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沐天清 第十九章 晨光微搖

作者 ︰ 聖野森林

露湍草清幽,樓外正深秋

靜听寒聲續斷間,促曉微韻轉,淒淒不成語

任滿身花影,亭台樓月漸漸下,涼夜孤聲怎堪言說

雨聲越是紛亂地自陰沉的天空之中墜落下來,落在了林間,讓整個世界,都沉蒙在一片朦朧里。

左胸之上,順著呼吸起伏,絲縷的疼痛感便蔓延開來,天陌俊秀的眉宇微微一蹙,隨即便睜開了雙眸。

思緒之中,有一些雜亂的感覺,而隨著他逐漸的清醒過來,周身彌散著的疼痛感也越是鮮明,周圍居然……透著些許的靜謐,雨聲淅瀝,听來卻仿佛有些遙遠。

他微微一側頭,看到的卻竟是升起的一堆小小的篝火,而火光跳躍之間,不遠處的雨簾正細密交織著。

隨即,他發現自己的傷口已經包扎過了,而蓋在他身體上的,赫然是他那件黑色貂絨的披風。

篝火燃燒之間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天陌屈臂支起了身子,也在盡力地回想,方才發生的一切。

他們自那小坡之上滾落下來之後,似乎整個畫面也就此暗了下來,他記不清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隱約的好像听到,遙遠的什麼地方飄搖著那女子溫軟的聲音。

雖然他听不清她究竟在說什麼,卻只是那聲音,就足夠讓他覺得心安。

然後他們,竟就因禍得福,找到了這個暫且可以藏身的小山洞麼?……天陌眉間又是輕輕一蹙,然而視線,卻忽然地落在了一旁,那白衣女子的身上。

此時的她正靠著一叢柴草,微微蜷著身子,略有濕潮的發絲垂在肩頭,烏黑卷翹的羽睫覆蓋著眼楮,顯然是睡著了。

他知道,這一路幾次三番的遇險,她必然是累壞了,而隨即,他也看到了她放在一旁的小手之中,那一枝握在掌心,綴飾著琉璃珠的玉簪。

想來,她也必然是知道了,這想要至她于死地的人,又究竟是誰。

天陌看著那女子血色稍淡,卻靜婉地讓他的心就停跳了一拍的睡顏,就在剎那間,所有的疼痛都仿佛消失不見了。只要她安好,便足夠了。

他起了身來,左胸的傷口隱隱作痛,讓他忍不住微微擰了眉。

而那睡夢之中的女子忽而地急促了呼吸,柳眉輕輕蹙起,顯然是夢到了什麼讓她恐懼的東西,不過隨而,她動了動身,又陷入了沉睡,並沒有醒來。

天陌看著她,那在火光映照之下泛著微微紅暈的小臉,柔卷的睫毛瑩瑩地閃著光,那本就雪白如玉的膚色就愈是顯得通透,甚至比那琉璃珠更加的色澤溫潤明晰。

心中升起的情緒,竟是如此復雜。

他到了她的身旁,捂著傷口微微俯去,將那件披風輕柔地蓋在了她的身上。

而這樣靜靜地看著她,這個一直以來就離他越來越遠的她,此時卻竟是如此地觸手可及,仿佛只要他伸手,便就能將她擁入了懷中。

她眼角眉梢那縈繞著,絲絲縷縷的愁緒。有些蒼白的小臉之上,也不知是雨痕或是淚痕,也隨著她的呼吸,就牽扯住了他的心。

從那一日在林間相遇的時刻開始,仿佛這一生,他也注定了就要為她,愛成了痴狂。

然而後來,分明是想要傾盡了一切來守護她的幸福,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入了宮,從此陷入了滔天的漩渦里。

他也曾是和她一樣地認為,那萬聖之尊的少年,會帶給她幸福。然而她入宮了這些日子以來,皇後的冷眼,妃嬪們虛假的逢迎,皇子們虎視眈眈,這一切的一切,也都在那日因秦阡雪一事的發生,成了灰燼。

想著那一日的雨中,渾身濕透了的她,可又曾有過分毫的傷感。可又曾有過分毫的後悔,後悔入了這深似海的宮廷。

驀然的,天陌才驚覺,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然地抬手,觸踫向了此時她安靜地讓人屏息的睡顏。

