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过漆黑，就连雾气也被染成了墨色。
两个模糊的影子不动声色地穿过街道，顺势藏进了路过的货车上。车夫仍旧紧拽着马缰，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车子驶出了金都，摇摇晃晃地走了段小路，又拐进了另一条街道。一切都悄无声色，没有人发现那两个一闪即过的暗影。
翮立和萧守穿过了茂密的树林。当来到福瑞恩时，已经快是天亮的时候，一缕微不足道的光正从地平线上伸展开来，与四周的黑暗一点点融合。
“按我说的去做吧。”
“嗯……”
“唉……”翮立刚要向尼塞森林深处走，又被萧守叫住，“你说的那些，不会是真的吧？”
“只是猜测……但愿我没有办法证明它。”
“好吧……你小心些。虽然你的法术比我强，但是毕竟那么多年都没再用过了。”
“知道了。你也一样。快点行动吧。”
萧守默默地点了下头，化作一道亮光消失在了原地。
翮立在树林间飞驰着，看树木如流水一般向后倒去，脚尖刚一落地就再一次弹开，双臂在身旁有规律的摆动，眼睛敏捷地捕捉着一切变化。他毫不费力地以超出常人的速度穿梭在树木之间，冲开了满天飞落的碎叶。
山脚下，枯叶凋零，几乎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壁。地上，潮湿的土壤混合着腐烂的植被，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昏暗柔和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任何细节。要在几千米长的石壁上找到一个隐蔽的石门，也许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在翮立眼里似乎根本不值得一提。他只向整个墙面扫了一眼，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上，五指张开，轻轻地触着地面，一道道涟漪似的波纹立刻向四周荡开,一圈一圈，探知着陌生的地方。模糊的印象在脑海中汇聚，形成一个最基本的印象。
翮立重新站了起来，走到某一块长满**树枝的岩石前，抚模了一下。
就是这里了——那个石门。
翮立的脑海中又想起了凌孤说的话：“听说当时伊月正在释放赤轮，就在她刚刚完成后，旁边的岩壁就裂成了碎块，石门就显露出来了。”
“赤火吗？”翮立自言自语着，后退了几步。他抬起手，在空中不停地画着圆。随着手指的动作，一点点火苗按照凭空的轨迹形成了一个火轮，不停地旋转着。暗红的火焰如丝绸一般在空中翻卷着，连接着，将周围铺上了淡淡的红纱。
突然，翮立的手向前一推，面前的枯枝瞬间向外炸开，夹杂着大块儿的碎石迎面扑来。而他却淡然地站在那里，看着石门一点点显现。厚重的大门，雕刻着简单却又难懂的字符。翮立轻轻笑了一下，靠近过去。就在他刚迈出一步时，两个火球突然破门而出，一撞到地面，便燃起了一圈烈焰，将他困在了中间。
“什么人！”
翮立不屑地抬起睫毛，眼中的冰冷被月色衬的更加叫人心寒。
突然，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破碎成了晶莹的冰珠，那两人也被几道晶莹剔透的冰柱完全困了起来。翮立脚一蹬穿过了石门。
一扇门，却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明，一暗；一生，一死。
阴冷的气息愈来愈浓，顺着皮肤上的空隙，凉到了每一根骨头。门这边的世界一片漆黑，除了那些似有似无的光晕，就再也没有明亮的东西了。翮立一打响指，一团光便在头顶亮了起来，身边的一切被蒙上了薄薄的金色。
墙壁只是由简单的铁板构成，银灰色，没有一点装饰。除此之外，就是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出现的壁灯。地板也由单色的瓷砖拼成，没有别样的花纹。一切都再往最简洁的方向发展，甚至有些乏味，让翮立心情一阵低落。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过这样景象了，时间长到连自己都不愿去想。
翮立照着自己刚刚获得的印象往前走着，一边走，手指一边在墙上跳跃，每一个触点都会留下一个金色的印记。神经早已绷到了最紧，头脑却处于完全放空的状态。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周围没有一切生命的迹象，唯一能听到的是自己的呼吸声，唯一能感到的是自己沉重的心跳。
忽然，手指感到了不一样的纹理。翮立微微扭过头去。
一扇门。
一扇厚重的铁门紧闭着。翮立尝试地扭动了把手，听见锁芯微微地转动，紧接着一声轻响，宣告了他的失败。翮立皱了下眉，暂时放弃了这里。按着印象，这里应该是一个极小的房间，但是这样一个小房间有什么必要锁上吗？他心里一阵迷惑。
再往前走就会有一个向右的走廊，拐过去就可以通往几个较大的房间，那里应该能找到一些重要的线索。他想着，将身体贴在了墙上，沿着角落靠近走廊的交点。
