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咬了口茶蛋:“他娘的,新煮的太淡!没味儿。”
我从屋里走出来:“我师姐呢?”
“回学校了。”老李头指了下椅子,“吃饭。”
“师傅,我咋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师姐?”我坐下拿起一根大果子。
“说来话长,她的身世你早晚会知道,快点儿吃,今天正月十五,咱们要去庙会上见一个人。”
*
我站在师傅后面细细观察,这老头八十岁上下,皱纹如树皮一般,岁月之刀在他脸上、手上甚至头顶刻下一道道深邃痕迹。老人慈祥的坐在对面把玩一串佛珠,慢慢开口:“60多年了。”
“是啊。”师傅老李头放下茶杯,“我都71了,算吧。哦对了!”
师傅用回手拦腰拍了我一下:“这我入室徒弟,任龙。大龙,快给海宁法师磕头。”
我闪到一侧跪倒:“给海宁**师磕头了。”
老人双手伸出:“有礼、有礼,起来吧。”模了下我的头,说罢继续微闭双眼把玩佛珠,沉吟道,“可有法号?”
“有、有,法号逆颠。”老李头说完不自然的看了我一眼。
“逆颠?哈哈!”海宁大笑,“好个逆颠!”
我抬眼看海宁大师,只见他轻捋银须:“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嗯,好,好。这是你们君宝天师的名句,取意好啊。”说完又微闭上眼。
我起身趴在师傅耳边:“这老头多大岁数了?老困了,看他。”
“90。”师傅悄声道,“别瞎说话。我说,他的手开次光都得好几百上千,他模你一下你小子就算有福了。”
海宁法师又睁开眼:“我常梦见它回来了,几十年没变过。”
“法师消息可准确?”老李头拿出鼻烟。
海宁法师微笑:“我调查了70年,没有十成把握,也不敢请你出山。嗯?此物可是鼻烟?”
老李头jiān笑:“法师也爱这口儿?老běijīng鼻烟儿最近断货了,这是印度鼻烟儿,我私藏的。整口儿?”
海宁一脸尴尬,闭眼合十:“罪过罪过,老纳不好这口儿,勿要当众吸食jīng神麻痹之物,罪过…
…”
老李头撇了下嘴:“法师,没啥事儿我与徒儿先行一步,三个月后吉时动身。”
“且慢。”法师从袖口拿出一张存折,“20万,多留少补,如果不够用给我打电话,我吩咐人给你转帐,剩下的都是你的。最重要的,千万别走漏消息。”
老李头接过存折,给我使了个眼sè,我转身再次跪倒:“**师保重。”
*
“这钱不好挣。”老李头把存折扔在茶案上,仰面躺进太师椅,“明天存到咱们帐上。”
“怎么个不好挣?”我把大红袍沏好。
“据可靠消息,另一伙儿人也在调查这个事儿,甚至比海宁还快。”
“师傅,倒底咱们在查啥?”我坐在茶案对面掏出烟。
“这个你先别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李头指着我,“我给你报名参加潜水训练班了,你明天就去滨连上课。”
*
出渤海湾,向东北行驶27海里有个无人问津的、行将沉没的小岛“陀螺岛”,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这个只有0.3平方公里的小岛周围暗礁环绕,小山鳞次栉比,岛上的黑sè礁山让海浪雕琢的如刀砍斧劈般锋利,一堆堆如刀山剑林般,仿佛狂笑着迎接我们这帮不速之客。
船老大梁伯说,这个岛基本上无人问津,打渔30年,只是偶尔遇到天气预报无法估算的情况才来这里暂时躲避。“老天饿不死瞎家雀”,一路上梁伯口中出现7次“海神娘娘”,即便是如此凶险的小岛,“海神娘娘”也给了一条可容船进出的水路,不至于触礁,船毁人亡。
梁伯说的我身上一阵阵寒袭,据说船家都忌讳“母”、“女”、“死”、“翻”、“亡”、“毁”之类的词,可眼前的梁伯不仅敢说,且常说,这不禁使我对这位船老大另眼相看,艺高人胆大,这话一定没错儿。
经过三个月的加强训练,我已经可以dúlì下潜到80米,有人嘲笑我的进步,的确,普通的、有天赋的,而且像我这种还借助高级潜水设备下到100米、甚至更深很正常。打个比方,一幢正常的“多层”楼房是7层,那么7层的高度就是16米,如果一个人从7层高的楼房向下看,你就会懂得并理解,我下潜80米是什么概念。
检查好了BCD和其他的设备,我望向师傅和海宁法师:“海宁法师真没必要来遭这个罪,在码头等多好。”
师傅老李头瞪了下眼,不无醋意的喊道:“老子也多余来!”
