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龙儿来到清音大地的第一百零八个夜晚。龙儿躺在这山间孤独的茅屋里的床榻上,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那支骨笛——檀荼教主的神器。沉甸甸的,月光照在上面,平滑得像白缎子。把音孔贴在耳朵上,可以听见里面似有呼呼的风声一般,像是蕴藏着生命。
这里头没有机关。龙儿已经看出,这是用完整的糜鹿角骨刻成,没有任何拼接,古朴而浑然天成。里外也没有任何符记。为了恐怕老人感觉到神器的存在,龙儿也曾拿它出去偷偷吹过,除了神器应有的希音之相之外,也并无异常。又想起了那天桃李店的见闻,不知道榆子甄手里的那一支是不是也一样……这个榆子甄是个凡人吗?……胡思乱想一通,清早龙儿又往城里走了。
这几天龙儿常常隐藏行迹,化成不同的凡人去城中各个角落去寻找蛛丝马迹,想得到檀荼生前的一些讯息。但时隔经年,老人们都大半不记得。龙儿也去过太音殿翻阅教主的典籍,史书上只写着檀荼教主七十三岁执掌教主之位,羽化时一百二十岁,法器为麋鹿骨笛一支,无著作无弟子,而且他执教期间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听太音殿内年老的人传说,说以前的人说檀荼在世时是个沉默少言之人,常常闭关修炼,也少友人,即教主之位后没有任何有关家世、子嗣的提及。
龙儿一面想,又早到了太音殿处。隐身进去,又把咏儿吓了一跳,急急把她带到内殿深处。
教主与五大护法一齐在太音大殿中修炼,见了龙儿慌忙施礼。龙儿忙笑道:“我今天是来看大家的。那晚你们和我斗过,真气都有损伤,得小心些才是。”一面向桑冰姬望去,却见两个黑衣少女一起朝她笑,俨然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桑冰姬。
龙儿气道:“我只道我们会替身法,难道你也会?”
桑冰姬笑道:“哪里哪里,这个是我随便玩玩。”说罢放喉一歌,身边的另一个桑冰姬渐渐像融化的雪人一样没了,原来是个木偶。原来这是清音族中独特的“对影同酌”之术,借一般的形物施以法术,物件即会变成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能互相唱和琴歌。法力高的清音族人借此法还可以修炼,即与“伴影”一起练功。一旦收了法术,物还是物,人还是人。
龙儿笑道:“看来你的内力恢复了,可以造出伴影了。”
枫若虚笑不起来,轻轻问龙儿:“有消息吗?”
龙儿脸一沉道:“没有。多日查访未果。你们的《教主年记》我都看了三遍了,坊间传闻也听了无数,连檀教主有什么特别的法术都没说。”
枫教主叹了口气:“我们的确不知。我听先前的教主说,檀教主一声修炼笛子,除了笛技登峰造极之外,并不见什么特别的功夫。”
“从记载上看,他倒是个平凡的教主。”龙儿有一丝不屑地说。枫若虚有些不悦,也补便吱声。
龙儿眉毛一动:“有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羽化的?”
枫若虚有点诧异地望着龙儿,一时语塞。
“不会是死于非命吧?”龙儿看枫若虚不说话,自言自语道。
“怎么会?!”枫若虚反驳道,“历代教主都是在宫中寿终正寝的。”
龙儿沉默了一阵,又问:“他有没有特别的嗜好?”
枫若虚想了一想,说:“好像也没有。以前的教主只回忆说,檀教主时常闭关修炼。他修炼的琴法属于敛性藏情一派的,求的是宁静自然,故而时常闭关。”
龙儿忽而问道:“枫教主一直就只有一支骨笛吗?生前有没有用过其他笛子?”
枫若虚道:“没有。从他执教起就是那一支,想必是修炼多年。枫教主随身带着,随处修炼。”
龙儿一时找不出线索,又坐了一阵只得起身:“各位保护好余下的神器,务必日夜看守,不能再遗失了。但是也不要打草惊蛇。过两天我的朋友会来,仙剑侠会来帮你们的。”
枫若虚施礼:“众仙眷顾,使我们南方清音的福祉。”
龙儿走了。回到山里,照样看见小石头在砍柴。
“小石头,你想不想常到城里去玩玩?”龙儿叉手站在他身边问道。
“嗯……也想。”小石头顿了顿又说:“可是城里也不自在,不如家里清净。再说我走了,没人照顾爷爷。”
过了一阵,小石头忽然抬头问道:“姐姐,你是哪里来的?”
龙儿一抬眉毛:“我呀,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你出来就是觉得好玩?”
“那当然。”
“那你家人没人照顾吗?”
龙儿笑了笑,拍拍小石头瘦瘦的肩:“家里有人,不用担心。小石头你真善良。”
“姐姐你一个女子,千里迢迢,路上也不怕强人盗匪?”
龙儿笑道:“不怕。我有功夫在身,盗匪也不敢乱来的。”
“真的?”小石头眼睛一亮,“那教教我吧,我这么大了,以后可以保护爷爷。”
龙儿看着这天真的少年,欣然从屋里拿了一支一尺二寸长的大笔,握在手里,捏个架势道:“小石头,你看好了!”
这时,恰好一阵风吹来,龙儿顺风起舞,为了使小石头看清些,已经很慢了,小石头还是目不暇接。只见溪边上龙儿拿着大笔上下翻飞,好似平沙落雁,轻灵至极。龙儿心里忽而一阵莫名的欣喜,看着远处山那边的落日,她似乎又回到了东胜神州,在溪边持剑而舞。那水中的倒影,眼花缭乱,惊飞鸟,戏游鱼……一刹间,仿佛琬鹤、轲潇、捏住等人就站在身边……然而远处凭窗观望的老人是谁呢?看他的眼神,似乎痴笑之后是抹不去的悲伤,平日疯癫的他此时神驰远方……夕阳落了,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浑浊,一扇窗关上了。龙儿看着远处的彩云,轻轻叹了口气。
夜里,龙儿暗笑自己傍晚时的幻觉。太想兄弟姐们们了。她心里想着,看着天空。凡尘的星空中难见美丽的异相,闪闪的银河安静地流淌着。也不知兄弟姐妹们如何了……龙儿想着:看白天老人观剑时的神情,恐怕不像是疯癫之人——难道他故意伪装?可又为了什么?
月亮快到中天了。可是天边云起,遮住了月亮。快要下雨了。龙儿想。
龙儿正要凝神养息,忽觉得隔壁屋里有什么动静一般,极轻微的声音。龙儿刚要起身,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是老人起身下榻而来。脚步声在龙儿房前停下了,龙儿忙装作熟睡,毫无声息,却暗运法术,洞悉着门外的一切。
老人听了一会,没有动静。他走开,在屋子当中盘膝坐下,双手暗扣,轻轻哼起来。歌声极低,便是浅睡的人也难以察觉,声音越来越慢,夹着难懂之词。龙儿辩出这是**之咒,和五大护法用的没甚差别,只不过用法不同。老人唱的歌类似催眠之曲,像一个罩子一样罩在两间房内,罩住了龙儿和小石头。龙儿心里明白,一动不动,毫不抗咒。这咒仅仅能让睡的人沉睡不醒,醒的人立刻昏睡,并无其它恶意。
念了一会,老人起身,戴上了斗笠,披了一件蓑衣,拿了根拐杖,轻手轻脚出了门,毫无半点声息。
龙儿满心疑惑,便给自己解了咒,轻轻走出门去,想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