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第一缕日光,刺破昨夕累积的层云如箭穿透窗子,为历代教主所居的澈斗宫,带来了几许清朗。
着紫色袍子的男祝师苏朔,站在垫着虎皮毯子的榻边,静候着榻上黑发如披睫毛低垂的人梦醒。凝视着榻上人的一双眼睛,目露忧色,似乎有何事欲言却又难以开口。
又等了许久,苏朔也已有倦色,却未有要离去的意思。直至,榻上千骸终于从禁术的精神反噬里安然清醒。
“教主。”苏朔急唤。
“你怎么还没走?”清醒间,千骸拨开身前的发丝问道。
“不放心,所以就守在了这里。”
千骸起身,边朝桌上的茶壶走去边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看来你进行的倒是很顺利嘛!”
“嗯!”苏朔点头,踌躇间终于道:“你好像被反噬了,最好还是休息一段日子。”
千骸没有立刻答话,放下茶杯,拆下右掌上的手套。一点肤色、一点银色的手背,慢慢映入两人眼球。
比起前两日,只是银色花藤的右手,此时在藤上已经长出了花苞。那银色的花藤,俨然将千骸的身体当成了土壤,正在慢慢成长。
看着银色斑斓的双手,千骸眼中翻滚着无奈,“一旦停下,就是生死间的事。已经到了这一步,由不得我停下来了。”
“如今阿尘也已回教,我们行动的风险会更大。”苏朔言语之间,完全不是此时少年该有的深谋远虑。
“是啊!所以接下来我们必须更加步步为营,既要瞒上也要欺下。”
苏朔盯着千骸后脑勺的水纹玉冠,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无可奈何。
房中静了片刻,千骸转身,吩咐,“你也该回灵音宫了,不然会惹人怀疑。况且,你刚上任不久,别给楼下的那些老顽固抓到你的把柄。”
“是,那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苏朔垂首,言尽离去。
弄尘一路飞檐走壁回到教中,正走在往华舞宫去的廊上时。碰巧,见到了迎面而来的苏朔。
“这么巧,一大早就在这里碰见了祝师大人。”弄尘对视着苏朔镇静的双眼,似笑非笑道。
苏朔淡笑,“弄尘大人的称呼也过拘谨了,叫我苏朔便可。”苏朔探头看了眼弄尘身后的路,别有意味道:“华舞宫可不在那个方向,我听说弄尘大人从小在教中长大,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怎么会了!我有晨练的习惯,这不刚准备回华舞宫嘛!不过……”弄尘缓了片刻,抱以苏朔同样的目光,看了眼他的身后,“我可不记得教中何时有过这么早的议会,难道你也有晨练的习惯?”
“我天生懒人,倒没有这种虐待自己的习惯。不过是昨夜睡的太早,今儿个就起的早,闲来无事便四处转转。”苏朔答的自然。音落,自是颔首示意离去。
直至最后一点紫色,消失在身后的拐角处,弄尘才移回眼神,目光又眺望至廊檐外的岚珂塔上。
接下来的一连几夜,弄尘都去了灵山上。她浑然不觉,在她每夜监视岚珂塔里动静时,几里后的林子里有人同样窥视着她。
这一晚,明月隐在了重云后,星点也黯淡无光,风作力的吹着,林子比平日更为热闹。
在魑魅游走了半个多时辰后,监视了几晚一无所获的弄尘,终于决定接近塔顶,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在修炼禁术。
她果断踮脚而起,身形如飞,掠过林子与塔之间的空隙,脚尖如絮轻落在塔檐的尖角上。风扯起她的裙裾,像要撕碎一般。呼啸的风声里,那些魑魅的叫声听得早已不真切。黑幕之下的山河肃立安然,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降临。
终于,弄尘迈出步子,在倾斜的屋顶上箭步如飞。即将靠近塔顶石窗的时候,弄尘的放缓了脚步,轻轻挪近。
靠近石窗之处,魑魅的身影更加密集,从石窗内透出的魑魅灵光斑驳陆离。她屏息倚靠在窗边,从腰间拿出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慢慢地挨着窗壁探出小半截,镜子里瞬时照出锃亮的一团。她小心探看,想从镜中的亮光里看出修炼禁术的人。
第一波魑魅,在镜子里好像钻进了某人的胸腔,无数魑魅的光在那人胸腔的一点处瞬间聚集,各种颜色的光混合在一起登时溢出窗棂。在那波魑魅逐渐在那点上消失,强光渐渐缓和后,光后的人脸终于是透了出来。
魑魅的微光里,苏朔的脸被五彩缤纷的魑魅映照的一会蓝一会白,他头上的紫玉冠一时也被此类灵体夺去了颜色。
那些魑魅在他的胸口前,比在空中挣扎的更为厉害,但眨眼的功夫就被吸进了苏朔的胸膛。仿佛在那一方健硕的胸膛里,藏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弄尘看了一会儿,已然猜到这是禁术中的凝魂咒。目的已经达到,担心被人发现,她即刻收起镜子,步伐急若流星,折回了山顶奔赴教中。
“师姑,怎么样了?”几夜难眠的云溪,听弄尘说今晚会有所行动,担心的更是无法入睡,故而等至次日丑时。
弄尘合上房门,移至内厅沉声道:“我发现苏朔在修炼凝魂咒!”
