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光亮的,即便没有日光照耀时的璀璨,也从未在星月交辉时荡漾着粼粼波光,所以旁人看不见它黯淡的时候,便是蒙上眼,也只能感受到它的明媚动人,撩人心魄,它始终是那样缥缈无依,似云似雾,好似氤氲着一股股神秘青烟一般,它的寂静铸就了这种朦胧,所以旁人不知道它从哪一条缝隙钻出,又要流亡到哪去,花了眼也迷了心。
这时有人在它身旁弯下腰,衣袂粘在它脸上,它不禁皱起眉头,吐出一阵阵涟漪催促那人赶快离去。
“清蒸桂鱼,香炖什锦,莲叶冬瓜,红烧香芋,还有…”
一阵呢喃之声夹带绵软的水雾向四周蔓延,顺着垂吊的玉带,和拿着玉罐打水的手向上看去,一双春山之眉微微皱起,清澈的眸子映着水中的光辉,谁也想不到,他为之愁思的只是今日的菜单,哦不,没有夜哪来的日,眸子突然亮了,正当眉目将要舒展之时,
“咚!”“咚!”“咚!”“哗啦!”“哗啦!”
他微微侧目看去,一丝煞气涌出了他的身体。
“楚苔呢?哎哎,比条鱼还溜得快,看我不抓着你给炖了,齐湘!爽吧!这破池子就得拿来洗澡,别的还就没什么用!”
圣洁无比的池子猛然跳进来三个人,又冒出俩头,一个风骚甩着头发,湿漉漉的头发却搭在脸上,遮了半张脸,不过剩下的半张明媚胜春光,不难看出他此时此刻的得意洋洋。
对着他,浮在水面上另一颗头也是形象全无,从水里伸出手忙着撩开碍事的头发,拨开湿嗒嗒的头发,露出一张嘴,随口搭腔。
“得了,多大点事,洗个澡,换个澡盆而已,嚷嚷吵吵,还得蹦上天了!”
两颗头忽然又扎进水里,过了许久拱出水面,一进一出,几声响动将池里的寂静毁得连影都没有,只有冒出的一堆堆水泡在替这水叫嚣着愤怒。
“楚苔,你潜哪去啦!给我吱个声!我偷偷找你去啊!”
最张扬的那个人又开始吼吼,双手拍打着水面,激起一帘又一帘水珠,剪碎一片片光影,他背对岸边,又兴奋激烈,更没有察觉到背后逼近的身影,身前另一个人趁着潜水不仅月兑下了累赘的衣物,还束起了头发,他此刻正在认真地搓背,听到后方的吼叫声,回过头本想好好嘲笑一番,可当看到那个修身而立站在岸边的人时,连舌头都僵住了。
一袭黑色的衣袍静静地覆盖了原本蕴白的玉阶,一角微微湿润,正蒸腾着水汽,飘散的水雾中,一个玉罐闪耀着,可依旧掩盖不住拿着它的那双手,在光华里浸泡了千年,润泽夺目,华光氤氲。一股风吹来,似拨开了这些繁复的华美,露出怀玉而立的那人的真正模样。眉目低敛,圣池之水从里流过,又滴落到鼻尖,滑落至唇角。面容纯净,净得惊心动魄!
“哎哎,齐湘,你说这楚苔这么厉害,他姐知道吗,她假如不知道,咱是不是还得告诉她一声,管管他,这孩子不好好学习,成天潜水,这是她的教育缺失啊,哎哎,齐湘,我这和你说话呢!你咋也不吱声!”说着顺手舀起水,准备往对面人脸上泼去,好不欢喜。
“老老、大,我马上离开,这都是商知的主意,他是惯犯,我是初犯,您刀下留人啊!”
只见齐湘抽筋般的谄媚讨好,看到每蹦出一字一句都带着狗腿的艳笑,商知原本俊俏的嘴脸和泡在水里的雪白肚皮不自觉开始抽搐,然后血液流动减慢,呼吸不畅,手脚冰凉,小月复还一阵阵紧缩,想到得罪“食神”的后果,胃痉挛了。
他仿佛一座凝固在水里的泥人,动弹不得。
岸上的人模着怀里的玉罐缓缓开口,
“还有爆炒豆芽,辣煮芹菜,为厉害的商知和齐湘而做,你们喜欢吗?喜欢就好。”
话一说完,他转身,慢慢离开,来去无声。
水里还泡着的俩人抽抽一下,爬上岸,看着玉阶之上残留水渍,确定刚刚不是梦一场。相望一眼,叹息两声,
“豆芽,还爆炒…我的肚子,你又要受苦了。”
“他的辣椒从不轻易亮世,一亮世,便是生不如死!”
两人接受事实后,痛苦不堪又无奈认命地拖着一路水渍离开。
“哗啦!”
等到人都离开了,水里又冒出一颗脑袋,不过留的是干净利落的短发,眼神机灵,身姿如鱼,狡猾地察看四周,然后像一只青蛙一样蹿上岸,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拍拍胸口,嘟着的嘴收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和两颗虎牙。
“还好,还好!食神没看到我,不行,我得去找千宫,老大太狠,我可不要吃萝卜啊!”