“唉……”
翮立顿了一下。
“唉……”
谨慎地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翮立心里不由的一紧，那虚无缥缈的呼唤仍旧回响在耳畔，有些虚弱，有些悲凉。
“是谁？”
“来不及了……”
突然，一股巨大的气压控制住了翮立的身体，让他有些喘不过起来，瞬间的眩晕，眼前也变得模糊一片。当缓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一张桌子，一个板凳，一张床。一点烛光，摇摆着，填满了狭小的空间。面前站着一个瘦瘦的男孩儿，单薄的身板，细细的手腕，略带成熟却又稚气未月兑的脸庞显得清纯又美好，宝蓝色的瞳孔在烛火的映衬下散发着幽幽的光。他仿佛一个不可玷污的天使，默然地站在翮立面前，准备传达神灵的讯息。翮立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原有的骄傲。不过很快，他又强迫自己保持了冷静。一圈圈涟漪再一次从手心荡开，印象在脑海重新汇聚。
这里是……刚才的小房间？
“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男孩儿严肃地望着翮立，声音无比轻柔，却又不缺乏力量。
翮立站起来，正眼望向男孩儿：“这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如果不想死的话，就麻烦你让开。”说着，他就直径朝铁门走去。
“不行！”男孩儿冰冷的五指紧紧地抓住了翮立，使他不由的一抖，“现在外面都是卫兵在换岗。刚才要不是我强行把你带进来，还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活着。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石门那儿的情况，然后对你展开搜索。所以先不要乱跑了。稍等一会儿，我会帮你出去。”
翮立猛地回头望向男孩儿，脸上写满了惊讶：“这么说来，我干的一切你都知道。”
男孩儿点点头。
“你究竟是什么人？”
“囚犯而已，这里就是我的牢房。”
“你是怎么把我弄进来的？”
“将你同化成空气，然后从铁门的缝隙带进来的啊。”
翮立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以前曾在书中看过，法师的最高境界就是能将自己本身与所蕴含的元素同化。历史上，除了一个隐居的法师，还没有人达到过这样的境界。而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不仅做到了这一点，还能将其他物体也同化成他的元素。这真是个可怕的世界，一切似乎都没有终端，总会有人超越那些所谓的“最高”。
“你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他们怎么还拿这破屋子关着你？就不怕你逃了？”
男孩儿听了，嘴角轻轻一翘，眼睛也弯成了一条弧线：“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会法术，他们以为我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翮立这才注意到男孩儿体内蕴藏着大海一般的力量，但却都像死亡了一样毫无波澜。他完美地压制住了自己，这应该就是别人忽略他能力的原因。翮立谨慎审视着眼前的男孩儿，想把他看穿，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不逃掉？”
男孩儿一愣。
“他们现在完全束缚不了你，为什么不逃掉？”尖锐的目光直射进男孩儿的瞳孔，仿佛一双手探入了内心的无底洞。
“不知道……只是觉得……我还是暂时呆在这里比较好……”
医院下的实验室……
一片黑暗中，应急灯的绿光映在墙面上，又被洒向四周。萧守环顾了一下，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墙角边的一个容箱，靠近过去，看到了穆塔。她果然像翮立说的一样，有着尖尖的耳朵和一对獠牙，杂乱的长发相互纠缠着散在身旁，手脚都被固定着，微微皱着眉头，胸口一起一伏。
其实，直到现在萧守都不太明白翮立的这条命令。他说：“到实验室去，看看穆塔还在不在。”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被牢牢的固定在这里，怎么会不见呢？萧守无奈地摇摇头，就要转身离开。
他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了身后痛苦的申吟声。女子的身体开始不停地扭动，试图挣月兑束缚，无数条曲折的裂纹一晃，一晃，瓜分着她的皮肤，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夹杂着一丝模糊的哭腔。萧守惊恐地看着刺眼的裂痕一明一暗，却不敢轻举妄动。