“什么?凝魂咒!!!”惊呼过后,云溪才发觉自己声音大了那么许多。即刻面露愧色放低了声音问:“那不是禁术吗?他练禁术干嘛,要是被知道那可就得被做成活尸人了。”
云溪口中所谓的尸人,是教中一种刑罚蛊术,亦是制造人间冰器的歹毒术法。让活人吃下千百种蛊虫,然后在活人身上施下能控制各类蛊虫的蛊咒。这样,被施了咒的人就能任人摆布,做出任何事。而被下了这类蛊的人就称为尸人亦称为人间冰器。
弄尘没有说话,云溪再道:“不对啊!凝魂咒不是对死人才能用的吗?他一个大活人能用这种术吗?”
云溪话刚出口,弄尘眉头蹙的更紧了,“你是从何知道这凝魂咒的?”
“师父曾随口那么一说,我无心那么一听,然后就知道啦!”云溪答地云淡风清,倒也不知师姑刚才那反应是为何。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知道这凝魂咒。”
听着弄尘话里有话,云溪不明就里再问,“怎么了?难道这还是秘密不成?”
“凝魂咒是禁术不是秘密。但是……”弄尘犹豫了一会,继而道:“但是,这教中修习过凝魂咒的,除了教主、我、你师父还有千觞之外,就只剩下长老殿的师叔长老了。
这凝魂咒是我师父所创,后来师父担心太多魑魅枉死恐有天灾,便将这咒法归为禁术,教中弟子从此不得再习。可是,苏朔才刚来教不久,怎么会懂得修炼这凝魂咒呢?”
云溪想了想,立马答道:“会不会是教主教他的。他现在可是教主的心月复,教他这些应该不无可能吧!”
弄尘摇头否认,“不对。凝魂咒口诀复杂,对修炼之人的修为也要求极高,除非他能有我与你师父这般修为不然修习不了。更重要的是,凝魂咒是活人对死人用的,可是他却自己对自己用……”
“难道,他是传说中的僵尸!!!”云溪蓦地一惊。
弄尘忍不住翻了她一眼,“你师姑我走南闯北,活了小半辈子连僵尸毛都没见过。”
云溪煞有其事说道:“就是因为师姑您没见过僵尸毛,所以苏朔那么大个僵尸站你面前你才会认不出啊。”
弄尘顿时无言以对瞟了她一眼言归正传,“或许这个苏朔身上,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想要知道这些秘密,就得有人去挖。”弄尘说着,目光转向云溪。
被弄尘这么一盯,云溪猜到了什么,指着自己问:“您是要我去挖吗?”
弄尘不语点头。
云溪手似鱼尾摆个不停,“不行,不行。那家伙跟我就像前世结下了孽缘一样,每次见面聊不了两句,他就要中伤我至内伤累累才肯罢休。要我接近他,我会少活二十年的!”
“不行!”弄尘答得斩钉截铁,“苏朔对你才有那么多话说。你想想,上次教主带手套那事,不也是你从他口中套出来的吗?说不定,在中伤你的话语里,他一不小心就说出他的秘密了。”
“师姑,你的意思是要我找他求被虐?我会被他的唾沫星子淹死的。”云溪委屈至欲哭无泪。
弄尘皮笑肉不笑,一副骇人的模样,“如果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那下场雨整个大荒就都是龙族的赤水了。那些中伤你的话,你就当做是他为了找你套近乎故意激怒你的。对啊,说不定他每次有事没事的激怒你,就是想从你这里知道我们的秘密。”
“啊,难道是千觞大人!”云溪蓦然惊觉。
弄尘镇重其事的点头,“很有可能是这事,要么就是你师父的事。”弄尘本来是为了激起云溪的干劲才那么说的,可无意中却也提醒了自己。
苏朔总是喜欢找云溪无事生非,或许就是看中了云溪的天真,所以才想套些话出来。可是若让云溪主动迎战,是否是送羊入虎口呢?
“我去!我不能让千觞大人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不能让师父对我失望。我去!”牵扯到袭夏的事,云溪总是果断又勇敢。
毕竟,当初从街头小混混手中,为云溪夺回生的机会的是袭夏。待云溪疼爱如亲妹妹一般的还是袭夏。在云溪心中袭夏就是她的再生父母,所以这条命她愿为袭夏肝脑涂地。
弄尘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那好。你要小心,说不定苏朔真如我所说,每次与你说话就是为了套我们的秘密。你切要留意他话里语气中的神情。”
云溪头如千钧垂下又抬起,“师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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