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六四)下

作者 ︰ 白玉有紋1

一時用過早膳,我便歪在榻上歇著,恍惚見到太後和一個少女在灰蒙蒙的霧氣中舞劍,白衣勝雪,劍光如電。少女身姿曼妙,步法精微,偶一回頭,但見艷光四射,十分美麗之中隱含三分銳氣,三分豪氣。是啟春。

我正要開口喚她,劍風激蕩,我的帕子沒有拿穩,忽的飄了出去,落在周貴妃的腳下。周貴妃一襲雪白的交領紗衣,長裙曳地,銀色的宮絛倚在裙褶之間,紋絲未動。我正自納悶,忽然悚然一驚,醒了過來。

芳馨侍立在旁,見狀忙扶我起來,遞過茶笑道︰「姑娘是做夢了麼?」

我漱了口道︰「姑姑怎知我做夢了?」芳馨道︰「姑娘睡著了還皺眉頭,合著眼皮還四處亂瞧,因此奴婢想大約是睡不安穩。」

我一面飲茶一面嘆道︰「我夢見太後和周貴妃了。從前我只知道,周貴妃劍術通神,可是今晨去向太後請安時,太後和邢姑娘騰挪往來,劍風凌厲,眾人避之不及,唯有周貴妃,連衣帶也不曾動一下。」

芳馨奇道︰「這是什麼緣故?」我默默思忖,良久方道︰「姑姑知道劉邦最要緊的謀臣張良麼?張良師從谷城黃石公,功成之後,高祖欲廢太子,張良諫之不得,便托病不視人間之事,闢谷修仙,終以壽終。縱有富貴權勢在上,亦半分不能勉強。此所謂世外之人,人間的功名利祿全然不能打動。周貴妃內力卓絕,心力所發,由內及外,臨飆風而不動,當真不是凡人。如此武功,與天地同修,當居于江湖之間,豈是小小的皇宮內苑可以拘束?怨不得這樣淡然無爭,卻不是那些飾文釣譽的人可以比擬的。」

芳馨驚嘆道︰「周貴妃果然有這樣厲害麼?」我微微一笑︰「姑姑且放眼看吧。」

芳馨嘆道︰「周貴妃的厲害,奴婢確實看不大出來。奴婢只是覺得,皇後娘娘也極厲害,前些年倒沒覺得。」

忽然之間起了風,窗戶發出格楞楞的輕響。雨也更大了,幾點雨滴從窗縫中飄了進來,洇濕了衣袖上的梨花白繡紋。芳馨連忙關牢窗戶,卻听噗噗兩聲,原來冷雨敲窗,雪白的窗紗濕了一片,窗外的雨景便隱約可見。但見幾樹松柏如潑墨般印在窗上,雨絲橫飛,若拋出寸寸銀光。

綠萼奉了一碗紅棗茶進來,我拿起小銀匙輕輕晃著,說道︰「皇後不厲害,也不能替皇上理政。想當年皇後娘娘只因在御書房伴駕錯了時辰,便被罰在宮門之外跪了好幾日,連皇上也不能偏幫著。如今做了皇後,卻能不計舊惡,善待慎嬪娘娘,著實是有涵養。且皇後娘娘心思坦蕩,不然哪里肯再用桂旗和桂枝打理守坤宮?狠辣決絕,雷霆手段,固是厲害,譬如呂後。可是要我說,最厲害的人還是得像皇後和周貴妃一般。嗯,就像韓信、韓安國那樣,善待曾經羞辱過自己的人。若像李廣一樣,終究是路窄。」

芳馨沉吟道︰「皇後娘娘竟不怕桂旗等人害她?」

我微一冷笑︰「若皇後真的被害,第一個被懷疑的自然是桂旗和桂枝。想來她們還不敢。慎嬪娘娘自也不會做這樣的蠢事斷絕兒子的前程。」

芳馨道︰「如此看來,慎嬪娘娘著實不是她二人的對手。」

我嘆道︰「慎嬪當年為後時,空有個凌厲的架子,實則是個直心腸。陸皇後是帝師之女,周貴妃乃是開國親王之後,又自幼在太後身邊長大,如何是慎嬪娘娘可以比得?如今听說慎嬪娘娘的父親和哥哥都去了,家里剩下一屋子女人,怨不得連皇帝賜官都不要,連殿下都覺出她們的愚蠢來。」

芳馨道︰「可那是外放……」

我微微冷笑︰「外放又如何?雖然只是一個縣令,好歹是一方父母官,大有可為。若皇上真的無意讓他為官,大可將他留在太學中做個經學博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是不讓他補缺。如此倒是留在京中了,可是又有什麼用呢?」

芳馨吸一口涼氣,恍然道︰「原來是皇上又打算啟用裘家了!」

我頷首道︰「不錯。娘娘的雙親和兄長已然過世,剩下的支庶兄弟都分了家,裘家只剩了裘玉郎了,倒也干淨。于裘家山窮水盡之時啟用,便是天恩浩蕩。裘家的那些女人連這些也看不見,怨不得老侯爺當年身敗名裂。好在還有一個讀書種子,且看他將來如何了……」