只是那指尖,卻又在觸踫到她之前,停留在了離她的小臉不到一分的地方,甚至仿佛隔著那薄薄的空氣,她的體溫都能繞在指尖。

可是就算這一切的思緒,讓她知曉了又如何。他與她,終究還是身份有別了。

他終究,也只是她的臣了。這一生一世,也都只能這樣,遠遠地看著她,再也,無法觸模。

想著,那一縷仿佛自胸口涌上的嘆息便悄然地自唇邊落去,他深深地看著,卻還是,收回了手。

隨而,他直了身,到了一旁,背靠著那有些冰冷的岩石,屈身坐了下來。修長的胳膊架在屈起的膝蓋上。

微微垂下眸子,他抬起指尖,卻觸踫向了左胸上,那已然滲透了白色綢緞的絲縷殷紅血色。他知道,那是她自衣擺之上,扯下的綢緞。

指尖微微的濕暖之意,卻讓他血色尚淡的薄唇之上,勾繞起了一抹淺淡的微笑。

只是那笑容之間,纏繞的又是幾分的痴狂,幾分的自嘲。

想著曾經的金戈鐵馬,戰場廝殺,他還真的以為,那兒女情長,不過就是世人自尋煩惱的一場鬧劇,然而卻到了今日,他才終是懂得,為何這世間,會有一種情,讓人願意生死相許。

他垂下手去,將腰間懸墜著那個小小的塤拿了起來,送到了唇邊。

悠揚的樂聲,便就這樣順著他指尖的輕移,化成了一道如泣如訴的涓涓溪流,也就仿佛是順著這秋日微涼的溫度,也熄滅了心底,那關于痴狂的一切虛妄。

亭皋蕭瑟正極望,亂落江蓮無處歸。執扇漸疏羅衣索,沉思柳下醉臥誰。

他吹著一曲未央,視線里飄然而起的,卻是那一日在茂盛的林間踏著滿地落葉,看著溫婉的月色,映照了她如水般清澈透明的容顏。

那一日的她,在他的懷中,發間繞著一縷讓他痴迷的香,而也就是那一縷香,卻也纏繞了他,一生一世的宿命。

流光淡月雙燕舞,清愁婉婉似織衣。少年浪跡天涯路,涓涓溪水留君心。

而那一日,也是他最後一次,覺得她近在咫尺。

天陌微微闔著眼簾,曲調依然明晰如昨,卻纏著一絲一縷解不開的愁緒。

仿佛是從遙遠的天邊飄來的這如泣如訴的樂聲,沐綾便是從有些混亂的夢中,漸漸的醒了過來。

而睜開眸子的一瞬間,看到身旁的不遠處,那正吹著塤的身影。一時之間,那樣清涼淒婉的樂聲交纏著,讓她幾乎以為,這畫面便是她另外的一個尚且柔和的夢境。

然而那瑩瑩閃閃的燭火躍動著,透來淡淡的暖意,她才確信,這一切,都並不是夢境。

那確然是他,只是她就這麼看著他,竟也忽然之間,忘了說話。

好像所有的驚恐和不安,所有對于這世間的懼怕和絕望,都在此時此刻,他的一曲未央之中,成為了泡影。

她動了動身,靠著背後的石坐了起來,卻發現身上,正蓋著他那跳黑色的貂絨披風。

而隱隱約約的記憶,卻是倒回了那一日,她在火紅色的軟轎之中入了宮牆,而那一日,似乎也就是這一曲樂聲,伴隨著她一路而行……

難道那一日……沐綾忽而地屏住了呼吸,只是那纏纏繞繞的樂聲忽然地斷了,也讓她的思緒,就這樣斷了。

她抬起了一雙秋水剪成明淨的眸子,看到的,卻也正是他幽靜璀璨的雙眸,還有那一縷自唇邊飄然著的淺笑。

對不起,吵醒你了。天陌的聲音傳來,那一瞬間周圍靜得只剩下雨聲,襯得他的聲音,格外的空靈。

沐綾看著他,此時他俊美的容顏愈是顯得蒼白,然而那一對一如明淨的眸子卻仍然透著讓她安心的光芒。她略略一搖頭,卻一時之間,也忘了要說什麼。

你的傷……視線觸到了他胸前,那已然透過了雪白色綢緞的鮮紅血色,她的柳眉微微一擰。

然而天陌卻只是低頭看了一眼那傷口,並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情緒,一點小傷,不礙事。