我陪笑:“今天就看我的吧。”
正说着话,一阵马达声传来,听到了马达声,已经是快靠岸的节奏。
十几个人拎着渔枪跳下船,其中一个40多岁左右戴着眼镜,头发稀少、两腮巨大、令人生厌的黑脸汉子眼神直愣愣的盯着我冲过来:“谁让你们来的?!”
老李头走过来:“我让的,咋了?”
眼镜男转头:“你多个鸟蛋!”
老李头眉头一皱:“咋说话儿呢?!嘴在你老婆棉裤裆里熏瓢了?”
眼镜扫了眼周围,单手食指横扫了个180度:“都听着啊,我就说一遍,这是私人地方,这次你们不懂事儿我原谅你们,再有一回,记住啊,再有一回就地拿你们祭海神!”
梁伯把烟蒂扔进海里:“我咋从来不道这嘎成私人地方了?”
“那是你瞎!”眼镜冲着梁伯叫喊:“没看见这块儿立的牌子?”
众人同声问:“哪儿呢?”
“瞎?!”眼镜向一块礁石后的草堆旁边埋着的一块木板指道:“看见字儿没?”
我小跑过来一看,在Word里估计能有小二号字那么大一行娟秀的字体:三毛私人合法领地,不容侵犯!
我心中感叹,这帮人的气势绝对应该去钓鱼岛。
“看清没?还看啥看!赶紧开船全都滚蛋!”眼镜不耐烦。
*
回程半路无言,远远看见雾濛濛的码头,海宁才先开口:“弥陀佛,真气煞人也!”
老李头一口鼻烟吸的有点儿过量,嘴和鼻子像火车启动一样转圈儿不止,一阵狼嚎后终于开口:“宝贝儿就在眼前,拿不了,只好从长计议了。”
我转头:“梁伯,三毛子何许人也?”
“那家,呵呵。”梁伯加重了语气:“那可咱们云州的名人儿啊。”
“黑社会呗?”我不服气的撇嘴。
“现在是生意人,都我这岁数了,快60了。”梁伯把船身打横,慢慢靠岸,“人家小弟现在跺跺脚,云城的地头都得颤三颤。”
*
海宁法师凝眉锁面站在宾馆三楼的窗前,口中默默念道:“弥陀佛,一甲子了,我与‘玛贺阁拉’注定今生无缘!”
“‘玛贺阁拉’?”我坐在床上望向师傅。
躺在另一张床的师傅叹了口气,坐起身点燃根烟:“说起‘玛贺阁拉’和海宁法师,真算得上孽缘。”
海宁转头对着师傅轻轻点了点头。
师傅弹了弹烟灰:“要说“玛贺阁拉”可不是简单的金佛…
…”
*
话说当初亲自监督制造它的元世祖忽必烈根据佛家“恬主”三根本之意所塑,这六臂金佛乃是“大黑天十一面观世音忿化身”,有大彻大彻悟、大慈大悲之意。据说,只要谁得到它,谁就坐拥天下。元朝因昏庸**倒台后,携金佛败退到现在的内蒙古正蓝旗金川草原上“闪电河”北岸的开平府,并且定都于此,国号北元。
时光荏苒,到了明末清初那当儿,文帝皇太极差人重金收买了现在内蒙古赤峰大喇嘛庙里的主持摩尔根,摩尔根也不含糊,连夜用一只白骆驼把金佛“玛贺阁拉”运往时为咱们大清国都的盛京城,皇太极龙颜大喜,彼时正是大清国力渐盛之时,金佛的到来,不仅有其无须言表的舆论意义,皇太极更希望它能带给全军将士神气的力量。当rì,皇太极携满朝文武夹道朝迎,哪成想即将会师的当口儿,这骆驼口吐白沫累倒在一颗老树下。
摩尔根舵向一转,跪地就拜,皇太极忙问这是何故,摩尔根仰天大笑,此乃佛祖指路之兆,此地建佛寺,必旺大清国运!皇太极大喜,下令在此兴建佛寺,因骆驼指路,有天降圣光之寓,这座寺庙就是今天的圣光寺。
峰回路转,到了40年代末期。那时候的海宁法师俗家名叫杨煜,十来岁儿初到圣光寺,还只是个小沙弥。那时候内战打了整一年,唯圣光寺还算得上盛京安生地,杨煜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寺院,倒也贪得清闲。谁知有一晚,正殿起了场无名之火,就在僧人和jǐng察厅派来的消防队忙着救火的时候,有人发现,殿中的金佛“玛贺阁拉”不见了!这回可出大事儿了。
当时国民党jǐng察办案就是那几招儿,辣椒水儿、老虎凳子,要么就是红烙铁外加皮鞭蘸凉水,除了老主持和帐房先生幸免于难,其余的十多个僧人全部抓去“受审”。这些僧人死的死、伤的伤,口里没一句有用的线索,而且迫于舆论压力,jǐng察厅陆续的就把还活着的人放了。
再后来…
“再后来,很多人当了八路军,为理想、为这个国家的明天还俗参军入伍,把解放全中国当做信念。”海宁法师双手合十,慢慢转身,两行老泪滑下脸颊,“杨煜为了等待金佛重现于世,留在了寺内。这一等,就是60年。”
老李头见海宁法师接过话茬,跟着点头。
我坐在床上扭曲着身体一动不动、聚jīng会神的听完,浑身发酸,赶紧扭了扭腰:“那您的线索是从何而来?”
