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吹得迦叶寺的竹林沙沙作响,伴着了尘大师平静的话语。
“了尘愿为二位小贵人算一算命格。”
连锦没有答话,纱幔遮住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慕容冽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勾起莫名的微笑。
“久闻了尘大师的签卦极灵验,竟没想到我会有这个机会。”慕容冽说道,那就请大师替我算上一算吧。
连锦转过来看着他,了尘只微笑着点了点头,手中拨转着念珠。
“公子身份贵重,贵气逼人,是为人中龙凤。了尘的签卦灵与不灵全在于公子相信与否。不知公子想让了尘算什么?”了尘问道。
慕容冽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磕这白瓷杯,“那就请大师算算我心中之事吧。”
了尘似乎早知道慕容冽会这样问似的,又是意味不明的一笑,闭上了眼,似在倾听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公子心中的事,了尘算不出。”
这话让二人俱是一惊,了尘大师签卦灵验是众人皆知,怎会算不出慕容冽心中之事?还在二人惊讶之际,了尘大师已缓缓道来:“不过,了尘知道,公子心中之事定能实现。”
慕容冽皱起了眉,表情有些严肃:“大师既然算不出慕容冽的心事,又怎能断定定能实现呢?”
“了尘说过,信与不信全在公子。”
慕容冽似乎在思考着了尘的话,半晌,才又说道,声音有些低沉:“那慕容冽的心事何时能够实现?”
了尘大师睁开双眼,定定看着慕容冽:“十年。”
十年。慕容冽心中一凛。
林中一片寂静,偶有几声鸟鸣,远处应该有山泉才对,听到了溪水若隐若现的潺潺之声。“公子之心事,只需再等十年。”
连锦静静看着身旁的男子,虽然表面一切平静如常,但连锦还是看见原本轻敲白瓷杯的手指,已经紧紧握住了茶杯。连锦不知慕容冽心中的事,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
“小姐既然来了,不如也让了尘为小姐算算吧。”了尘话锋一转,竟直直直向连锦,慕容冽被了尘的话打断深思,又换上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看向连锦。
连锦豁然起身说道:“连锦命不好,就不劳大师了。”说着转身就要走。慕容冽却几乎在一瞬间就抓住了连锦的手腕,当他听到连锦说自己命不好的时候,心里似乎被什么刺到一般。
“只是看看,消遣而且,连锦试试也不坏,说不定还能转运呢。”慕容冽说道,又转身想了尘大师:“既然连锦不愿算自己的命运,那就为她算算因缘吧。”
了尘笑着摇摇头,心下一片了然:“姑娘若是不介意,且告诉姑娘生辰,让了尘算算吧。”
连锦不动也不回答,转身看向眉目俊逸的慕容冽:“连锦此生应该很难会有因缘,又何必去算。”说着想要挣月兑出慕容冽的温暖的手掌。慕容冽也较上劲,怎样也不放手。
“文宣王六年,七月初七。”慕容冽看着连锦,向了尘说道。上官云清曾在慕容冽面前无意提起过上官连笙的生辰,既然是双生子生辰自是一样的。如果慕容冽能够看见连锦,那他一定能看到连锦紫眸的凌厉?
文宣王六年七月初七?了尘大师的表情有些严肃,旋即又恢复如常。
“七月七,牛郎织女相会时,本就是因缘的际会,但须知这一切却来自于王母的破坏。”了尘顿了顿,“只一线之隔的因缘或许会阴差阳错。”
连锦有些不悦,破坏牛郎织女的王母有传言说是织女的母后,那岂不是。
“姑娘的因缘同那人有些浅,更会因为家族家长的原因而错过。”了尘继续解释道。
“若是有一个和连锦同年同月同日同个时辰所降生的女子,那大师说的岂不是两人都会成真?”连锦忽然想到自己的妹妹,那个与自己一同降生的女孩。
“姑娘说的可是双生子?”了尘笑道:“姑娘放心,七月七的确可能诞生双生子,但文宣王六年的七月七绝对不会诞下双生子。”
了尘此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惊,慕容冽看向连锦,怎么不可能诞下双生子?上官连锦和上官连笙不就是?只见连锦发出一声冷笑:“大师算错了,连锦便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亲妹妹。”
这下吃惊的是了尘大师,“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慕容冽连忙问道。
“宣王六年七月七,是紫辰星降世之日,紫辰星孤寂居于北方,所以那天绝对不会有成双成对的现象出现,若有,必有异象。”了尘话必,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看向面前那个被白色纱幔遮去大半个身子的女孩,“可否让了尘看看姑娘的面相?”
连锦一怔,完全没有想到了尘会提出这个问题。异象?呵!就连佛祖也觉得我是一个妖异之人么?就因为这该死的紫眸。连锦心中很是气愤,不愿多去理会,转身欲走。
“姑娘且慢,若真如姑娘所言,那可就不止是事关姑娘因缘了,而是攸关姑娘的命运啊!”了尘的情绪有些激动。原本让无竹去请二位,是在寺中偶然看见紫衣公子,身上散发的贵气与魄力让人莫名产生敬意与畏惧,命数自是不同,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还未从紫衣公子的命数中回过来,竟让了尘遇见了更加神秘的命数,眼前这位白衣女子的命数。
“连锦的命由己不由天,大师不是也说过信不信全在于自己。”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寺庙,慕容冽赶忙向了尘行了告礼,转身追了出去。
看着前后出去的两人,了尘大师直直叹息。
无竹一直静默地站在一旁,等到二人完全离去,才慢慢走近了尘:“师傅一生修为高深,世人之命皆可算出,但却算不出那位公子的命数,这是为何?”