只是看著他並不在乎的樣子,她的眼眶之中,卻忽然地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她不知道那感覺究竟來自何處,只是心底,就好像有什麼在輕輕的扎著。

那究竟是什麼,她不懂。但就是有這樣洶涌的感覺隨著她的呼吸,就好像要沖破了身體。

掌心之間,那玉簪正在熒熒地閃著光,她垂下了眸子,向著那玉簪看去。琉璃珠透出的色彩自是如此溫潤美奐,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對于她來說,卻又是怎樣的絕望。

她又怎麼會忘記,當日柳太傅在生辰之時,命人造了一對琉璃玉簪,送給了自己的一對女兒。其中一支她一直都帶在身旁,而那另一支,便是在劉惜月的身上。

未曾想,那個想要至她于死地的人,竟赫然,是和她有著相同血緣的二姐姐,柳惜月。

轉瞬,她的雙瞳之中,便飄然了一絲透徹的哀傷。

只是她知道,此時的自己,也決然不能再將這些的情緒表露,再讓身旁的人,替她憂慮。

于是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小手,就算那玉簪生硬,刺痛了掌心,她也就仿佛借著那疼痛,才終是將思緒深深掩藏。

可是她的絲縷憂傷,敏銳如他又怎麼可能感知不到,天陌看著面前那分明是傷透了心卻仍是故作堅強的女子,也終究,沒有說任何的話來點破她。

確然的,他們彼此,都有一些事是就算感知,也決然不能點破的罷了。

想要以一縷輕笑來帶走這莫名的情緒,只是那笑容到了唇邊,卻終究化為了虛無。他略略一頓,終是將那塤,又貼在唇上。仰面,微微闔上雙眸,靠著冰冷的石,帶走的溫度里,就將心底的雜亂,也一並地除了去。

一曲未央兀自多情,吹落了誰的多情,又吹斷了誰的心傷。

然而那樂曲也仿佛就有著治愈了心的力量,沐綾感覺整顆心,都安靜了下來。她抬起了一雙透著絲縷疲憊的眸子,身子卻是有些軟軟地,又略略側身靠了下去。

她好累。不知為何這些日子以來,分明沒有多久,卻好像,掏空了她的半顆心一樣。

她也真的好想要相信,所有的一切都真的只是像眼見那般簡單,所有關于愛的誓言,都只要那一日飄舞了一夜的花雨中,一身紅色長袍的他,許的那一句與子偕老。

然而這現實,卻來的這般殘酷。無論是秦阡雪亦或是此時此刻,就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

她知道,明明是不願去傷害任何人,卻也就在不知不覺間,還是傷害了他們。

她側過頭,用一雙明淨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此時的天陌,那纏繞在他身上的絲縷哀愁,她又怎會不知。只是這心真的是太小了,她已將一個人放入了心中,也沒有任何的地方,可以容下他了。

卷翹的睫毛輕輕一閃,那一顆溫潤的淚珠便就墜落了下來。

她看著水霧中漸漸迷離了他的容顏,忽然的竟在想,如若她的淚,可以帶走一些他的憂傷,便好了。

雨絲牽纏,也仿佛就困住了這一刻,世間所有痴情人的心。那一聲聲都仿佛低泣和嘆息,淅淅瀝瀝,就染透了掩蓋在心底的傷口之上,不堪一擊的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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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紫金色軟袍,配以金絲繡成游龍入雲的圖案,自衣擺之上交繞起直到肩頭。

