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啥用马蹄莲砸人?”记得昨晚,我在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中被拖到这地方时,一个警官厉声问我。+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马蹄莲又不是马蹄,咋会伤人?”我心里直犯嘀咕。
“不是马蹄莲,是栽马蹄莲的盆子!”
我还是一脸惘然。
不过,现在我倒是想起来了。
其实,在八岁以前我根本不知道马蹄莲为何物,认识马蹄莲是因为认识了英子。准确地说,我是和英子一起认识马蹄莲的。
英子的出现,是我灰暗的童年生活中唯一的亮点。
那年,我的昏厥症刚好,身子还很虚弱,母亲没让我上学,待在家里休养。
我家有个后园,打我记事起,那里就没有正经种过啥,常年野草丛生。野草空里,长着不少紫葵。紫葵盛开的时候,引来好些蜜蜂,嘤嘤嗡嗡的采花粉。我经常拿一个玻璃瓶子到后园捉蜜蜂。有一次,不小心蜜蜂从瓶子里飞了出来,落在我的脑门上螫了一箭,疼得我哇哇直叫。我母亲见了,跑进灶火取来一瓣大蒜,放在蒜窝里踏碎,又从我鼻子上使劲拧下一把鼻涕,跟蒜泥搅和在一起,抹在我脑门的大包上。那东西看起来恶心,却挺管用,第二天,我脑门上的大包全消了。
“嫑去后园,那里有吃人婆婆哩。”母亲不止一次地告诫我,但我还是躲开母亲照去不误。
那天,我正在我家的后园里玩耍,忽听得麦场上一片嘈杂,便急急忙忙地奔出园子赶过去。
原来,是一户城里人被下放到我们庄。大胡子队长“老羊头”正在指挥一帮人腾麦场边那两间堆杂物的库房,准备给他们住。
很早以前,庄子上的事情都有“乡老”作主,“乡老”是庄里的权威,大事小事都由他最后拍板定论。后来就不一样了,队长是整个庄子的“舵手”,啥事都由他说了算。♀按辈份,“老羊头”还是我的大伯呢。他平常喜欢在下巴底下留一把胡子,窄脸、高鼻梁,咋看都像个瘦骨嶙峋的老山羊,所以庄里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老羊头”。
眼下,“老羊头”正跳前跳后地指挥几个社员从库房搬杂物。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奇哉怪哉,萝卜上长出个蒜薹,城里人咋跑到山里来了。”
“哪儿呀,他们是资本家。”
“资本家是啥东西?”
“就是城里的地主呗。”
我猫着腰,穿过人群来到场地的中央。
那里乱七八糟堆了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怪模怪样的家具,一对陌生男女就地蹲在那些家具的旁边。那男的一脸的沮丧,那女的非常不安地瞅视着周围七嘴八舌的人群。
“这是啥?”蓦地,我在他们身旁的柜子上发现一个花盆,里面还开着一朵白色的、模样有些怪异的花儿。
我敢肯定,那花我家后园没有,全银川河滩也没有。
“许是假的吧。”出于好奇,我伸手去触模那花的瓣儿。
“嫑动,你会弄死它的。”突然,我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脆生生的声音。
我回过头,只见一个年纪跟我相仿的小女孩怒气冲冲地盯着我。
她圆圆的脸蛋,许是帮大人搬东西的缘故,鼻尖上闪着亮晶晶的汗珠。
后来我知道,这小女孩名叫英子,是这家的独生女。
英子家的到来,着实让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兴奋了好一阵子。
人们茶余饭后、村口巷尾谈论最多的便是英子和她那老实巴交的父亲、漂亮得有些出奇的母亲。
也许是同病相怜吧,我母亲跟英子母亲一见面就显得格外亲热,得益于这一点,我和英子的关系非同寻常地密切起来。♀
这大概是我家成份给我带来的唯一好处。为此,我暗自庆幸。
跟那个邋里邋遢、顾不住鼻涕的少卫相比,英子简直像个下凡的仙女。她的脸很白,像刚蒸出来的白面馍馍。她的小嘴很红,像上过胭脂。她的眼睛又圆又大,像是另外两张会说话的小嘴。和英子在一起时,我曾悄悄恨过我打满补丁的衣服,可英子似乎并不在乎这些,这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我的自信与自负。
那时的银川河滩,是我和英子经常光顾的乐园。
一到春夏,那里到处是湿漉漉、绿油油的青草,许许多多的小花从密密的草丛间探出头来。蜜蜂和蝴蝶,穿着华丽的衣裳,精灵般在一朵朵小花间轻盈地舞来舞去。和煦的河风带着轻音乐般的柔和,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旋起一阵一阵美妙而富有弹性的乐曲。
我和英子俨然是一对王子和公主,在这自由、率真的天地里,尽情地放纵着心中的快乐。
河滩旁的山坡上,是野葱花最多的地方。如果恰好下过一场雨,你就会惊奇地发现,那野葱花像是一夜间长大了,又一夜间都开放了,满坡儿红红火火的,像是打碎了天宫的花坛。
“世文哥,我也会像这花儿一样开吗?”英子捧着一大束刚采的野葱花,兴冲冲地跑到我跟前。她的小脸被胸前的野葱花映衬得比花儿还要红。
“当然会开,比这山上所有的花儿都好看。”我十分肯定地说。
“那你呢?”
