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倾城孽 第二章(下)筠婕妤烹茶惹笑语兴天子策马逢佳丽

作者 : 林尚逸

十个月前,兴朝祖制一年一度的祭前狩猎于麒麟山围场展开。由商朝太祖汤起始的‘网开一面’大射规定亦受用于兴朝。正是秋高气爽的九月,周胤因袭旧制,头冠黑漆珠玉皮弁,身穿一袭繁缛的绛纱弁服,身上所配带的饰物也都视陈规而来。

大射场面恢弘浩大,围场内外皆由各路官员及羽林军重重守卫。

乐起,各阶文武按律而射。周胤自幼精习骑射,自然也是矢无虚发。但想到每年只有这一日不必埋首于日理万机的奏章里,却仍免不了被这冗繁的规矩桎梏着,心内益觉不爽。好在他早做好准备,决定放任自己以自由为赌注博它一博。

皇上声称‘更衣’,自然是有一众小黄门尾随的,可周胤厉声喝止他们跟得太近,他们也只得听命。遂趁其不备,一把扯去外穿的弁服,露出一早穿在里面的织成玄色蟒纹箭袖袍。饰物也只剩随身挂于腰间的一块白玉和香囊。迅速抄起随身宝剑,跃身跳上一匹汗血马驰驱而去,全然不去理会身后那群发现他潜走的内监们尖锐的唤声。

周胤虽已登基十多年,仍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年,成日拘谨于宫中,自然向往这一次难能可贵的自由。就连身下的坐骑也似乎对这任它自在奔跑的机会很是满意,只一味不知疲惫地穿越过重重林海……

不觉间周胤已被这马儿带到了一大片参差青翠的竹林间,距围场到此大概已行了一个时辰之久。此时马也倦了,周胤便下了马,想走出这片竹林。却发现几经探路,却仍似在原地打转。他又在走过之处做了些记号,终是无用。便呼喊起来,想知道竹林间是否有他人可代为引路,然而回应他的尽是自己那去了又还的回音。

踯躅懵昧间,一缕悠心沁脾的箫音轻漫耳际,竟是一曲从未听闻的调子。他不禁细品其韵,只闻初韵婉约缓漾,似含一股将离无奈之意。继而**渺渺,转而又化作一番旦旦信誓,立志坚定之情。

本是微微躁烦的心境倒随着曲声清净起来,身心也恍似寻着那似近非远,说远不近的箫音置之无为忘我之境,悠然物外。

一曲终了,紧随身侧的大宛宝马长嘶一声,周胤方缓忽转醒。魂魄似从另一个世界中还置体内。他望遍四围,竟无人迹可循,而那箫声他听得真切分明,仿佛依约前誓,将他带进了那曲调中的世界。而此时,他不得不重陷此刻的疑难中。

揣试多次,却无一法可摆月兑这片看似杂乱无序的竹林。周胤决定挥动手中的龙纹三尺尚方宝剑,将这楠竹劈斩数排,开出一条通径。挥剑的瞬间,竹林深处闪现一道翩跹嫚至的翠影,伴生一句妙若莺歌的急呼“剑下留情!”

那身影由远及近,起初周胤只看得乃是一女子,身着与竹同色锦里纱面广袖交领深衣,癯姿纤纤,遥观却与竹姿无异。那女子奔跃之际,脚尖时而轻点竹竿以借力如飞,显然是个练家女。倏而双足堕地,似凌波无声,唯有腰间所悬花瓶银针筒坠下的银铃清脆鸣响。衣袂翩飞,悠然若仙,一股清新雅异的香气散漫鼻息。

周胤并非未曾见识过绝美女子的雅态妍姿,却独为眼前这并非婉约的女子滞目。但见她一头如瀑鬒发因风而舞,并未梳理繁重的发髻,只以一支金镶玉竹节发簪随意绾了一束流苏髻,余发皆随意散至腰际。秀脸皙澈,却无着粉之态;朱唇非笑,唇角若上弦之月。眸光如层波翦水,似有噙泪之状,流眄顾盼间透出一番天然慧智。眉若惠丰裁柳,几欲入鬓,却不饰妖灼。往观眉间,却是一颗纤巧辉晔的倒水滴形珍珠痣。此乃娘胎带出,见者皆是啧啧称叹,赞此女乃厚福之相。若非天人所宠,何以赐予这古今无例的珍珠痣?