“当年,一起留在寺中的不只我一个。”老法师海宁沉下面sè,“还有位海清师弟。
我怀疑他和jǐng察厅头子周传亮合谋盗走的金佛!当然,我没有证据。”
“那后来呢?”
“后来他悄悄离寺,我辗转打听他的消息,60年,我默默跟踪着他。这60年,他从一个还俗的出家人,到后来的生产队长、云城成功的商人,一步步都有我的‘关心’。圣光寺金佛已不在,我个人认为应该在那jǐng厅头子周传亮手中,后期运送到台湾了。也罢!倘若金佛真的在台湾供奉,也始终是在中国本土,虽然不能完成使它回来的心愿,我倒也能死得眼闭,可这些年,我足迹遍布台湾各个寺庙,二臂、四臂甚至六臂的“玛贺阁拉”也见过几尊,但始终不是原本的那尊。于是我断定金佛就在本土,而且很可能就在云城。
这两年,我派的探子打听到,在他和他三个儿子的电话交谈中,出现过‘佛’、‘陀螺岛’的字眼,再通过我对海清的了解,这就不难判断他将‘玛贺阁拉’藏身于海底了,于是,我找到了人品、信誉和信仰都能使我放心的你们师徒二人。辞世前,老衲唯一心愿就是让‘玛贺阁拉’回到圣光寺,宏我佛法,让国宝重归国家。”
我扔掉烟蒂激动的表态:“**师放心,为这事儿咱们师徒俩就是上刀山、下火海…
…”
老李头挤着三角眼儿、嘬着牙花子看着我挥手打断:“哎哎哎,上刀山下火海那就屎他娘的了,咱得好好活着才能帮海宁法师完成心愿。”
我坚定的点头。
海宁法师的电话响起。
海宁法师一接电话,我和师傅如等饭的小狗,同时竖起耳朵,猛然一对视,都尴尬的又坐回床上。
“完了!”海宁法师放下电话。
“咋了?”老李头站起身,“金佛有消息?”
“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海宁法师抖动着嘴唇。
老李头一咧嘴:“先说好的。”
“金佛确实在海清手中。”
我伸脖:“坏消息呢?”
“海清老儿要将它带往云南。”海宁法师说道。
我一愣,暗忖这算不算出家人暴粗啊?
师傅老李头眉头一皱:“往云南带是啥意思?”
“这里有你不了解的内情。”海宁法师说道,“当年忽必烈筑造这尊整整108斤的‘玛贺阁拉’时,取金地便是云南。当年金银提纯的工艺全国也当数云南,为了不留遗憾,保持稳妥,这批足金忽必烈遣人从云南‘腾冲’一路官兵护送回京师。”
“那海清的意思是?”老李头坐不住。
“就是猜不透他的意思,不说了吗,而且是让他的老儿子吕震波带着去。”海宁法师沉吟道。
我“扑哧”笑出声来。
老李头转身:“咋了?”
“不是,我是寻思刚才……嘿嘿,没事儿,不是…”我语无伦次。
“别跟神经病儿是的!”老李头虎着脸,“还以为你有啥主意了。这可好,白交钱练仨月游泳,花好几万买的那潜水家伙什儿。”
我不同意道:“师傅,多一技多一路,咋就没用了,保不齐以后就用上了。”
“别废话了!”老李头转身,“法师什么打算?”
海宁开口:“刚才一路船舶,老衲已然胸口如翻江搅海般,此行云南,只怕半路就交待了,只能再次劳烦你们师徒走上一遭。”
老李头点头:“大龙,备车,联系你师姐,目的地—云南腾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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