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云旁边看着心也怦怦直跳,就像在目睹一头野兽在戏弄爪下的猎物,然后再把它吞啮。郝允雁害羞的闭上眼睛,两腿在被窝里紧紧的夹着来抵抗内心的脆弱,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复杂的心理波动,也许是听诊器探头太凉,崔大夫每次移动都会令她肌肉抽搐一下,仿佛是被针所扎。
隔壁刘秋云房间电话铃骤响,她兴奋地对郝允雁说:“大概是我儿子打来的,每年元旦他回不回来都会告诉一声,我去听,就来。”
郝允雁睁眼说:“你去吧,这有崔大夫。”
他们说话似乎打乱了崔大夫宁静的神志,不高兴地道:“别说话。”他收起听诊器挂脖子上,然后说:“你可能有炎症,我敲敲胸部检查一下。”还没等郝允雁开口,他的三指并拢已经触到胸部,来回轻敲着,而对郝允雁来说这简直是在非礼,反感的斜视着一本正经的崔大夫,却抵御不住内心莫名涌出的犯罪感,她把脸转到另一头看落地窗外的风景,两只小鸟停在阳台上的竹竿上,一只正在啄着另一只胸脯上的羽毛,每啄一次犹如啄在自己心头,这一刻,她不敢再看下去,只觉得浑身软软的产生着任人宰割的念头。
刘秋云兴高采烈的闯进屋喊道:“妹啊,好消息,我儿子后天回上海。”她一看大夫的手在郝允雁的胸部动来动去着,挑衅地问:“看感冒看到妇科啦?”
崔大夫忙缩回手说:“嚷什么,病人高烧很容易引起肺炎,这是必要的检查,你不懂别多嘴。”说着和颜悦色的对郝允雁说,“王太太,目前情况看你只是高烧,有轻微的炎症,你如果想好的快,我给你开些西药止炎,3块钱一瓶,如果觉得贵,那我给你开中药鸭舌草吧,5分钱一包,它具有清火败毒和退烧的功效,用沸水煮汤一日喝两次,没有西药见效快,但无副作用。”郝允雁听鸭舌草便宜,就说:“就鸭舌草,我们中国人相信中药。”
刘秋云随崔大夫回诊所取来鸭舌草,煮了给郝允雁灌下,又热过沈家阿婆送来的小圆子吃上几口掂掂胃,郝允雁已说感觉好多了,刘秋云说:“别大意啊,你还得躺着,今儿个我菜也没去买,一会也给你梢来,帮你烧好晚上给你家先生和公主吃,嘿嘿,今天我不去搓麻将了,你们家的事情姐全包。”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话,咯咯的笑起来说,“包你家的事,可不包括陪你家先生睡觉啊。”
郝允雁笑着逗她道:“你要愿意也可以随你包了去,别弄坏就是。”
刘秋云瞪大眼睛说:“啊,平时不见妹妹说无聊话,原来下流起来比姐厉害呢。”
郝允雁笑得连说头也给你笑晕了,刘秋云因为儿子要回来,心情甚佳,站起身说:“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这就去菜场,给你带菜,你要些什么吃吃?”郝允雁说:“随便,我丈夫和女儿都喜欢吃河鲫鱼,对了,我梳妆台抽屉里有钱包,你替我拿来给你菜钱,刚才崔大夫那诊费倒让你给垫付了,真不好意思。”刘秋云拍了下她的手说:“妹呀,跟姐这么客气干嘛,这点小钱无所谓呢,明儿你身体好了后再说吧。我先去了,今天要多买些菜,还有两天是元旦,不早备齐了菜到时候买光就糟了。”
唐辛亥随王守财到宝顺洋行时上班时间过了钟点,老板白敬斋正好在前堂,看到他进来抬腕看手表,不满地说:“王先生,今天怎么迟到二十多分钟,你不知道最近事情很多吗?”王守财连忙欠身解释:“对不起白老板,今天我太太发高烧好厉害,我替他叫了医生这才晚的。”唐辛亥在边上敷衍说:“是的是的,有三十九度啊。”白敬斋望望他问:“这位是?”王守财介绍说:“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希望在我行存钱的那位唐先生。”唐辛亥提着沉甸甸的皮箱不离手,另只手伸向白敬斋自报家门道:“鄙人唐辛亥,唐朝的唐,辛亥革命的辛亥,请多关照。”白敬斋瞄了眼他手上的皮箱子,与他握手,半开玩笑地说:“在下白敬斋,没有阁下那么响亮的好名字啊,呵呵。”唐辛亥故作惊讶道:“啊,您就是上海鼎鼎大名的白老板?久仰久仰。”王守财一旁也笑起来说:“这里是大堂,要不我们去里间是否方便些?”
