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正在车里坐了许久，那根女士烟被咬出了几道沟坎，嘴角散下一股淡淡的烟草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远处星星点点燃气了万家灯火，他终于回过神，缓缓发动了车子。
一周后，他重又回到了那个曾经抒写着自己无数情怀的小院，在门口踱步良久，终于推开了那扇沉甸甸的门。
门里的模样与许正记忆中的几乎丝毫不差，那几口积雨水的大缸依然豪放地挺立在正中，许正似乎还听到了昔日与小伙伴们表演“司马光砸缸”时发出的欢叫声。这一切仿佛近在眼前，却又相隔了半个世纪。
许正径直走到了小院最里端的房子，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自己心跳在成倍地加速，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正在一点点靠近真相曝光的那一刻，忐忑但又急切渴望揭幕时的那股兴奋。
方霪家的门虚掩着，从门外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烛味，许正轻轻一推门，发出一阵“吱呀”的声响，随即里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方霪从没想过自己会再见到许正，更莫论是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以至于她第一眼见到门外的这个男人时，有些似曾相识却不敢相认的恍惚。
“霪霪？”许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这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方霪不确定的记忆，她怯生生地回应道，“许叔叔。♀”
许正见到方霪手中的锡箔，脸色又黯淡了下来，“霪霪，这些年你一个人辛苦了。”
方霪猜不透许正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不知该如何搭话。
“霪霪，你是不是还在怪叔叔？”许正自顾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怪当年叔叔带着岭棠不辞而别？”
方霪被许正突如其来的发问一愣，想了想，摇了摇头，“许叔叔，我从没怪过你。倒是女乃女乃，一直会念叨你的名字。”说着红肿的眼睛又泛起了泪光。
许正听到后面这句，觉得心头被击中了一块，整个人也软了下来，“叔叔当年做了个逃兵，现在想来还是无地自容。”
“但是，”他抬起了头，目光正好落在了床边那张方霪的全家福上，“但是，叔叔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岭棠。”
方霪一脸的不置可否。
“叔叔，当年，你和我妈妈，真的相爱过吗？”不知过了多久，方霪怔怔地发问。
许正的脸有些抽筋，他不得不用手去轻轻拍打着脸颊的肌肉，缓解扭曲的程度。
“爱过。♀霪霪，虽然说这些可能会让你难过，但我不想欺骗你。”许正叹了口气，“我和你爸，你妈三个人都是在这个院子长大，亲密无间，就像三兄妹。我很难跟你形容这种不分彼此的感觉，但那时我觉得，为了他们俩，我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
“后来，我和你爸都喜欢上了你妈，只是我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善表达，而你爸则用满腔的热情和表白征服了你妈，所以他们结了婚，也有了你。”
“本来，我以为自己的这份感情就此搁浅，永远尘封了。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你妈妈其实，其实她内心真正喜欢的人，是我，是我这个从来不曾向她表白过的人。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错过了一生最重要的东西。”
“或许是心头的那丝不甘，或许是，对自己曾经懦弱的懊悔，我重新鼓起勇气，跟你妈妈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我们发现，彼此对对方的感觉依然存在，所以在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你妈妈向你爸爸坦白了这一切。”
“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从来没有想过子祥会选择这样的一条路。”说到这里，许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方霪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虽然女乃女乃从来没跟自己提及那晚发生的事，可早已洞察一切的她知道那个寒冷雨夜不仅让她同时失去了双亲，也留下了一堆人云亦云的揣测，因为她爸酩酊大醉后向路人咆哮的那些话，因为事故现场发现的那封只写着“诀别了”三个字的“遗书。”很多人都知道陈玫瑰是因为方子翔而死，但大家却都又说，这个方子翔好可怜，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被人戴绿帽子。而女乃女乃则拍拍方霪的肩说，“孩子，你爸爸妈妈是因为相爱才会一起离开。”
“岭棠的妈妈发现真相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岭棠。这时我才发现，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伤害了这么多最不想伤害的人。所以那一刻起，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岭棠，不能让他再受到伤害。”
方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头默默回味着许正适才的那番话。
“所以，霪霪，现在和你说这些话可能极不合适，但叔叔的想法是，既然女乃女乃也走了，你留在这个带给你诸多痛苦回忆的地方只有徒增伤悲。叔叔送你去国外读书吧。换个环境，换种生活，重新来过。”
方霪这时才恍悟许正此行的目的。
“许叔叔，你是让我远离你儿子的意思吗？”
许正被言中了心思，有些尴尬，僵硬地笑了笑，“霪霪，希望你能明白叔叔的一番苦心。叔叔自打那件事后，一门心思扑在了公司，就盼着等岭棠长大了能够继承那份家业，所以，当我听说岭棠放弃了保送名额的时候心中就充满了不解和疑惑，直到发现了你们在一起后，才恍然大悟。”
“我不想变成独裁者，告诉你们什么事是对的，什么事是错的，但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恳请你，霪霪，如果是为了岭棠好，如果是为了岭棠将来着想，能不能……”
“离开他？”方霪接过了许正的话，“叔叔，你是这个意思吗？”
许正沉默不语。
方霪心头有些激动，但她从不会不假思索地将内心想法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所有情绪化的表达在她的脑海中拧成了一股绳，她习惯三思后给出自己的答案。
“叔叔，我曾经很尊重你，在我心目中，你和我爸一样，都是权威般的存在，在你跟我讲述你们三个青梅竹马的故事之前，起码还是如此。但你说故事结束的时候你选择了逃避，带着一种畏罪的心态逃离了这个可能会对你事业，人生造成影响的地方，人之常情，这也无可厚非。但你为什么会觉得岭棠和我在一起会拖累了他。因为我是方子翔的女儿，身上淌着复仇的血液吗？”
许正惊讶地盯着眼前这个记忆中娇小柔弱，说不了几句话就泪流满面的女孩子，从不曾想对方会如此镇定地质问自己。
“即便如此，我也是陈玫瑰的女儿。叔叔，你放心，我不会重蹈你们上代人的悲剧。”
“你，你的意思是？”许正觉得自己脑容量有些不足。
“我不会填报c大，不会和你儿子在同一个屋檐下读书。但我还不想离开这座城市，你也没有权利让我离开，这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即便我身边没有亲人了，这也是我的故乡，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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