尊王背手,靜立在窗前,看著那窗外下的依然有些瘋狂的雨霧,眼神之中,就仿若是含著某種讓人無法猜透的氣息。

而透過窗,籠罩在夜色里的一片肅殺,卻就讓記憶深處,那一層一層像是翻涌而起的鮮紅血色,不由自主地便洶涌而來。

那時的他方才年少,卻坐在軟轎之中,冷眼地看著面前的府邸中,一場慘絕的屠殺。

尖叫聲,慘呼聲,交織纏繞在烈火燃燒著發出的橫梁斷裂之聲中,倉皇而逃的家丁和奴婢,還有那一劍穿了心,至死無法瞑目的男人……

他卻在那頂白色的軟轎之中看著,抿起的唇線,透出的是絲縷決絕而冷漠的意味。

一個已經中了刀,半身都被鮮紅的血色浸透的男人忽然地沖了過來,然而還未等近了他的身,身旁的守衛,便已然揮劍,砍下了男人的頭顱。

驀然,一道鮮紅的血色,就潑灑在了他白色的軟轎之上,讓那純白與鮮紅,愈是刺眼……

下意識地閉緊了眼,就讓那記憶在繼續蔓延之前,全然地驅散了去。

這一幕,已然二十年,卻至今都未曾遺忘,反而隨著時間的經過,越發的鮮明起來。

只是不知為何就在今日,想起了這些。尊王睜眼看著窗外,那一對深深的眸子里,透出了些許不明朗的情緒。

這江山如畫,只是再壯麗的山河遼闊之下,又有誰知道,堆積了多少的鮮血和尸體,那一顆還未冷透便被冰封的心,也終究,是要負了天下。

長廊之上,方才自祭祀的祠堂之中點了一支香,茗若在葉嬤嬤的陪伴之下,正回了房。

然而方才入了房門,卻正看到了背手而立的尊王,站在窗前,視線有些飄搖地向著窗外。

她明媚的眸光里卻並沒有出現訝然,只是略略側過了身,示意葉嬤嬤退下。隨而便輕輕地入了房,到了尊王的身後。

或許是這樣的記憶太過沉重,尊王都難免了有些出神,連茗若到了身後,都未曾察覺。

忽而的,一雙柔軟的手臂自身後,輕柔地環抱住了他的腰,而她溫柔地靠在了他的後背上,那樣的溫暖,竟也在瞬間好像是透過了身體,入了心懷。

皇上,如果有事煩心,讓臣妾替你分憂,可好?她輕柔綿密的聲音,就這樣的飄了來。

那所有的一切沉重的,壓得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回憶,也就在這一刻消散了去。尊王微微垂下了眸子,她柔軟的身體上透出的溫度,就讓他心中一動。

他抬手握住了她環抱住腰的一雙小手,隨而回了身去,也摟住了她柳絮般輕柔的腰肢。

若兒,他看著她,才終是在這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里,尋求到了溫暖,還是你,最懂朕的心。

替皇上分憂,是臣妾的福分。她依然是這樣輕柔的微笑,那一刻自眼角眉梢流轉的笑意,便暗淡了世間所有的絕色。

若兒,擁有你,真是朕幾世修來的。尊王看著她絕美的容顏,心下,便涌起的越是那樣和暖的情愫。

還以為這王座之上,所有的一切就都將是染上了濃重的血腥,而這在廝殺里便是冷透了的心,也注定了要孤寂到老。卻沒有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一個女子,讓他找回,當時尚且年少的溫暖。

皇上。茗若靠入了他的懷中,一時間那輕輕纏繞的龍延香便讓她仿佛也安靜了心。

她輕輕闔上了雙眸,聲音里,透出了些許溫軟和綿密,臣妾只想,一輩子陪著皇上。

尊王抬起手摟住了她的肩,也就讓她的體溫,一直一直地暖入了心。

燭影微搖,那一時間仿若整個江山的幻美,卻也就融成了此時此刻,懷中美人的一顰一笑。

雨珠一顆顆,敲擊在綴著五色流蘇的長廊之上,一襲墨色的長袍,正從那長廊之間飄然地穿行著。

風消絳蠟,露漪桂華琉璃瓦,素娥縴縴魂欲下,相逢處,只是流年羅帕,莫念都城淚如霞。

記憶的深處,那一身蔚藍色長袍的女子便踏著裊然的煙霧漸漸走來,她宛如三月春水流波熠熠的眸子里,透出的依然是明媚的絲縷柔情。

龍清越卻在過了那走廊的轉角時,停下了腳步。

那藍色長袍的女子也終是飄然著遠去了,化成了煙霧就再也無法伸手去抓住,他抬眼,看著面前的玥樓上,一盞白色的燈依舊在輕輕搖晃。

而也就在這時,他才終是醒了神來。一抹悄然的嘆息,也就輕輕的涌上。

如今這玥樓上,住的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純淨的宛如秋水的女子,一切關于那時的記憶,也都定格在那一日的宬山之上,枝葉茂密的林間,一抹殷紅的鮮血,穿透的畫面。

