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帝都有诏
至于柳云开那千年一梦,自从白袍将军玄武折断,落下悬崖那一幕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这让他越发肯定了此梦非梦,而是真真实实的记忆。
白袍将军落下悬崖,安能还有命在?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后续的记忆了。
那颜儿,在白袍将军死后,究竟怎么样了?是否当世真的也有那么一位如他一般终日被梦境困扰的少女。当日那名叫天机的说书老先生,却只说她一病不起,而后身亡,不肯多说。更多的他也就无从知道。
对于这位颜儿姑娘,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是爱么?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她明明只是存在于梦中的人哪——就算那梦是一段记忆,那么记忆中的这份爱也应属于白袍将军洛城东——他知道他不是。他是大燕柳国公的公子,他是沧山郡守,他是柳云开。
可若说不爱,他每次想到蓦山溪畔的相处,崖边那短暂却难分难舍的纠缠,还有他长枪折断落下悬崖那一刻她在崖上那伤心欲绝的嘶喊,他都会感觉到一种彻入心肺的痛,痛得无以复加,无可遁形,也无可奈何。
天机说的命不久矣,他其实早就有所感应,却从未在意过。他只想活个明白,但满月复疑惑,一腔苦闷,说无处说,问无从问。那段似梦非梦的记忆,真真切切,却又偏偏遥不可及。
柳云开翻着天机赠给他的那一卷书册,上面尽是一些呼吸吐纳、导气运行的法门。似乎倒也未看出有什么出奇之处,他摇头苦笑,要不是体质所限,凭他柳家家传的武功,凭着他白袍洛城东的记忆,恐怕早就成为绝世高手了。
无奈,他无数次的尝试过修习武学,但只要稍一运功,便经脉巨痛,仿佛就要一寸寸的断裂。幼时那提枪纵马、驰骋沙场之志也成了空中楼阁。
这卷书册中的功法么?
他无意之下,试着按书上所载,摒除杂念,气沉丹田,导气运行。非但没有以前习练各种功法时的痛楚,反而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顿时,他欣喜若狂,握着那一册书卷,绕着整个柳府上窜下跳、跑了几十圈方才罢休。让青笺一度以为少爷疯了。
“三弟三弟!有喜了!”陆畔几乎是窜着走进了‘柳府’。
柳云开正在喝水,闻言,噗——的一声,喷出漫天彩虹。
他指着陆畔,手指都在发抖:“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青笺小嘴张得老大,脸涨得通红,不可思议的看着陆二哥,又小心翼翼的看看少爷,像是生怕少爷当真有了什么什么的。
“哎!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陆畔大奇。我这还没说什么呢,咦——两人反应怪异,马上发觉自己的语病,赶紧补救道:“三弟啊,我是说,有喜事了,哈哈!”
“你说清楚嘛!看这把人吓的!”柳云开总算松了口气,拍了拍青笺的后背:“青笺,不怕不怕啊,少爷我正常得很!”
“二哥,你这风一样的,倒底有啥喜事?”
陆畔嘿嘿一笑:“帝都来人了!”
“这也算喜事?!巡查御史不是两月前刚走么?又来人干什么?”柳云开奇道:“蹭饭啊?告诉他我柳府无人做饭,叫他去找陈掌柜!是不是啊,青笺?”
青笺竟然认真的点了点头。
陆畔看着这对活宝,心说,一会儿你们就老实了。
“三弟,别怪二哥的没有通知你,我可是听说了,这次来人可是要携诏而来!”
“携旨而来,那更不能见了!”柳云开最怕的就是圣旨,要不是当年的一道诏书,他说不定还在帝都之内当他那倚红偎绿的逍遥少爷。
要是他的父亲柳国公柳老大人听到,定会一声怒斥:混帐小子,要不是我早就看透你那点心思,特地向君上请诏让你做沧山郡守,你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
陆畔一乐,“可那传诏特使已经来了!”
柳云开大手一挥:“来了也不见!——什么,你说人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门口已经走进一人。
柳云开一看,立刻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
来人竟是那日在酒馆“杯莫停”遇到的那打杂的小厮。
次日,他和青笺还特意去找他道歉,只是那会儿小厮已经变做了大汉,柳云开不解之余,便以为是哪路高人同他开了个玩笑。
万万没有想到,小厮今天竟然再度摇身一变,变成了传诏特使。柳公子一向智计无双,此刻也不禁有些发蒙。
“柳大人认识胡某?”进来的那人见柳云开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顿感惊奇不已。
“当然认识,那夜,酒肆之中,你曾经劝我,还差点被我推得栽倒在地。”
“哦——”传旨官拉了个长声,恍然大悟。“柳大人那夜可是喝得酩酊大醉?”
