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孙们 第五章

作者 : 王国虎

索朗土司如今提及此事,正好戳在锁南普的软肋上。♀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

“索朗老爷,只要您答应,我愿意用领地上最好的牛羊来交换。”锁南普只好亮出最后的底牌。

“锁南普老爷,我知道你还从来没有这样慷慨过,可我这儿并不缺这些东西,我这儿缺的却是卓玛这样的女人。她的面皮像炸馃(一种油炸食品)一样油亮,她的腰身像母牛一样壮实。她肯定能给我生很多犍牛一样强壮的孙子,这可是金山银山也换不来的。”索朗土司卖起了关子。

“索朗老爷,您说的当然没错,可您领地上的卓玛像鬼魂一样附到了我的体内,我一刻也不能离开她了。”锁南普再一次恳求道。

“锁南普老爷,鬼魂可是专吸人脑髓的,人要是没了脑髓,那不就成了装粪的皮胎(羊皮做的袋子)。”

“你……”锁南普有些愠怒。

“听说你在‘亮佛节’那天挑衅我儿子?”索朗土司用犀利的目光盯住锁南普。

“索朗老爷,那是一场误会。”锁南普心里一惊。

“大雪山上有白雪,白雪上面还有天。锁南普老爷,你的脚伸得太长了吧。”

“索朗老爷,那天都是我的不是,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

“有心的猎手,不怕逮不到称心的猎物。锁南普老爷,咱锦缎样的桑柯草原,有多少健壮的牛羊,就有多少花骨朵一样的姑娘。”

“尊贵的索朗老爷,可我只需要其中的一朵。”

“锁南普老爷果然是个风流情种。佩服,佩服。”

“索朗老爷过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索朗土司刚说了半截,又神秘兮兮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索朗老爷,只要能把卓玛姑娘让给我,您有啥条件,尽管提出来。”锁南普以为索朗土司改变主意了,心里不觉一热。

“除非,你放弃自由。”索朗土司话锋一转,神情严肃地说。

“索朗老爷的意思是……”锁南普大惑不解。

“也就是说你到我府上做个马夫。”

尽管索朗土司将声音压得很低,但锁南普觉着如雷贯耳,他的身子猛烈地震颤了一下。

回自己领地的路上,锁南普一语不发。像烈火一样燃烧的愤怒,使他几次差点从狂奔的马上摔下来。♀

他怒气冲冲地进了土司府大门,正好碰上新来的侍女拿陈年的青稞在院子里喂鸡。一只高大的红公鸡站在那只漂亮的花翅母鸡背上,旁若无人地踩蛋。

锁南普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他疾走几步,飞起一脚,将那只正在兴头上的大红公鸡从花翅母鸡背上踢出去一丈来远。

管家急了,赶紧跑过去抱起公鸡,可怜那大红公鸡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便咽了气。

“公鸡踩蛋,是吉兆。”管家有些痛惜地嘟囔了一句。

“通知卫队,明早在广场集合!”锁南普厌恶地瞅了一眼死在管家怀里的红公鸡,吼道。

“呀。”管家抱着咽了气的大红公鸡,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那天夜里,锁南普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拂晓时分,他好不容易合上眼,又被一阵嘹亮的鸡叫声惊醒了。

府上唯一的一只公鸡被他踢死了,哪儿又来的叫鸣声,莫非那大红公鸡变成鬼来索命不成?

锁南普一骨碌翻起来,大呼小叫地将管家唤来。

“那只大红公鸡不是死了吗?”