可惜飞快跑远的楚苔不知道他的两个分头离去又因不甘心聚在一起好哥哥正在向他的姐姐举报他疏于学习贪图玩乐的种种罪行,那两人心里想的就是三人一起下水,谁都逃不掉,管你是不是老幺,哥哥这是为你好。
——o_o——
千重云宫,层层叠叠,掩山抱水,朱光嵌影,不可知其宽阔,不可测其深远,如此神地也不过住着一群凡夫俗子。“食神”杜锦一人霸占着诺大的厨房,利落的切菜声打在屋子的墙上,从门窗的缝隙中挤出,最后又落入几口黑色的大锅里,寂静的宫殿里除了切菜声和菜入油锅发出的滋滋响声,此时又陆陆续续地传来嚷叫声,首先传到杜锦耳里的是宛若出谷黄莺般清脆的呼喊,带着一贯的俏皮。
“老大,菜好了没,我都要饿死了!”
紧随其后的是声音僵硬呆板,尤其符合此人气质。
“莫急,莫急,”
四个字缓缓悠悠,可当他说完时,已经是半只脚跨入厨房的姿势,回应他的是身后五人齐刷刷的白眼,
“姐姐不急,可弟弟们还得长身体,像小渝这成天劈柴,瘦得跟那柴也没啥两样了,就盼好好吃顿饭,我可怜的弟弟们啊。”
又多了一人,音调干脆,巧笑着戏弄面前的几名男子。
跑在前面进屋的三个人身形一愣,只听见一人笑嘻嘻的说道,
“我是可老三,老七,老八,说你们呢!”
“高兴啥,你忘记豆芽了吗!”商知咬咬牙,恨恨地看着齐湘,而一旁的温渝只顿了一下,又继续向灶台进击。
两个女子,一个蹲在门槛,一个倚着柱子,嘴里默念着。
“三~二~一~”
“出去,”冷淡的声音从灶台的另一边传来,声音不大,却自带威严,杜锦翻炒着锅里辣椒,呛人的辣味弥散在整个厨房,像一把熊熊烈火燃烧了屋子里的一蔬果瓜菜,一砖一瓦。他神情不变,又倒了一盘新鲜女敕绿的芹菜在锅里翻炒,气味翻腾,如燎原之火。
厨房里的另外三人受到驱赶立刻捂着鼻子跑出来,一边呛声,一边抬头,看到两双眼睛正笑意满满地看着他们,又一个急刹转弯,拐进了右边饭堂。
“走吧,叶菱,我们也去饭堂候着吧。”
“是!”被唤作叶菱的姑娘站起身朝厨房又唤了声,
“老大,我们去饭堂里,你早点过来哦。”
等到杜锦将最后一盘辣炒芹菜端上桌,他月兑下围腰坐在长桌的靠门一端,而他对面的主位还是空的,还有两侧也空了三个位置,他看向离他最近的,便是刚刚的个倚柱姑娘,她正夹着一片晶莹透亮的冬瓜,感受到询问的眼神,她把冬瓜送进嘴里,然后支支吾吾地说道,
“陶宛在刨草药,说是要为出去做准备,楚音说要教育楚苔,把他提到药房试毒去了,至于千宫…噢,她被上一任宫主叫走了。”
说完一咽喉咙,又夹了一块鲜女敕的鱼肉。
杜锦微微皱眉,
“温渝,去把千宫叫回来。”
温渝此刻正拿着碗添了第二碗饭,听到吩咐,他又添了菜,端碗刨饭边向外走去。
“急什么,我这不是来了。”
可温渝还未出抬脚,只听见一句铿锵有力又袅袅轻扬的声音传来,“急”字还在远方飘忽,而“了”字已经逼近耳边,流星踏步,雷厉风行。
温渝端着碗抬头,商知从爆炒芹菜里缓过来,叶菱放下香芋,倚柱姑娘的汤勺碰到碗口,齐湘嘴边还掉着一根豆芽。
来人已站在门外,俊眉修目,顾盼生辉,丹红的唇角扬起,一抹淡笑璀璨胜过星华亮色。细腻柔女敕的脸上两颊绯红,饱满白皙的额头上挂着几滴汗水,光辉隐藏在她的背影之后,黑暗在她的脚下流淌,挺拔的身姿顽强而不可侵犯,不是男子,却有着胜过男子煞爽英姿。脸廓柔和,神采飞扬,体态轻盈,气质潇洒。
她踏步而来,衣袂翩飞,珮环轻颤,
不过,令座下之人目瞪口呆的不是她的天人之姿,而是她的衣衫不整,原本绣着银丝兰草的袖子成了皱皱巴巴的抹布,裤子从脚到膝盖处撕开了一条口子,露出白色里裤,隐约可见雪白的肌肤,还有头上顶着的那颗天雷滚滚不忍直视的爆炸头。
叶菱那又黑又亮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和老宫主打架了是不,输了赢了?”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叶菱急晃晃一下子扑向坐上主位的千宫,差点撞翻了温渝的碗。
一碰到千宫,叶菱立马又蹦开,捂着鼻子,
“千宫,麻烦你先去洗澡行不,好臭啊~”
“臭吗?”千宫举起手臂,又露出腰部的几条口子,她严肃认真地嗅了嗅自己,摇摇头道。
“叶菱,鼻子有问题吧,我可是才洗澡,闻着香得很!”千宫放下手,说着就一手拿筷,一手端碗。
和那老头打了一上午都没事,可不能到饭点给饿着了。
叶菱再度惊叹于千宫的嗅觉,其余几人把位置悄悄挪得离千宫远了些。
一直看着千宫的杜锦突然道,
“千宫,去换身衣服。”
“啊?好好的换什么衣服,”千宫看着满桌菜,埋头吃饭,狼吞虎咽,以暴风之势席卷整张饭桌,那模样不是上辈子饿死的,而是八辈子都是饿死的。
叶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看着千宫,只想问一句,
“狼狈如此,你真的浑然不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