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11章 陷泥沼

作者 ︰ 李式微

猛然間,梁薇站了起來,一笑道︰「李為念,你起來吧,他們跟你說笑呢。」

太後、皇上還有皇後都極認真地討論著「太子妃」的事,梁薇卻說他們在「說笑」,這一句話說得當真膽大至極,連周潛光都是一怔,向她望了一眼。

梁薇卻不慌不忙,緩緩離席,來到李為念身邊,又繼續道︰「本宮與榮兒認識得早,知道她心內早有所屬……」

女子當眾說出「心上人」的話,無論如何都有些不妥當,況且太後心內明白榮兒的「心上人」是誰,便以略顯嚴厲地聲音道︰「素節,你不要胡說。」

梁薇背對著她,好似這樣就可以當作沒有听到太後的話,所以接著道︰「榮兒的心上人就是李為念……」

李為念不敢說出的事實,被梁薇說了出來,他既松下一口氣,又提起一顆心。

眾人一片訝然,但又因為此事太過荒誕,不敢相信,所以只為梁薇的無稽之語驚訝。

梁苰這時站了起來,微笑道︰「早知道他們兄妹感情深厚,素節你也不必開這要的玩笑。」

梁苰試圖掩飾,梁薇卻不領情,當眾直言道︰「李為念只是榮兒父親的義子,兩人徒有兄妹之名,卻因此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這其中的情狀,太後早已自周雪桐那里听說,卻怎麼也想不到一向乖巧的梁薇會當眾說出來。她沉聲道︰「兄妹就是兄妹,素節你怎麼能說出這些不堪的話來!」一向慈祥溫和的太後一臉怒色,眾人嚇得只不敢吱聲。

梁薇卻倔強著不肯改口,反而越說越過份,冷笑道︰「梁苰和梁芸可以,李為念和李尚榮為什麼不可以?不過隨意改了一個身份而已!如果是這樣,我便與李為念結拜為兄妹,讓他改姓‘梁’,好讓他能夠和李尚榮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眾人都听得又驚又怕,梁清思忍無可忍,一拍酒案,斥道︰「薇兒,你胡說夠了嗎?」

自梁薇來到宮中,就算說出拿玉璽償還戒指的話來,梁清思都不曾對她說一句重話。這時的一句斥責,卻窮盡他的怒氣,更兼他拍酒案的那一下,震得案上的酒杯、盤子、銀筷子一塊響,就更撞聲勢,嚇得梁薇一個激靈。

梁薇心內雖怕,可是面上越撐出十二萬分的委屈與倔強,轉頭注視著梁清思道︰「我真是失望啊,我的父親,我的哥哥竟是這樣的人……」

梁清思氣得身上亂顫,沉聲問︰「都是怎樣的人?」

梁薇轉眸盯著梁苰道︰「你……你真的喜歡榮兒嗎?你會答應立她為側妃,不過是想把她當作人質留在身邊,你忌憚李為念的聰明!你更想,利用榮兒與秋以桐極為相似的外貌鞏固你的地位!」

周潛光听到榮兒與秋以桐外貌相似之句,瞬間怔住了。周雪桐在旁看得清楚明白,只覺得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用祈求的目光望著梁薇,只盼她不要說下去,千萬不要再說下去……

傅展圖眼見好好的一場宴會變成這樣,試圖在旁調節,便「呵呵」笑著道︰「早知素節公主與榮兒感情好,如此一說老夫便明白了。原來,公主是怕太子不是真心喜歡榮兒,在為榮兒擔心呢!若是這樣,公主就可以放心了,榮兒人見人愛,太子必然極愛榮兒!」

眾人也都心頭一松,望著梁薇,就連那些平時嫉妒她得寵的人,也只盼她借著這個台階走下來,不要再生事了……

梁薇站在那里,梁芸的那件大氅,有著油光水滑的蓬松風毛,此刻都好似一根根地豎了起來,針尖一樣,銳利地拒絕著這個世界!

她腦中極亂,到底在反抗著些什麼,心里其實並不明白。她只是覺得自己受夠了虛假,一定要抒發把真實的想法全說出來才痛快!靜默了一陣,突然大家懼怕的那個炸彈還是爆發了,梁薇一陣冷笑,眼望著梁苰輕蔑地道︰「是嗎?你答應立榮兒為側妃是因為你喜歡她,那麼你……是不是最愛你的太子妃?」

梁苰張口便要答「是」,轉眸看到周雪桐那淒絕瑰艷的臉,就不忍心說下去。他這樣一怔,那個「是」字便在喉頭打起轉來,梁芸在旁看到,亦是一場傷心。

梁薇便道︰「娶一個人,不是因為喜歡她,獲得權勢又要靠一個又一個的女人,你不覺得自己卑劣嗎?」

梁苰听完,眼中冷光一閃,抬手給了梁薇一個耳光。那個耳光可真是響亮,直打得梁薇腦中一白,一晃眼之後才看到梁苰那張冷酷的臉。

他目無表情地道︰「這一掌,乃是本王身為兄長,好好教一教你這個不懂事的妹妹。但願能夠打醒你,好看清楚你的身份!」

梁薇恨急了這句話,捂著腫起的臉龐,目光如劍地盯著他。她怔怔地想著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心頭猛然間漫上一股委屈,她的胸口酸得厲害。

