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孙们 第二十章

作者 : 王国虎

“哪儿呀衙门爷,是李家庄人打伤了咱们西番庄人。♀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

“啥?他娘的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即,我祖父换了行头,挎了盒子炮,带着乡老一伙人出了城。

西番庄离河州城路途遥远,还隔着黄河。当我祖父一行人赶到码头哈脑渡时,天快要黑了。

哈脑渡曾是丝绸南路经河州渡黄河取道山南草原的重要津渡,古时曾设官船摆渡。民国初,在渡口架有扯船。即在渡口两岸砌起石笼,上面固定大钢缆,将船只用钢丝绳系住,拴于大钢缆上,两缆之间置滑轮。这种船不用桨,只用尾舵控制方向,借水力促动滑轮渡河,故名“扯船”。

由于天黑,风浪又大,扯船早已停摆了。乡老等人只好去雇靠野渡为生的小木船,但船家望着波浪翻卷的河水,摇着头不敢出船。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一个年轻人主动找来,说要是肯出好价,他愿意用皮胎送我祖父他们过河。

用皮胎渡河,是船家们在非常时期使用的一种渡河方式,行内人管这叫囊渡。就是将过河的人装进一个专意炮制过的牛皮胎里,吹足气,扎好口,放进水里,由水手牵引渡河。

囊渡十分危险,没胆量的人决不敢轻易搭乘。待在那黑咕隆咚的皮胎里憋闷不说,要是不能按时到达对岸,还会出人命。

“你们几个在这边将就一夜,我先行一步。”我祖父要钻牛皮胎。

“衙门爷,天不塌下来,还有个明早,何必争这一时呢。”乡老慌忙上前相劝。

“放心吧,我的命还没那么贵气。”我祖父不由分说,一猫腰,“哧溜”一下钻进牛皮胎里。

那水手吹憋(使物体鼓起来)牛皮胎,扎紧皮胎口,顺势一推,“哗”的一声,牛皮胎滚进河里。

“王烧子有怯狼(让狼怕)的胆哩。”装着我祖父的牛皮胎顺流漂去后,乡老等人无不佩服地赞叹道。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祖父进了西番庄。庄里人一听我祖父来了,像是盼来了救星似的,纷纷赶到我家门口,叫嚷着要找李家庄人算帐。我祖父劝住大家,只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搬了一把太师椅,上了分水口。

到了分水口,我祖父一声吼,那几个年轻人用石头瓦块打散了守在那里的李家庄人,把溪水全部改到了西番庄的渠里。♀

天放亮时,从分水口东面实压压来了一大帮提着铁锨、挈着榔头的李家庄人。前面还有一伙傩舞队,耍着旗子,敲着锣鼓,喊声震天。

传说古时,山南草原气候凉,无夏粮,每当山北麦熟时,山南番人乘黑越过积石山,抢收麦子。为了整治番人,当地人想出一个对付的办法:带上牛头马面的面具来进行吓唬。番人见后,以为是神兵天将,慌忙逃窜,再也不敢来抢收麦子了。从此,银川一带形成了跳傩舞庆丰收的习俗。

李家庄人听说王烧子带着人分了渠水,便翻出放在仓库里的傩舞行头,装扮起来,故意来臊我祖父。

西番庄人是番人后代,我祖父一看就知道李家庄人的用意。他强忍着火气,四平八稳地躺在太师椅上,用马灯烫起了大烟。面前那些李家庄的“牛头马面”越舞越来劲,踏起的尘土遮住了头顶的天空。

“衙门爷,李家庄人满庄子动了,咱们人少,怕要吃亏。”一个年轻人见这阵势,怯了。

“怯啥,我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多,我吃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多。你们悄悄地稳住,看他李家庄人还能跳进咱的眼窝子里。”

这时,一个乡老模样的人跳出人伙,用力一挥手,鼓乐声顿时停下来。接着,他撩起长衫,踏着碎步走上前来。

“衙门爷,起得好早呀。”那人走到我祖父跟前,笑嘻嘻地说道。

“大清早摆这么大的道场,是报丧呢,还是道喜呢?”我祖父压住性子问道。

“听说衙门爷到了分水口,大伙儿嚷着要来耍耍,给您助助兴。”

“呵,好大的面子。那你是……”