“是是是,唐先生请跟我来。”白敬斋礼貌的前面带路,转脸问王守财:“王太太发高烧要紧吗?要不今天放你假?”王守财知道这是老板说客气话,忙说:“不用不用,医生看过应该不会有事,如果需要我回去邻居会打电话来,让白老板担心,谢谢了。”
三人里屋坐定,店员送来三杯茶。唐辛亥将皮箱子提到白敬斋跟前说:“白老板,宝顺洋行资本充足,信誉极佳,鄙人是闻名而来,这里有60万法币,是从其它乱世地区的银行转出,您清点一下吧。”说着打开箱子,成捆的百元大钞整齐的叠放着。白敬斋拿过一捆翻了翻放回,对王守财使了个眼色,王守财出去唤来几名店员,白敬斋笑着对唐辛亥说:“他们先清点着,我们喝茶,这可是今年的新茶,我让人从杭州带来的。”
两人随便闲聊起来,白敬斋有意无意的无聊话后,带着试探道:“呵呵,唐先生的名字确实起得好,一辈子可以记住孙总理的领导的辛亥革命。”唐辛亥摆摆手解释道:“我哪有那么大觉悟,这是我在辛亥那年出身,家父给我起了这名字。”白敬斋惊诧道:“如此说来,唐先生年少有为,才二十四岁呀?不像不像,看阁下外表老成干练,敢问在哪里发财?”
这是唐辛亥最忌讳被问及的话题,贪了教育部的这笔巨款就怕“教育部”三个字,这些天妻子迟迟未来上海与他回合,整晚睡觉不塌实,总努力暗示自己这钱跟□□没有关系,企图逃避现实的折磨,这次把钱安全存入宝顺洋行后,打算离开上海去北方另外选择住处,然后再把钱转移出来另存他处,同泰里住所的邻居都知道自己在哪做事,万一政府举国追查起来,这里便会很不安全,另外他对妻子也准备留一手,这里的房子她知道,现在她没有来找他,理论上很可能已经受牵连逮捕,她能顶得住调查人员的拷问吗?所以他必须尽快想好去哪里,然后转移旧住房内的东西,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邻居们的视野外。
唐辛亥虽然年轻却是个老奸巨滑的人,他清楚对方问的真正东西是钱的来路,很干脆地道:“这是家父曾经做生意赚的钱,他老人家去世前交给的我,原来存在南京的银行里,我觉得那里不可靠,就想在上海放入有洋人背景的地区。”
白敬斋问的真是这个,民国政府的官员贪污成风,他不希望自己的洋行牵涉不必要的洗钱麻烦。得到了答案放下心来,钱还未点完,又陪着东拉西扯没什么好谈的,就说起上个月汪兆鸣在南京遇刺的事来,白敬斋说:“眼下日本人侵占我东北成立满洲国,又吞并我们华北大半土地,国家危亡之中,故尔上海租界相对比较安全,唐先生把钱存入鄙行乃明智之举。”
唐辛亥淡淡地说:“汪院长是代人受过,沈阳事变张学良不抵抗命令可是他蒋某人的指示,汪院长曾经痛心疾首道,‘榆关以一日而失,河以七日而陷,实不成话’。”白敬斋笑道:“那是他1931年说的,唐先生原话记得好清楚,难不成是在机关里当差?”唐辛亥听罢神经再度紧张起来,王守财在跟前一张大桌上点钱,他应该知晓自己是教育部财务司公干,若随便敷衍白敬斋,反到引起正侧耳倾听的王守财怀疑,既不想如实道明,又不能说谎,只能转移话题回避,他爽朗的大笑道:“你看,我们都是老百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正在这当口,王守财领人清点完毕,并用宝顺洋行的封条捆扎,对白敬斋说:“白老板,清点完毕无误,已经贴上我行标签,我看可以办手续了。”说着将已经填好的表格送他审核,白敬斋扫了眼挥挥手装得若无其事的说:“这是你办就成了,我还有些事,下午欧阳雅夫约我华懋饭店见面商谈合作事宜,我得去准备一下,你办完这事尽快把利率表送我办公室。”说着对唐辛亥说,“很抱歉,鄙人要务繁忙先走一步,今天怠慢了,有机会约你出来吃饭。”
两人握手告别,唐辛亥办完手续也急着要离开,去处理住房内其它物件和一批涉及民国官员丑闻的黑材料,这是两年前他的一个蓝衣社的朋友寄放在他这里说以后来取,后来这个朋友出事被暗杀了,唐辛亥看完这些材料后倒吸了口冷气,心想谁拥有这些材料,哪怕只看过一眼,谁就会没命,想偷偷烧点,后来还是他当时的女朋友吴涛提醒他,这可是颗重磅炸弹,关键时候可以拿来与人作交易,一言唤醒梦中人,就这样唐辛亥秘密保存了下来,如今自己犯事了,这更是自保措施,他个人对中国目前的时局非常担忧,日本人在中国的扩张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给自己今后留有余地。
他提着空箱子回到霞飞路住所,门口正遇上从学校回来取资料的周教授,上午唐辛亥与王守财去宝顺洋行时正遇见他出门,大家打了个招呼,现在回来又见到他,总觉得这个老头是在监视他,想到他是大学的教授,也属于教育系统,难免会引起唐辛亥的浮想联翩,他点点头匆匆上楼,内心极度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