芳馨道︰「姑娘看得這樣通透,何不好好與慎嬪娘娘說一說?」

我將銀匙隨手拋在青瓷盤子上,笑道︰「事關慎嬪娘娘一個人的得失榮辱,我自是義不容辭為她分憂。可這是家事,娘娘又素來對娘家有些心結的,我還是少說為妙。好在如今殿下也大了,又懂事又孝順,也不需要我再說什麼了。」

芳馨微笑道︰「不錯,殿下是最乖巧懂事的。」

正說著,只听外面綠萼的聲音說道︰「內阜院的商總管來了。」我連忙整整衣衫發飾,命人請了進來。只見一個眉目清秀的藍衣內官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內監,一人捧著一紅一碧兩匹緞子,另一人捧著兩只木盒。這位商總管不是別人,正是從前慎嬪身邊的親信內監商公公。

商總管笑眯眯的說道︰「皇後娘娘旨意,賞春錦兩匹、金錁子一套給四宮女官。另外,奴婢瞧著內附院庫房里還剩了些舊年的顏料,也一並給大人送來了。」

我忙道︰「公公辛苦了,且坐著歇息一會兒。」說著命綠萼獻茶。

商總管道︰「多謝大人,現在已近午初,奴婢還要去別處送東西,大人的好意恕奴婢不能領。」

我微笑道︰「公公務必留步,我還有一事要請教大人。」說罷在上首坐定。

見綠萼奉上茶來,商總管只得揮揮手令兩個小內監跟著紅芯退了出去,方坐下來︰「大人但有垂詢,奴婢知無不言。」

「听聞府庫罷弊,內阜院去司粟大人那里關銀子想必頗為困難吧,怎的還有這樣多的金銀賞賜下來?」

商總管道︰「大人說得不錯,那司粟大人的臉色確實不大好看。如今皇後娘娘是看不著了,專給咱們這些奴婢看的。」

我微微一笑︰「身為內阜院總管,也著實不易。」商總管接著說道︰「這套十二花神金錁子是前朝舊物,前些日子才從庫房里翻出來。本來預備著熔掉的,恰巧皇後娘娘說要賞下來,這才留下的。」

「這金銀留在我身邊,著實用處不大。我有心將它捐入國庫,不知總管肯代勞麼?」

商總管連忙站起施禮︰「這是好事,奴婢必定上稟皇後娘娘,褒獎大人的一片忠心。」

我搖頭道︰「不必了,也沒多少黃金,權當早就熔了吧。」

商總管道︰「這怎麼行,隱善不報,皇後娘娘知道了,要怪罪奴婢的。」

我端起茶盞,微笑道︰「還是不要說了。」

商總管一愣,便道謝告退,芳馨送了出去。綠萼笑道︰「姑娘也真是的,做了這樣的大好事還不讓皇後娘娘知道。」

我站起身,倚門看雨,笑道︰「商總管從前是慎嬪娘娘的身邊的人,皇後提拔他做了四大總管內監之一,是為了安撫慎嬪。誰都知道,商總管和咱們長寧宮走得近。若獻了幾兩金子,就巴巴的去說,皇後娘娘未必喜歡。況且如今我還領著為青陽公主選女官的差事,已經樹大招風,此時還是少生事為好。」

綠萼在我身後嘟囔道︰「可是若不能得皇後娘娘的賞賜,姑娘獻了金子又有什麼意思?」

雨絲涼颼颼的飄在我的臉上,我退後一步,淡淡道︰「當年漢武帝征伐匈奴,卜式兩度欲捐身家,比起他,我舍點黃金又算得了什麼?」

注︰

1,韓信曾受胯下之辱,後來衣錦榮歸,封當年羞辱他的少年為中尉。詳見《漢書韓彭英盧吳傳第四》。韓安國在梁國的時候,曾犯法入獄,被獄卒侮辱,韓安國說︰「死灰復不復然乎?」獄卒說︰「然即溺之。」後來韓安國被拜為二千石內史,獄卒害怕逃跑,韓安國召他回來,善待于他。詳見《漢書竇田灌韓傳第二十二》

2,詳見本文五四章注2。

3,卜式,西漢大臣,洛陽人。以牧羊致富。武帝時,匈奴屢犯邊,他上書朝廷,願以家財之半捐公助邊。漢武帝欲授以官職,辭而不受。以二十萬錢救濟家鄉貧民。詳見《漢書卜式兒寬傳第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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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天地同修,當居于江湖之間,豈是小小的皇宮內苑可以拘束?--在河邊抓魚的莊子發來賀電。發來賀電的還有︰**、羅隱、楊延輝、賈寶玉。

周淵是豬腳的精神導師,又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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