“鄙人是李家庄的甲长。”

“甲长?官还不小嘛。听说你们打伤了西番庄人,能耐不小呀。”我祖父说着,用火箸烫了一口大烟,吐一个烟圈,紧接着又吹出一口柱状的烟雾。那柱状的烟雾倏地从前面的烟圈中穿过,扑到了李甲长的脸上。

李甲长知道,这是我祖父故意臊他的脸呢,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忍住气柔声细气地说:“衙门爷,你可得说句公道话,这溪水是从我们庄后山流出来的,咋说也该我们先用。”

“公道个锤子(指**)。看你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咋会说出这种拉屎话。我们西番庄远在老祖宗锁南普时,就靠这股水过活。如今你们闭了分水口,卡住了我们的嗓子眼,难道你们李家庄人吃香的喝辣的,让我们西番庄人喝风屙屁不成?”我祖父一下子翻了脸。♀

李甲长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不成,那水是我们的,就该我们先用。”

“等我们浇足了给你们匀些,还算是西番庄人眉梁上的福。”

“衙门又咋样,还会吃人不成?”

“不就是草山上下来的老西番嘛。”

李家庄人见我祖父只带了几个人,凭着人多又开始叫嚷起来。

虽然我们庄子叫西番庄,这是自古就这么叫下来的,庄里人也就默认了,但谁要是将西番庄人叫老西番,那可要和你豁命了。因为银川一带人人都知道,这称谓对西番庄人来说是一种蔑视和侮辱,它自然会抠到我祖父的疼处。

“今天,老子就叫你们瞧瞧老西番的番劲!”我祖父大喝一声,掏出盒子炮,朝天放了一枪。

恰在这时,溪旁的林棵里飞起一只老鹰,正好撞在我祖父射出的子弹上,哀鸣一声,扑棱棱摔下来,直端端跌在李甲长的脚下。

老鹰身上溅出的血,喷满了李甲长的鞋子。

李甲长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满脸煞白,全无人色。

李家庄人见状,一个个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祖父摆平分水的事,在庄子里传得神乎其神。

“李家庄那帮松尻子,见了王烧子,就像麻雀见了鹰鹞,舌头上的汗都吓干了。”

“王烧子枪法真准,一枪就打中了老鹰的要命处,连看都不带看的。”

“李家庄那个人模狗样的甲长一见那阵势,吓得屎尿拉了一裤裆。”

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说我祖父打死了神鸟,毕竟是个不祥之兆。还有人说我祖父挎的另一只枪是假的,从来没见他用过。

不过不管咋说,那一次,我祖父是争够了面子,出足了风头。

隐隐地,我听到流水的喧嚣声。从对面墙上的小窗户吹进来的风中,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腥味儿。

长夜难眠,我蜷曲在板床的一角,默默地倾听着忽隐忽现的水声,不觉又想起家乡的银川河来。

尽管这里离家乡很远,但空间的距离,并不能妨碍我思绪的纷飞。

夏天,是银川河水最大的时候,两岸吸足了水份的树木花草,憋足了劲儿疯长。那高大的杨柳,丰茂的水草,五颜六色的花朵,将整个银川河道,装点得如同一幅美妙的画卷。

我常带英子在银川河边的草地上追蜻蜓、捉蝴蝶、摘蘑菇……

那可是一段绸缎般亮丽的岁月。

可惜,现在是冬季。那美妙的画卷,恐怕早被寒风剥蚀得破败不堪了。但我一闭上眼睛,依然能听到英子银铃般的笑声,从我的耳际脆脆地掠过,依然能看到那每一片树叶、每一棵草尖、每一枝花朵上,有英子笑声划过的痕迹。

那次为“哇头婆”摞垛子淋了雨后,我不能出工了。一直到夏收结束,身子骨才觉轻省。

有一天,我正站在房顶望着祠堂八角大碉上的神石出神,忽然看见王少红背着书包朝麦场那边走去。

我不由地紧张起来。因为英子家就在麦场上。

王少红到了麦场门口停下来,扯长脖子朝里边叫唤。

英子提着书包走出屋来。两人在麦场门口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话,然后公然从我的眼皮底下双双对对走出庄子上学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冰到了脚后跟。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住了我的心头:英子像一颗流星,已经渐渐地滑出我生命的轨道,而且越来越远。

“世文!”我正在房顶愁眉苦脸想事的时候,猛见得王少卫在我家门口的巷道里向我摆手。

我怕被家里人发现,赶紧下了房顶,跑出大门。

“你咋没跟你哥一起走?”