周胤心底暗赞:“若非得缘一见,实属神思难幻,丹青难貌之姿!”

若非那女子将手中所持玉箫在他眼前频晃,惊回他神游之魄,他竟未想见此时的自己正是一副挥剑欲劈竹,却遽然停滞半空的窘状。

惶然收剑入鞘,女子却巧然轻笑,道:“万物皆有灵性。纵然这竹林不知进退,碍阻了阁下去路,也不必夺其性命罢?适才小女子所奏萧曲,正是欲为阁下引路,莫非阁下竟未觉察?”

周胤怔忡一霎,暗悔方才只顾陶醉曲中,却未想到循着那曲声寻路。不觉赧颜一哂,持剑揖礼道:“姑娘所奏之曲在下听来甚生,不知是何曲子?适才只管倾听,枉费了姑娘一番好心,实在是在下之愚。”

“这曲调乃是我一位友人所创,原非旧曲,阁下自然未曾听闻,又岂能怪你失神?”

“原来如此……”周胤垂目,几番思虑碾压心上,眼底闪现出复杂的神色,只是她未能参透那眼神中的含义。

那女子性情性爽朗,主动为他引路,两人一马左穿右绕,七拐八弯地方出了这竹阵。

“原来这竹林是经过阵法排列,难怪在下如何做记却几番重走冤枉路。莫非此阵是姑娘所布?”

女子原是走在周胤身前,听他道出疑问,转首浅笑,曼声道:“十六年前家严家慈避世隐居于此,为免外人侵扰,家严悉心钻研奇门术数,综观前例,自创了些许阵法。我只是略知出路,并未承袭要领。”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周胤听罢,暗在心里呢喃了两句,遂又询问名姓。

女子方欲告知,忽然想起父亲平日里耳提面命,教导她知书识礼,闺名不便告知。转而婉辞:“小女子虽然避居山野,也并非不知礼数之人。看阁下衣冠楚楚,想必也是出身于簪缨世家。岂不闻‘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小女子贱名,又何足一问?”

“《礼记》所言,在下自然熟知。只是感念姑娘引路之恩,一时情切,混忘却了。还望姑娘见谅!”言罢,周胤又作了一揖。随即解下剑佩,欲赠与那女子,女子见那剑佩乃雕龙纹羊脂白玉,玉泽剔透,下面还坠有一排金珠流苏穗子,名贵异常。固然相辞,道:“阁下方才还道《礼记》之言尽悉熟识,转而便又犯一忌!你我仅是萍水相逢,想必日后更无相见之期,又岂可互赠物什?况且‘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赠玉乃不祥之举。还望公子收回!”

一番不由分说的言辞使得周胤暗赞女子谈吐学识的同时,不免有些自愧不如。然而心底却有必赠此玉的缘故,不便直言。遂强辩道:“这佩玉仅是装饰宝剑之物,并非在下刻不离身。在下另有玉饰随身悬挂,姑娘岂能无视?况且缘分之说,本非人言可论。姑娘认为日后无缘得见,在下却坚信后会有期。在下深感姑娘之恩,必以此表礼相赠,若执意不收,便是瞧不起在下了!”

闻言望向他腰间,果然有一略小些的由羊脂籽玉打磨而成的镂雕蟠龙玉佩悬于金香囊之侧。虽说父亲隐居此山因多金玉,遂以开金采玉为生。但那羊脂玉乃盛产于新疆昆仑山的和田玉中最为名贵的品种,籽玉更是羊脂玉中的上品,寻常山中鲜以得之。何以他如此富贵,随身携带的两块玉佩皆是难得之品,又皆以龙纹雕饰?不觉将他的身份与真龙天子所契合,转而又想,龙纹亦分多种,并非只有天子才得以用龙纹之物。况且堂堂天子,又岂会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又与她相逢?想来此非自己应有的奇缘,便打消了这悬想。

周胤趁她呆滞之际,遽然将那玉佩纳入她手中,未及回神。早听得马嘶长鸣,周胤纵马扬尘而去。

隐隐地听得一句:“此玉作为你我ri后重逢的信物,望姑娘随身携带……”

女子恍然失神……那去影,一如两年前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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