為宮妃。該不會君上欲要小女成為權傾六宮的寵妃吧?」

「你所言不錯,寡人要你成為權傾南越的妖姬。」甫一聞言她錯愕抬頭,看到昭常肅然的表情方知他所言為真。

「說是寵妃也不過是暫時的名義而已,但是寡人有一個條件,」昭常的眼楮漸漸深邃,凝著嗜血的血絲,「助寡人扳倒昭句無和昭子良……」

「昭句無和昭子良皆為南越的支柱,而且君上子嗣止有這兩人,將來又由誰繼承南越大統?」她凝眉問道。

昭常慢慢蹲,陰隼的鷹目直視著她倔強的眼,仿佛直深深刻入靈魂般的寒徹骨髓。

良久,她依舊絲毫沒有退縮回避的模樣,復問道︰「子衿不解,請君上賜教。」

「他們看中的只是寡人身下的王位而已,就算寡人不動手,他日句無和子良奪得王位後,寡人也會死在他們手上。所以寡人只能先下手為強。」

「所以君上是要告訴小女,若有一日二人中的任何人奪權篡位坐上了王位,小女都必死無疑麼……故而只能選擇成為君上棋子麼?」

昭常悠然扶正了她歪斜的發簪,「夏子矜你比寡人想的還要聰明,怨不得連搖光都栽在你手里……所以——你應該知道如何選擇。」

她身子不由得僵硬,全身的神經都被昭常這個動作牽引。

「謹遵上命。」她深深一福,眼底閃過狡黠的光亮,「如今上所言,約定可以打破,而立定條約的交易最是長久。還請君上寫下一個事成之後放小女離去的詔書。」

她不求榮華,只求在復仇之後,可以不再鎖在越宮,她有太久太久都不知自由為何物了……

「搖光便派在你身邊,她可堪大用。」

她知道,這是身為君主最後的妥協,旋即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妾恭謝上恩。」

她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麟宇殿,東方露出昏暗的魚肚白的顏色,雲霞鋪陳延展,自遠處直送到她的面前,姑蘇繁華被雲所淹沒,明滅間皆屈服在腳下,確有縱擁天下的開闊之感。

她恍惚中明白了為何昭句無和昭子良會義無反顧地爭奪王位,有誰不想坐在南越之巔,享受萬人跪伏?

從此,她便又多了一個身份,南越開元末代的寵姬︰衿夫人。

她不再與昭句無有任何往來,她仔細叮囑流霜,將前因後果悄悄告知昭句無。

再半月,褚墨作為使節前往虞國,她松了口氣,上巳節的一幕幕仍停在腦海,她也實在不知如何應對褚墨。

昭常在九華殿原址復修了衿珮殿,所用之物皆為七國珍品,每日都有無數珍奇御品流入衿珮殿,六宮之中,風頭再無能與之匹敵者。

她向昭常進言道︰「若是要讓一直隱忍不動的司馬清出手,就要逼得她嫉妒如狂。敵不動我動,便如此意。」

是以當下,她閑倚貴妃塌,接受著眾妃嬪的道賀。雲姬頗帶著幾分酸意,畢竟向一個堪當自己女兒的人行禮確不是什麼舒服的事。

「妹妹,這樣的盛寵真叫旁人羨慕,日後若是有些好的賞賜也讓我們開開眼,省的在旁邊急紅了眼。」

「就是,妹妹一日的賞賜可比我們自以為是的珍品好得多了……」又有一個妃嬪附和道。

她知道,這雲姬是司馬清身邊的人,即刻笑道︰「這有何難,流霜,把準備的禮物送與各位姐姐,也醒得有人啊,惦記著。」

雲姬被搶白的臉上一陣青白,退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干笑著「妹妹這是哪里的話,誰會惦記妹妹的東西。」

「這不是北燕的血草麼?」蓮婕妤喜道。夏子矜因笑道︰「因想著蓮姐姐剛誕下四王子,氣血虛弱,補氣血實在不是一時之力,遂替姐姐留下這珍貴的藥材。」

「蓮妹妹好福氣,難得冰書妹妹那麼念著你。」如嬪進宮時間只有五年,夏子矜從如嬪日常穿度猜測主人也是個簡約的人。邃送了她二匹流飾簡單的蘇絞紗,看著她愛不釋手的模樣,夏子衿知道她選對了。

「這蘇絞紗質地極是輕薄,用作夏裳再好不過。」夏子衿靠著貴妃塌,眉目多顯疲態。

「多謝妹妹……」眾人起身告辭,歡喜而去。

介于滿室燻香的胭脂味,流霜打開窗通風,奇道︰「女郎怎麼能把眾人喜好模得這麼清楚,而且還沒有啟用暗人。」

「流霜,你行事果決,卻少用了幾分心思。今後多多觀察他人舉止,便知她性格品行如何了。」

她停了一瞬,似是想起什麼般嫣然一笑,「若說紅顏禍水,這種程度卻低了些……」

開元三十六年夏,她求昭常加高姑蘇台,並鍍上萬萬金以為飾以標榜盛世南越。昭常當即下令遷全國工匠前去修築。

「你明明知道這麼浩大的工程勞民傷財,況且今年江南多暴雨,農田被淹,流民無家可歸,現在還要強征民役……」昭子良一向清澈無垢的眼此刻含著怒火,看著面前悠然品茗的她。

「的確是勞民傷財,所以你和你背後的司馬氏,為何還按兵不動逼君上下台呢?」她淺淺地笑,眼底卻藏著冷光。

既然你不反,我夏子衿就逼著你反!

她慢慢走過去,在昭子良身邊停下。攀肩附耳,輕聲細語,「為何還留著我這個禍國殃民的女人呢?」

她吐息如蘭,媚視煙行,他卻從心底覺得寒冷,半晌眼神復雜地看著她,卻始終無法將初見的那個清冷如蓮的女子與她重合。

「夏子衿,你變了……」

她聞言也不惱,掩唇輕笑,笑的眸色深深。一字一字,從皎白的貝齒迸了出來。

「因為要把我所受的苦,所受的痛,統統還給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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