“嫑提他了,整天跟英子皮条缠棍似的,讨厌。”少卫不高兴了。

“那有啥不好,他们喜欢呗。”

“英子算啥东西,有其母必有其女。”

“嫑说了!”我突然冲少卫吼了起来。

少卫受了惊吓,莫名其妙地瞪大眼。

少卫还想说啥,但我回身“哐”地一声重重地关上大门,把她刚出口的抱怨声挡在了门外。

吃晚饭的时候,我母亲问我:“后晌,‘大磨扇’家的少卫找你了?”

我没吭声。

“嫑跟他们家人蹭,没你的好。”我母亲责怪道。

我“咚”地一声,撂下饭碗,转身就走。

“人不大,脾气还不小,你这祸害娘老子的周周。”我父亲大骂起来。

那一阵子,烦恼和痛苦折磨得我日夜不得安宁。

就这样,一直到了秋后,我毅然跟着老饲养员扎西大叔,赶着庄上的牲口,去了积石山牧场。

积石山属于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分水岭。山脚下有一片丰茂的草场。每逢秋冬之交,西番庄人就把牲口赶到这里越冬放牧。

我和扎西大叔天不亮启程,一直到第二天后晌,才到达积石山牧场。

积石山终年冰雪覆盖,雪线以上是雪豹、雪狼、藏马熊的天下。雪线以下依次分布着松林、杂木林、白杨林,密密匝匝,呈东西向波浪似的荡漾开去,这里是野兔、山鸡和斑鸠等野物自由出没的地方。积石山脚下的村民有冬季打猎的习惯,当地民谚说:“看了鹰捉兔,庄稼活儿没心做(做,方言读zu)。”这里地处青藏高原的边缘,夏季短暂,而冬季十分漫长。冬季到来的时候,地里的活全都收拾完了,田野里一片空旷。那些圪蹴山坳里的村落,也一下子安静下来。平常忙碌惯了的庄稼人,一旦整日整日地闲下来,心里就憋得慌。而越是这样,越觉着整个冬天漫长得没完没了。为了打发这些懒得动弹的时日,女人们围坐在热炕上,搓麻捻线,做针线活儿。被女人惯着的男人们无所事事,便相互串连,结伙打猎。大雪过后,他们早早起来,戴上皮帽,穿上罗踢(一种用牛皮自制的靴子),踏着厚厚的积雪上山,然后散布在山梁谷底,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用手中的木棍敲击雪地和树棵,故意惊飞躲在巢穴里的山鸡。站在高崖上负责指挥的人,大声叫喊着,告诉下面的人山鸡飞落的地方。在一阵粗野的吆喝声中,人们疯狂地向逃命的山鸡聚拢而去,脚下溅起的雪沫,像一阵澎湃的海浪。被围追堵截的山鸡,因为大雪封山,很难找到吃食,早已饥肠辘辘,又经这样一番折腾,飞不了多久,就筋疲力尽了,只好一头撞进雪地里。它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隐蔽得严严实实,哪想到它美丽的尾巴还露在外面,被抢先赶过来的人毫不费力地一把揪起来。这时山上山下爆发出一阵欢呼,久久回荡在山谷。在积石山围猎最威武的要数那些鹰手,他们一个个在胳臂上架着猎鹰,不慌不忙地在雪地林棵间转悠。蹲在胳膊上的猎鹰用一对犀利的眼睛,机警地巡视着周围,它们一旦发现猎物,不等驱使,闪电般飞离主人,直扑目标。速度之快,扑捉之准,令人叹为观止。每到冬季,银川镇的集市上经常可以看到,那些架着猎鹰的鹰手们聚在一起,手里提着猎得的山鸡、野兔,谈天说地,相互吹捧,好不快活。

其实,站在我们庄子稍高一点的地方,就能看见被庄里人习惯上唤做老山的积石山,不过只能隐隐约约地看个大概。当你一旦亲临这里,那别开生面的景致、清新自由的空气,竟使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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