他記得就這樣拼了命地想要留住她最後一絲落在手心的體溫,她沒有了血色的小臉上淡淡的浮現著最後的一縷笑意。

她在他的懷中,殷紅溫熱的鮮血已然浸透了那一襲蔚藍色的衣衫,卻也映不紅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她喃喃地念著的最後一句未敢與君絕,卻終是在他的懷中,闔上了雙眸……

這一切的記憶都太過鮮明了,即使是時間撫平了傷口,也終究是在他的心中,攫取了一生一世關于愛的痴念。

視線垂了下去,落在了左手修長的指節,那透著絲縷溫潤光芒的瑪瑙戒指之上。

被燈影輕輕的照亮,瑪瑙絲縷溫潤的光卻也鮮明地仿佛在輕搖,也就像是她溫柔流轉的眼波里,透出的些許愛戀。

秋風夾著雨絲送來了涼意,龍清越終是微微自嘲地一笑。

這世間之事,縱使再多深情,也不過是庸人自擾的荒唐一夢罷了。終究是在歲月流轉過後,會有誰,還來記得曾經的溫暖。

他拂袖,一身墨色的袍便背對著玥樓前些許清涼的燈影,不再回頭。

樓閣之上,白色綢緞寢袍的女子,正靜靜地站在那里,一雙明淨而盈透的眸子,映著龍清越離去的背影,卻恍然之間,也透出了些許讓人難以捉模的淒婉。

然而葉嬤嬤此時已到了身旁,拿著一件火紅色狐毛的披風。

雨夜風涼,娘娘要當心身子。葉嬤嬤說著,便將那披風,披在了茗若瘦削的肩膀上。

而方才那一抹幾乎難以察覺的淒婉便是這樣消散不見了,她微微側過頭,看著葉嬤嬤,唇邊飄然起了一抹輕柔的淺笑,讓嬤嬤掛心了。

葉嬤嬤卻看著茗若血色有些淡的小臉,顯得有些憂慮,娘娘如今有孕在身,可得萬分小心才是。

听著葉嬤嬤的話,茗若抬起縴細如玉般的小手,輕輕地撫在了尚且平坦的小月復之上。

想著那一日師太醫診脈之後輕聲告知的一句有喜,她卻突然感覺到的,是一陣自心中升起的眩暈。

她竟然真的……有了那九五至尊的皇上的孩子。

靜靜地想著此時在她尚且平坦的小月復里,竟是有著一個小生命在努力地成長著,她居然驚異著,那是一種怎樣玄秘的生命之意。

可惜了她卻終究,注定了無法帶給這個孩子以任何的幸福。

此時的她,卻在一對明淨的眸子里,並未顯露出分毫的情緒,她只是看著葉嬤嬤,仍微微一笑,嬤嬤放心,本宮會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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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是何時停下的。

一道穿過了林間微微晃眼的晨光,照亮了整個雨後的山林,也映得那濕潮的空氣里,透著些許清涼。

天陌眼簾輕輕一動,睜開雙眸之時,被那明亮的晨光晃了視線,他下意識地抬手遮擋了這道光,卻忽而地發現,尚在睡夢之中的女子,正靠在他的肩頭,柔軟的身子,也有些依戀地靠在他的身上。

恍然中似乎記得昨夜她靠在岩石上,闔著眼簾喃喃地念著好冷,那輕輕顫抖的身體愈是讓他生出了疼惜。

于是他到了她的身旁,看著她,卻終是將她微顫的身子攬入了懷中。而這冰冷的空氣里,那自彼此的身體上纏繞的暖意,就仿佛是這世間,唯一抓得住的溫度了。

現下晨光輕輕搖晃,他側過了頭,看著那女子依然沉靜絕美的睡顏。

只是不知是否是那晨光,就在她蒼白的雙頰之上添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天陌下意識抬起手,觸向了她的額頭。然而那溫度,卻讓他擰起了眉。