“我是男的,不会开。可我会像蜻蜓那样远远地看。”
“那我咋知道你在看?”
“我看你时,翅膀会发出‘吱吱’的声响。”我嘬住嘴,学了两声蜻蜓振翅的声音,“这声音,只有你才能听到。”
英子听了,“嗤嗤”地笑。
第三章
摘完了野葱花,我们又跑到河滩的林棵里采蘑菇。
有一次,我们将采得的蘑菇带回家,乘大人们不在的时候,炖在锅里美餐了一顿。可谁知,一到下午,我和英子都呕吐了起来。
英子母亲急了,一溜儿小跑赶到我家,问我到底吃了啥东西。她还说,问英子,英子死活不肯说。
我不敢再隐瞒,只好将吃蘑菇的事如实坦白。
“傻娃儿,你们吃的肯定是‘狗尿苔’,那东西能吃吗?”
为这事,我受了母亲不少的抱怨。后来我才知道,这“狗尿苔”看起来和蘑菇有点像,但是有毒,吃多了会闹(中毒)死人。
我差点闯下大祸。
过了几天,我在巷道里碰到了英子。
“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英子显得很沮丧,用白生生的牙紧紧咬住她的下嘴唇。英子生气的时候,总爱用呀咬嘴唇,越生气,咬得越使劲。
“死就死呗。”我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要是死了,谁给你当媳妇?”英子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当媳妇?”
“你忘了,上回……”英子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
我记起来了。那次我和英子、少卫几个人玩过家家的游戏,英子正好做我的媳妇。我把英子软绵绵的身子抱起来,放在我家门口当年我祖父专意为我祖母砌的上马墙上,轻轻揭掉盖在她头上的小手帕。
英子“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那天,少卫没做成我“媳妇”很不高兴。当英子坐在上马墙上大笑的时候,她被气得鼻涕吹起了泡泡。
咆哮的银川河从我们庄子下面,昼夜不停地流过。它亘古不变的喧嚣声,任何时候听起来,都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银川河最安宁的时候是冬季。那时,河面上结一层厚厚的冰桥。
每天放学,学娃们纷纷找一些平整的石块,坐在上面,顺着冰桥一直滑到庄子前的**坡下。
滑冰最舒服的还是滑冰车,可那时我们全庄只有王少红有一辆,那上面安有码簧,滑起来飞快。他还经常搞一些危险动作,故意吓唬那些用石头滑冰的孩子。
有一次,他把袭击的目标瞅准了我。其实我早就听到了冰车冲我滑来的声音,便提早躲避。谁知王少红滑得太快,我避不及,只听“咣”地一声,他的冰车撞在我的石头上,我的身子猛然间飞离石头,向前蹦去,端端碰在前面的一块巨石上。
这次恶作剧,让我葬送了一根肋骨。
给我接骨的是李家庄的小“李把式”。
小李把式接骨一不开刀,二不吃药,只将一团自制的黑乎乎的膏药抹在一块巴掌大的布片上,贴在断骨的地方就成。
“多早能好?”我父亲不放心地问。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贴了我这膏药,用不了十天半月,保管你娃儿又活蹦乱跳。”小李把式很有把握地说。
“你就不能躲着他。”那天夜里,父亲坐在炕沿上,一边“啪嗒啪嗒”地抽黄烟,一边不住地埋怨我。
“他像臭虫一样粘着我,咋躲呀。”我感到很委屈。
“唉。”父亲长叹一声,不说话了,默默地抽烟。
我知道父亲心里烦,但我没办法安慰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捂在被窝里用牙狠劲地咬自己的指头,直到所有的指头上咬满血红的印子。
自从那次被王少红气昏之后,我经常犯病,再加上这次被撞折了肋骨,我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时不时的头痛、隔三间五的恶梦,几乎把我搞得筋疲力尽。
“我是不是要死了。”有时我会突然产生这样的念头。
其实,我好几次有过这种感觉。当我病得最厉害、身体最虚弱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身体内左突右冲,想摆月兑**的束缚飞离而去。
在这以前,我曾天真地想做一个刺猬,把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缩进厚厚的皮囊里。但事实上我根本无法做到,我没有坚硬的刺来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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