頓了一會兒,梁苰道︰「回去好好坐著!」

梁薇待要說些什麼,忽然間伸來一只瘦長的手,拉住她的衣襟輕輕一搖。梁薇轉過頭,遇上李為念的含淚的雙目。他仍然跪著,仰望著她,眼楮里滿是震驚與感動。他輕聲道︰「听太子的……」

梁薇明白,他這是在請她不要再因為自己與眾人抵抗了。梁薇心內反而一陣愧疚,為自己的家人對他做出這種事,亦為了自己並不是全然想著保護他,其實也是想抒發一下自己而已!

她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轉頭四顧間,看到大門,看到希望一般,連忙奔了出去。

剛走出大門便被一個人拉住,梁薇轉頭見是周雪桐,登時勃然大怒,甩開她的手道︰「你走開!」

周雪桐深深地為她擔憂,沉聲道︰「你當著那麼多外人的面,把皇上、太後氣成那樣,一走了之就可以了?你快回去,好好地跟他們磕頭認錯!」

「周雪桐,你憑什麼教訓我?」

「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就算有氣,也不是該在此時,這般無遮無攔地發出來!」

梁薇冷聲道︰「先月客館,不過是因為你周大小姐生氣周道長不將蘭華劍傳于你;今天的事,起因不也是你周大小姐,生氣梁苰沒有娶你嗎?」

周雪桐登時滿面通紅,向大殿內望了一眼,慌亂間什麼也沒有看清。她只是盡自己最後一點耐心道︰「我們不一樣的,我就是個壞人……你是公主,一定要成為……」

「不需要你告訴我,我應該成為怎樣的人!」梁薇道,「今日的事,最讓我失望的就是你!周雪桐無論你做出地怎樣的惡事,在我心中都不是真正的嚴重。人都是卑劣的,假如你在泥沼之中,望著美麗的雲朵,總是不去想著如何努力爬上去,而是想著那朵雲幾時倒了霉,跟你一樣跌落進泥淖之中。可是周雪桐,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你明知自己得不到今生至愛,可是你幫助蘇賦雲和洪碎石,你為你表哥牽紅線,促成我姐和郭岸行……你得不到的,不是期望別人也得不到,反而真誠地希望對方能夠得到!我以為你是這樣的……可是現在呢?你得不到梁苰,就想讓得到他的梁芸也不好受!你還想讓李為念失去所愛!你拉了這些人跟你一起陷身泥淖,你高興了嗎?你滿意了嗎?」

梁薇的聲音很大,大殿上的人听明明白白。周雪桐只覺得自己正處在箭靶之上,危機萬分,無法忍受地吼道︰「我不是這樣的!」

「是嗎?」梁薇瞪著她,目光如炭火一樣,「你不是最討厭,曾經那個滿口謊言的李為念,現在呢?你也說起謊來了!」她留下一個失望的眼神,轉頭緩緩地前行,滿身都是落寞。

周雪桐望著她這個背影,難以忍受,追上一步道︰「梁薇,你算什麼朋友!我說了我不是這樣的……我不是這樣的……」

梁薇听出她發自心底的悲傷,心內一軟,便停下步子。可是原諒的話,她還說不出口,站在那里也只是怔怔流淚。

似乎又要下雪了,廊上回旋的風吹得人透心地涼,她用發顫的聲音道︰「那我就不再是你的朋友了……」她由衷地感到厭煩,只想摒棄一切。

她孤身一人走回鳴玉閣,什麼話也不听,什麼話也不說,蒙頭躺在床上。

夜深人靜之事,一個叫做「後悔」的,忽然一聲哀鳴︰你這又是何必呢!

對啊,這又是何必!

現在只是說一說,榮兒會不會嫁給梁苰,最終還要看榮兒自己的意思!改變的可能太大了,又何必在那時那麼義憤填膺,肝腸寸斷?

以後在宮里的日子可要如何過?

大半夜的想到這些,她簡直想跳起來,跳回到那個時刻,把生氣站起來的梁薇給按回到座位上去!

現在可好,誰都得罪了,還挨了梁苰一個耳光……

她越想越後悔,越想越生氣。為了不顯得自己那麼蠢,她又放大了周雪桐、梁苰此舉的可惡程度。反反復復地想,直到天蒙蒙亮,她也沒有睡意。

看到天亮,她心里愈發害怕起來,不知該如何面對太後與皇上。與其如此煎熬,還不如逃了出去,從此遠離皇宮!

她一萌生這個想法,就立刻起身,先出來打探一下有沒有人守著。

外間沒有人,她輕輕地拉開門,伴著一股酒氣,一個人跌進了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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