“世人之命为师的确可以算出大概,但真龙之命数,上天是不会让我等凡夫俗子勘破的。”
无竹很是惊讶:“师傅的意思,那位公子……”
了尘不语。
“公子的命数是天定,我等不能干涉,比起公子,为师更为担心那位姑娘的命数。”了尘叹息道,眉间藏住了许多不安。
茶香尚存,余温尚在,只是人已走远。谁也没有注意到,竹林中一片白色衣角飘过,他的轻功一直无人能及,只见他的嘴角勾起莫名微笑:终于等到了!
“连锦!”出了迦叶寺,慕容冽终于追上了疾走的连锦。在听了刚才了尘大师的一番话后,他的心情很是复杂,难道她真的生来异象?她一直用白色纱幔遮住半个身子,真的只是因为得了病不能见风见光?难道她的缘分真的是有缘无分?自己内心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连锦了,反而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连锦停下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对慕容冽说道:“你不用在意我,这些话对我来说,早已习惯了。”她依旧那么冷静淡定,把自己保护在厚重的伪装后面。
“我只是想说,我们去逛庙会吧!晚上还有佛灯会,我们一起去!”说完对着连锦一笑,他的微笑,真的很暖。他看出自己不愿提及这些事,便也不说。
“嗯。”
他执起她的手,“庙会人多,你戴着斗笠不方便,这样就不会走散了。”既然缘浅,那就让我来保护这份缘分。
天边的云霞已经发出橘红,金乌西沉,暮色四合。慕容冽早些时候已经派人回上官府传话,说自己和苏昀在外有事要办,不用着急,尚文听到说有苏昀在,倒也放心,便不再说什么,自己任旧和上官云清一处相互探讨。只是连笙有些不悦,但从小良好的家世教养,是她生生压下心中的失落。派回去传话的人自热也在私下里去了东篱院,让叶氏不要担心连锦,灯会后殿下自会护送小姐回来。
临州城的灯会其实同别处无二,只是因为佛诞节,灯会的便更多的带上了佛家的气息,小摊上买的最好的也是莲花灯,菩提灯。灯会上的人很多,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很是喜庆快乐。连锦一个人一生白衣站在人群外边,静静地,和喧闹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下凡的九天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就在喧闹的人群中,有一位紫衣少年,飞眉入鬓,乌黑的发丝随意散在身后,白皙的脸庞在灯火的照映下变得柔和。他所经过的地方,人们都会自动让出一定距离,仿佛怕惊扰了一般。只见紫衣男子手中拿着一个面具,灯会上也有许多人戴着不同的面具,提着两盏菩提灯,向人群外的白衣女子走去,微笑着将手中的面具递给女子,那笑让花灯黯然失色,人群中散出阵阵惊讶的女声。
“这是什么意思?”连锦看着慕容冽递过来的面具。
“你戴着斗笠在人群里不方便,戴着面具好些。”慕容冽说道。
连锦有些犹豫,还是接过慕容冽手中的面具,将面具稳稳戴在脸上后,慢慢摘下了斗笠。她有一头很漂亮的秀发,平时被垂下来的纱幔遮住看不见。肩膀瘦瘦的,但并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
“这样不错。”慕容冽说道,“很适合你。”
“是吗?谢谢!”
此时的临州城俨然是灯海,除了莲花灯和菩提灯,还有各色灯样,金鱼的,百合花的,也有宫灯样式的,镂空的灯更是受到女孩子们的喜爱。在临州,过佛诞节最重要的除了去迦叶寺还愿祈福外,就是晚上的灯会了,临州城有一条临河穿城而过,河水会流经迦叶寺,所以到了灯会晚上,人们便将自己的心愿告诉花灯,让后将写有自己名字的花灯放在临河中自由漂流,若能飘到迦叶寺停住或被寺里的僧人拾起,那这个人的心愿就能实现。此时的临河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堂堂北曜国二皇子竟然出了相信寺里大师的算卦之外,还相信花灯请愿之事。”连锦站在临河旁,看着慕容冽在自己和他的花灯上写下各自的名字时,说道。这是连锦第一次看见慕容冽写的字,端正刚毅,看得出有很深的底子,正如他的人一般。
“反正都去迦叶寺见过了尘大师了,放了花灯,这佛诞节才算过完不是吗?”慕容冽笑道,将写好名字的花灯递回给连锦,复又牵着她走向河边。“你有什么心愿就快给花灯讲吧,说不定还真的被迦叶寺的和尚拾到呢!”
连锦提着花灯,看向河边放花灯的人群,许多青年男女都在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盏花灯,乞求前程,乞求因缘,乞求家人身体康健,自己又有什么可求的呢?
“我没有什么想要求的愿望。”她淡淡地说道。
似乎早就料到连锦会如此说,慕容冽蹲下,把手中的花灯放在水里:“既然你没有什么可求的,那就我来替你求吧。”说着认真地向河中的花灯祈愿:“希望上官连锦此生平安静好。”他轻推花灯,只见写着慕容冽名姓的花灯渐渐随临河河水飘远。
“为何许自己的愿望,白白把花灯浪费在我身上?”连锦说道。
慕容冽看着水里各色花灯,说道:“你忘了,在迦叶寺,我的心愿了尘大师已经算过,十年后自会实现的,既然会实现又何必再求呢。”
十年啊!那时自己已经二十,慕容冽也二十三了吧,连锦暗暗想到。
两人在河边静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看着不断放向河中的花灯,听着周围人群的愿望。突然,慕容冽眼神一凛,看向自己的身后。
“怎么了吗?”连锦问道,也转头过去,但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别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吧。”慕容冽转过身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在外面呆了一天,连锦的确有些累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走吧。”
在一个昏暗的街角,许多黑影闪过,手中拿着剑,看向河边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