“回老爷,刚才叫鸣的是母鸡,就是那只您最喜欢的花翅母鸡。”管家胆战心惊地回道。

“这小畜牲,中了邪了。”锁南普一蹦子跳下炕,冲下楼去,进灶火抄了一把切刀,跑到鸡窝,逮出那只花翅母鸡,拎到一楼大厅的门口,摁在门槛上,一刀剁下花翅母鸡的头。

花翅母鸡无头的颈上冒出的血,溅了一地。

天刚亮,天空中下起雨来。

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为了报复这次难以忍受的羞辱,锁南普不顾家人的阻拦,决心铤而走险。

“老爷,老爷,母鸡叫鸣,大凶呀。”管家跟在锁南普的后头,不停地相劝。

“滚开,你这个多嘴的长舌妇!”锁南普一把掀开管家,闯出大门。

管家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去追,被土司太太拦住了:“嫑追了,你家老爷已经疯了。”

锁南普来到广场,率领所有的武士出发了。

全副武装的武士身上紧裹着鹰骨做成的卡斯达(铠甲),手举着明晃晃的钢刀和长矛。他们一个个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土司老爷的仇恨就是他们的仇恨,土司老爷的旨意就是他们的行动。♀

盛装的女人们纷纷赶到土司府前的广场上,唱起古老的出征歌,为她们的男人送行。

豹子在凶险的森林里取胜,

男人在杀敌的战场上取胜,

女人在新婚的夜里取胜。

啊,加油,加油,加油!

豹子在凶险的森林里取胜,

男人在杀敌的战场上取胜,

女人在新婚的夜里取胜。

啊,胜利,胜利,胜利!

第二章

男人们已经过去好久了,女人们慷慨激昂的歌声还在油菜地上空固执地盘旋着,久久不肯消失。

锁南普带着人马离开官寨后,土司太太站在二楼的凉台上,望着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来的细雨,喃喃自语:“我们早晚要死在这个疯子手里。”

两个土司在卓玛家的门前相遇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难以平息两个土司眼里迸射出的怒火。

两个土司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一阵粗野的叫嚣之后,两面的人马像两股狂啸的激流,迎面撞在了一起。不过,溅起的不是晶莹的浪花,而是一片一片浓稠的血水。

这是一场为女人发动的战争,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灾难。

厮杀从早晨一直持续到傍晚。长矛刺折了,换成钢刀;热血烫弯了钢刀,换成肉搏。

尸首就像干瘪的谷穗,丢满了草场。血水淌成河流,几乎能把草原漂起。

最后,锁南普拚光了“家底”被对手打散,自己也受了重伤。

锁南普一个人侥幸突出重围之后,急忙赶往自己的官寨。当他骑着雪鬃马刚刚冲进自己的领地,便看见自家的官寨方向火光冲天。

锁南普心里惊叫一声,驰马穿过空旷的草场,冲向官寨前的岗子。

老奸巨猾的索朗土司早已派人马占领了他的官寨。

此时的官寨成了一片火海。

土司府东头打青稞的场院里,索朗的土兵将锁南普土司府上百号家眷和奴仆用牦牛绳拴在一起,押到场院的中间,团团围住。

场院的西端,有几个土兵正在往一头牦牛身上套碾青稞的碌碡。

人群中,锁南普看见土司太太的贴身侍女,紧紧地贴在土司太太的怀里,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土司太太却异常冷静,她像是早就料定这场灾难似的,忧郁的眼睛里放射出母狼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绿光。锁南普恨这个女人恨了一辈子,而此刻,他不由得心生怜悯。落到这步境地,不是她的错,但她要承受和其他人一样的后果。她痛不欲生也好,幸灾乐祸也好,都无法改变即将覆亡的命运。

随着一阵震天的呼喊声,受了惊吓的牦牛,拉着碾青稞的碌碡,疯一般冲向用绳子连在一起的人群。那些无助的人们像被割的青稞一样,绝望地惊叫着,一片一片地倒下去。很快,他们绝望的惊叫声在飞转的碌碡下面,变成一片热气腾腾的肉酱。

“啊——”锁南普怒吼一声,正要冲下岗子,却被一路追来的索朗截住了去路。

“认输吧,锁南普老爷。”索朗望着浑身是血的锁南普,阴险地笑道。

仇恨使锁南普浑身的骨头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横过钢刀,使劲指了一下岗子下的场院。

“嫑那么大惊小怪,那是我那些杀红了眼的武士在赶制一顿丰盛的晚宴。”索朗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锁南普老爷,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好了,我可以把卓玛赏给你,就算咱俩扯平了。只是你没了领地,娶了卓玛,得做我的奴仆。还是那句话,我府上马夫的位置还给你空着,你愿意吗?”