“不错不错!简直醉得一塌糊涂,连后来怎么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那就难怪了,酒醉之后,认人不清也属正常。”那特使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面容随即一收,正言道:“下官胡千,特从帝都承天赶来向公子传诏,今日刚刚才到。云开公子之名虽然早已经如雷贯耳,但下官可以保证,从未见过大人!”
“啊——”
柳云开大惑:难道那日真的醉得连人都认不得了?眼前的倒底是胡千呢,还是狐仙呢?不过狐仙应该没有男的吧。他摇了摇头,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出冒。
唉……既然想不通,干脆就不想,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既然如此,胡大人请宣诏吧!——对了,我是不是还得跪下?”
胡大人隐蔽的抽了抽嘴角,强忍着一丝笑意:“迎接圣旨,自然是要跪下!”
柳云开整了整衣衫,跪地接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
沧山郡郡守柳云开,在任期间,革弊制,恤庶民,励精图治,教化百姓。使得沧山合郡上下,百业复苏,民心向善,诚有治世之功。
今,特诏,入京述职。不日起程,亲此!
柳云开呆住了:回京?‘充军发配’的生活结束了?
当年初至沧山,他对那道使他成为沧山郡守的圣旨月复谤不已。
可一晃三年过去了,沧山在他的智慧和两位义兄的帮衬之下已经一改往日民生凋敝、匪盗横行的局面,他这个逍遥少爷虽然没能成功的倚红偎绿,但有了娇俏如青笺的美婢、有了情同手足的钟、陆两位义兄,还有沧山郡合郡上下百姓的拥戴,他也乐得做了个清闲郡守——人生如此、夫还复何言?
但世事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正当他安于皇命,在沧山郡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又是一纸诏书,宣告了他当个清闲郡守的想法支离破碎。
“苍天哪……”柳云开仰天长叹。却没能留意到,那传旨官临走之前眼角的一丝狐狸一般的笑容。
不过,无奈归无奈,圣旨还是不得不奉的。否则,即使君上不会因为抗旨治他的欺君之罪,怕是他那老父柳清臣也不会放过他。当下柳大公子的整个小院之内打点行装、鸡飞狗跳,忙得不亦乐乎。
九月初九。
秋风萧瑟,沧山早已经霜飞露浓、红叶化蝶,飘洒着阵阵凉意。
尽管他无数次酒醉狂歌,宿醉街头,尽管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众百姓无边揣测。但不可否认,他柳云开柳大公子是一个低调的人,低调到他一大早,便在他两位义兄的陪伴之下,带着青笺,外加一位赶车的老丈,悄悄的离开了沧山郡城。
一如他当日,仅带着青笺一人,无声无息的前来沧山赴任。
沧山郡城之外,黄沙古道,十里长亭。
“大哥、二哥,前方何事?马车为什么停下了?!”马车外忽然缓缓停了下来,柳云开出声询问。
马车外一片沉静。钟、陆两人坐在马上,早已经勒住缰绳,跨下骏马低嘶一声停住。两人立在马上,一改往日里嬉笑怒骂的模样,静静的看着前方,神色凝重之中尽是道不尽的感动。
柳云开见两人半天没有回应,大感不解,一挑车帘,探出头来。
这一看,他也呆住了。只见十里长亭之外,人影绰绰,黑压压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头。有年轻人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妇女抱着刚刚足月的婴儿。
他们一言不发,矗立凝望着柳云开这两骑一马车行来的方向。一种沉闷而又低回的送别情绪弥漫在深秋的空气之中。
怪不得刚刚出来时,整个沧山郡城都显得有些冷清,他原本以为时间太早,人们还未起身,却原来他们已经早早的赶到了这十里长亭。
“少爷,怎么了?——啊!”
青笺见柳云开久无反应,也探头看了出来,见此情景,捂着小嘴呆住。
柳云开深深的吸了吸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激荡的心情,道:“青笺,我们下车吧,和乡亲们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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