穆塔微微睁开的眼睛在黑暗中找到了萧守的影子，立刻变得兴奋起来：“穆塔……穆塔……”她努力地叫着，双手不停地抓向萧守的方向。
“穆塔……穆塔……”那一声声乞求一般的呼唤，在萧守看来似乎是求救的信号。
萧守的手颤抖的伸了过去，试图回应着穆塔。他看到一滴泪刚刚流出她的眼角，就如水晶一般碎的粉碎。密密麻麻的裂痕已经布满了她的每一寸肌肤，依旧一明一暗，将她沉浸在了泡沫般的光芒中。就在萧守的指尖将要触到她的一刹那，晶莹的碎屑无声地炸向了空中，带着微弱的亮光迷失在了黑暗的角落。
什么都没有剩下。
就像当初。
什么也没有剩下。
“我是不会离开的，除非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在翮立一怒吼下，两个人的对话又陷入了僵局。
男孩儿沉默地望着翮立，眼中也生出了几丝不耐烦的情绪，但最终还是无奈地扶住翮立的肩膀：“好吧，我现在就带你去。”翮立还来不及反应，又是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一晃而过。
空气中一阵不易察觉的扭曲，两个人已经到了另一个大门前。这个门明显要厚重了很多，旁边还上有密码锁。
“这是什么地方？”
“主研究室。你要找的东西也许会在这里，而且好不容易来了，就不想参观一下？”男孩儿说着，就要去解锁。
突然，他又撤回了翮立身旁，挡在他前面。大门随即就打开了，两个卫兵从里面走了出来。翮立一见，就要动手，却被男孩儿拦了下来：“不要动！他们看不见咱们。”翮立仍旧警惕地站在那里，却见那两个人径直从他们身旁掠了过去，似乎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说过了，他们看不见咱们的，不用这么紧张。”男孩儿讥笑着，溜进了房间。
翮立收了架势，脸上依旧是冷酷的表情。
刚一踏进房间，瞳孔就被各色的光芒填满，花了眼睛，许久才看清眼前的木架。一大排木架，就这样摆放在正对大门的地方，没有遮拦，没有掩饰，上面大大小小的玻璃瓶闪着眩晕鬼魅的光芒，如同调皮的仙子在眼前变幻着。翮立怔怔地看着，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眼睛眯了起来，从未有过的享受。男孩儿站在自己前面一动不动，也被深深的吸引着。
一点一点失去了自我的色彩，除了那些五彩斑斓。
突然，脑海中的极昼吞噬了一切璀璨，悬起的嘴角如断了线一般掉了下来，翮立猛地用手挡住了一切光线，一把将男孩儿拉进了某个黑暗的角落。
“可恶!这都是什么啊！”翮立心里暗骂着，回想着刚才的场景。炫目的光，莫名的快感，似乎被夺走了一切负面的情绪。
这时，男孩儿才清醒过来，似乎也感到了一些不对头，极力回想着什么。
“我问你，那是什么？”
“应该是各种优良的魔法粒子，那就是我想带你看的东西。可是……”
“可是那不是。”翮立瞥向身后的绚烂的光，“那肯定不是。”
“……他们好像换了木架的位置，原来那个东西是在最里面的地方的啊……难道他们动过什么手脚……”
翮立已经完全忽视了男孩儿的话，自顾自地朝木架走去，他渐远的背影镀上了一层白光，整个人被淹没在了其中。当他再一次回来时，脸上依旧是那副冰雪般的神情，微皱着眉头，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是荧光水晶。你们的头儿可真是聪明啊，发明出这么高级的方法来保护这里。”
男孩儿一脸茫然地看着翮立。
翮立继续说：“荧光水晶的光本身就能对人的大脑造成一定影响，不同的光色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而他却用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方法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光线结合了起来，给人带来了强烈的快感，连我都差点陷进去呢。说吧，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虽然你很厉害，但我还是有能力将你杀掉的。”
男孩儿略带惊恐地望着翮立：“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想带你来看一下那些稀有粒子，因为，你有能力解决这里的问题，你有必要知道。”
翮立瞳孔中翻滚着金色的浓雾，他已经将一只手比在了男孩儿的胸前：“那么那些稀有粒子呢？在哪里？”不带一丝感情，即使面对那样的美好面容。
男孩儿缓缓地转过身，走向一面空白的墙壁，不停地寻找着，不停地模索着：“相信我，应该还在这里，只不过被藏了起来。”依旧不停地抚模这墙面，原本叫人听着安心的声音也变得没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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