唔……有些迷亂的夢里,沐綾轉醒了來,卻感覺整個世界,都仿佛是在旋轉著。

我……好難受……她微微急促了呼吸,一對柳眉輕輕擰起,微涼的小手,下意識地抬起,抓住了天陌的手臂。

天陌心底略略一緊。昨夜雖然在這山洞之中已然是萬幸,然而受了驚嚇的她又淋了雨,本就柔弱的身子,必然是吃不消的。

……沐綾微微睜開一雙有些迷蒙的眸子,卻似乎無法認出,此時就在面前的人。

然而看著他扯過一旁的披風繞在了她的身上,她才認出了他來,將軍……只是那聲音方才出了口,身體里那一陣的虛軟卻又讓她無法出聲。

別說話了。你在發燒。天陌看著她,一雙劍眉卻透著緊張和憂慮。

她覺得累,當他抱起自己的時候,她在他的臂彎里,感覺到的,竟恍若是這個世間,唯一可以抓住的暖意。

天陌抱著她出了那山洞,一瞬間已照亮了整個山林之間的晨光搖曳,而恍然的,一切就變得如此的不真實。

靠在他的肩窩里,她微微蹙眉,聲音綿軟而縴細,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許胡說。他第一次在那語氣之中,透著些許的急促,只是隨而,便是愈加地堅定,我不會,讓你有事。

听著耳畔,他那好听的宛如天際飄來的聲音,她覺得好安心,而那一縷自他傷口之上飄然而起的淡淡血腥,卻也在恍惚之間,就讓她沉靜了心。

原來這,就是安心的感覺。仿佛就真的只要這樣靜靜地靠在他的身旁,就真的能夠消除了一切的殺戮和心傷。

她微微地闔上了眸子,視線之中,那一切都仿佛就飄然著遠去。

對不起……她忽而地便是低低的念著,恍若夢中,我一直……都假裝看不見……

听著她輕輕的低喃,天陌的眸子卻是轉而更深。

他知道,敏銳如她又怎會不懂自己那樣決然的憂傷和痴狂,只是這一切終是無法改變,他們彼此,也將是永遠都這樣無法靠近。

他抱緊她。仿若這個世間他所想要守護的,就只剩下她而已。

林中,一匹白色的駿馬正踏著一地濕潮的落葉,帶著一隊戎裝的守衛。

馬背上的南宮睿以玉冠束著發,仍是一身雪白的袍子,順著驟雨初停的晨光里,揚起了色彩純透的衣擺。

南宮公子,前面有個山洞。一名守衛來報。

南宮睿下了馬,跟著守衛走向了那山洞,在這個不大的山洞之前,一抹殷紅的色彩,卻忽然地吸引了他的眼光。

他停了腳步,俯身觸去,指尖那仍是粘稠的觸感,這是……血?

將軍和太子妃就在附近,速去搜查。他略略轉身,命令站在一旁的都司,一對俊秀的眉,卻也已然地微微蹙起。

隨而他入了這山洞,看到的是一堆熄滅了不多時的木柴,還有那一枝,掉落在柴草之上的琉璃玉簪。

他拾起了那玉簪,卻覺得這一顆色澤溫潤的琉璃珠,看來卻是這樣熟悉。

只是未容得他多想,一個守衛已然匆匆跑來,拜倒了下,南宮公子,找到將軍和太子妃了。

林中,那天地間的色彩都仿佛被愈是鮮明的晨光虛幻,天陌抬眼,卻仿佛是在看著那天際彌漫開的光芒之時,整個世界都飄搖著離去。

整個身體也仿佛就隨著那殷紅的血一絲絲的落下去,就全然地被掏空。

那滲透過了雪白色的錦緞之上,血色愈是濃艷,只是不知是否已然失去了感覺,他竟然,分毫也不曾感覺到疼痛。

只是仿佛周遭的一切就在旋轉旋轉著,然後消失不見……

天陌!南宮睿幸而在他傾身向前之時,扶住了他的肩,只是此刻他染紅了幾乎半身的鮮紅血色,卻也讓南宮睿微微擰起了眉。

南宮……天陌蹙眉,唇上卻已然地沒有了任何的血色,他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快,快救她……

別說話。南宮睿眉間一凜,知道他傷的不輕。便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個青瓷的小瓶,倒出一顆紅色的藥丸,送入了他的口中。

隨而他微微一側頭,吩咐身後的人,速去通知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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