“你问刀吧。”锁南普说完,挺刀扑来。

两人又大战几个回合。锁南普因为身受重伤,渐渐不支,只得掉转马头,落荒而逃。

天黑以后,锁南普逃进神石峡。不成想,他刚进峡谷,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喊声,对手的人马撵着尻子(尻,当地方言读gou)追来了。就在这要紧弦子上,锁南普挣了命炸雷似的喊了一声:“佛祖保佑!”也许锁南普的诚心打动了佛爷,或是他的喊声惊着了山神,只见两面的石崖上白光一闪,“轰隆隆”滚下好多栲栳大的白石,把追来的那帮人压在了下面。锁南普这才得以月兑身。

逃得性命的锁南普,像丧家的野狗一样在积石山下游浪了几个月后,来到银川河边的一个嘴子(山区台地)择了一块地方居住下来。这就是后来的西番庄。

经过这场变故之后,锁南普渐渐明白,女人毕竟不是填肚子的糌粑,而是上苍制造的美丽陷阱,专意猎取像他这样恣意狂妄、不知节制的男人。

让他失去草场失去家园,是佛给了他一个严厉的警示,而让他死里逃生活下来,又是佛卖了个人情,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是佛爷的旨意。

那时的西番庄,是一块满目荒凉的不毛之地。

为了生计,锁南普用身上仅有的银两和饰物,从银川镇换来了农具和种子,开始开垦荒地。

在桑柯草原的时候,锁南普是人人敬畏的土司老爷,又脏又累的庄稼活,他从来没沾过手。“阳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活人咋能叫尿憋死。”不会种地,他就悄悄模到邻村去偷偷地学。没有牲口,他就训练自己的雪鬃马驮粪、拉犁、耱地。

雪鬃马习惯了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驰骋,一到地头就使性子尥蹶子。锁南普狠下心,将它打伤了好几次,才勉强干起了农活。

银川来了个番子。邻村有不少人跑过来看戏一样看锁南普做活。

多亏老天爷眷顾,头一年,锁南普种的几十亩庄稼收成不错。他只留一小部分做口粮和种子外,其余的都拿到镇子上粜了,用换得的银两,盖了几间挑檐房。

躺在自己亲手盖起的土房房里睡觉,锁南普感到格外舒心。此时,他不再想自己的土司府,不再想离他而去的妻妾们,也不再想那个让他倾家荡产、无家可回的卓玛。然而,老鹰飞得再高,影子还在地上。山南桑柯毕竟是他生命的根,那牧歌样起伏的草场,梦幻般摇曳的白桦林,像是潜藏在他的血液里,不断隐现在他的脑海。

有时,他牵着他的雪鬃马到银川河边的草地觅食。那片草地虽说不大,却让他有一种回归草原的亲切感。那匹不安分的雪鬃马,也在此时变得格外安静、格外乖巧。

锁南普在西番庄扳住了劲,邻村李家庄的头人眼红了。他带了几个随从,骑着小毛驴,到西番庄来讹锁南普。

“我说番子,谁叫你到这儿种地的?”

锁南普正在犁地,见来了个有身份的老者,停住活,笑脸相迎:“这不是没人种的飞地吗?”

“飞地?它可在我们李家庄的地盘上。”

“那,我给你缴租就是了。”

“不行,这地我得收回。”

“老先生,我辛苦了一年才开出这地儿。”

“你开的?你问问这地儿,它言喘(即说话,这里是答应的意思)不?”

锁南普一听火了,撂下手中的犁,走过来,指着小毛驴上的头人厉声问道:“要是它言喘呢?”

“它要是言喘了,这地就归你。”

“你说话算数?”

“笑话,我李某人说话,从来是铁板钉钉。”

锁南普月兑下上衣扔在地上,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他拉开架势,像座铁塔似的立在地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喊道:“这地是我的,是我的——”那声音如同炸雷,把头人的小毛驴惊得跳了起来,一蹶子尥下头人,狂奔起来。

头人被摔在地上,手捂着腰,不停地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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