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辛天佑便回房小憩,玲珑行至书桌前,跳上椅子,半爬在书桌上看着辛天佑的留下的墨迹。
整一张白纸上,只有两行文秀的正楷。
如是写着:心非心,物非物,心高于物。
心是心,物是物,心物合一,心物是一。
玲珑微一叹息,提笔在旁填补道:如如与空际,涅槃及法界。
唯物或是唯心,谁又能评判出一个真谛来,只一七岁孩童便思索这些,未免太劳心。
当年她长卧病房,院长劝她多看写佛语典籍,本事想要开化她面对死亡不要恐惧,但没想到冥冥之中延续至今日这般造化。
夏日的风暖暖吹入,玲珑偏头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在菩提树下木藤躺椅中小憩的辛天佑。
他小小胖胖的身子圆润的摊在躺椅中,夏日氤氲出树木的香气幽幽荡荡,这宫中的日子,兴许也并未是她所臆想的那般艰辛。
至少她知道,只要在他身旁,她便不会如此。
晚上用膳时,果真桌上摆了好些荤菜,玲珑满足的感慨了一声,便话也不说的低头扒饭,而辛天佑,只挑了几道素材吃了,玲珑见此,道:“天佑哥哥,娘总说,子骞正要长个子,需要多吃肉,天佑哥哥若是不吃的话,子骞很快就会长得比天佑哥哥要高了。”
辛天佑莞尔一笑,道:“我打小不爱吃荤腥之物,只闻着便有作呕之感。”
玲珑诧异的看着他,内心暗道,莫不是那老和尚真有铁口直断之能?
辛天佑见玲珑不语,便又说:“不过今晚这桂花露的甜香遮掩住这肉腥气,所以也并未有任何不适。”
玲珑喟叹,便再也不语,只低头吃着自己的饭,少时,玲珑小小声的咕嚷道:“天佑哥哥,你会不会觉得子骞很讨厌?”
“子骞为何这般说?”辛天佑诧异的看着玲珑。
“子骞喜欢的,天佑哥哥都不喜欢,天佑哥哥喜欢的,子骞笨笨的,也不会。”说这,玲珑便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
辛天佑自小在宫中长大,但因那老和尚的断言,所以也并为和女子亲近过,而男子之间,也未有人像玲珑这般在他面前哭泣,当看到玲珑泪汪汪的样子,辛天佑有些手足无措的呆怔住了。
玲珑用力的抹了抹毫无泪水的眼睛,摆出一副很男孩子气的样子。
辛天佑连忙指着青瓷梨花杯中的桂花露道:“我和子骞一样都喜欢喝这个,况且,子骞一点都不笨,我很喜欢子骞,感觉…”
“唔?”玲珑眼睛眨巴眨巴的透过指缝间看向辛天佑。
“感觉就像弟弟一般。”辛天佑笑看向她。
玲珑在听到他的话后,这才咧嘴笑开。
辛天佑无奈一笑,低头轻抿了一口桂花露,甜腻冰凉的气味在口腔蔓延。
玲珑低头敛下了眸光中的愧意,对于他,她用在他身上的无赖无知,她深感歉意,但为自保,她唯有如此。
晚上,玲珑沐浴过后便睡下了。第二日卯时便有内侍起早将玲珑唤醒,玲珑睁眼只见天才朦亮,迷糊间,她更衣洗漱,理了理衣衫,然后穿上小靴向外走去。
辛天佑此刻正坐在纳凉亭中温书,见着玲珑走出,他将手中书递给了一旁的小太监,问道:“子骞昨日睡的可好?”
玲珑睡意尚未消退,她晃悠悠的点了点头,声音软软的回道:“很好。”
随着辛天佑的带领,玲珑跟随他行至书房,夫子早已等待,茶杯中的茶水已是温凉。
见者辛天佑和玲珑走来,他行过礼后,辛天佑和玲珑再向他行礼。礼毕,玲珑和辛天佑做回各自的书桌。
辛天佑温习着书本,玲珑发呆的托着腮看向夫子,突问:“夫子,咱们今日要学琴画么?”
夫子瞥了玲珑一眼,道:“琴画乃修身养性之物,并非正业,岂可荒废正经时光以来荒度此业。”
听夫子如此一说,玲珑摆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可心情却一片大好。
约一刻钟,辛煜城声势浩荡的来了。
礼后,辛煜城坐在玲珑身旁,声线温软的笑道:“你就是姬将军的小公子?”
玲珑拱手立于一旁回道:“回太子,草民名唤子骞。”
辛煜城微微一笑,清雅的容颜上淡挂着一抹和煦的笑意,他轻拍了拍玲珑的肩膀,道:“不必拘谨,如今大家在一块儿读书,只互称姓名便是,我长你几岁,你同天佑一般人前唤我太子哥哥,平素唤我五哥便是。”
“见过太子哥哥。”玲珑怯怯的看了一眼辛天佑,见他对她微微一笑,玲珑这才喊道。
正寒暄着,门口听着又是一阵脚步声,玲珑脸色微微一变,是辛佐尧。
脑中被故意忽略的一年前的那晚,现下在玲珑记忆中翻涌,听着他脚步声越发清晰,玲珑眸光骤紧。
辛佐尧在清早柔亮的日光下逆光而入,玲珑低垂着脑袋,一副拘谨恭敬的样子。
在这里,她只是一个皇子陪读,或者更直接一些,她只是一个质子,低眉顺目,低调为人,是她最好的保护方式。
辛佐尧目光掠过书房中的众人,最终落于玲珑身上,他提步走至,玲珑低垂着头,小小的手紧紧攒起,她目光不瞬的看着那双离自己越发近的锦缎绸靴。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一如印象中那般,嚣张傲然。
辛天佑起身站于玲珑身旁,莞尔笑道:“三哥,子骞性子内敛,莫要逗弄了。”
辛佐尧饶有兴趣的看向辛天佑,说:“平素整日也不见老六同咱们多说一句话,今儿可是稀罕。”
辛天佑只垂首在旁淡淡的笑着,一旁的辛煜城笑道:“三哥,瞧你,老六本就话少,今儿让你这么一回,今后怕是再也不同咱们说话了。”
辛天佑依旧淡笑,“让太子哥哥笑话了。”
辛佐尧嗤笑出声,他瞧向玲珑,道:“怎的,打今儿后便要在一起念书了,也不彼此打个招呼么?”
玲珑连忙拱手俯身道:“草民姬子骞见过三皇子殿下。”
辛佐尧呵呵的笑了一声,便又提到:“本宫一年前曾拜访过贵府,怎不见子骞?”
玲珑略显紧张的回道:“子骞自小身子不好,平素也不太出院子。”
辛佐尧略一颔首,轻拍了拍玲珑紧削的肩膀,状似忧心的叹道:“确实身子太过孱弱,还是要好生休养才是。这赶明儿从我宫里挑几件儿好的东西,给你补补身子。”
他突然的示好让玲珑愣神了一瞬,辛天佑不着痕迹的轻戳了玲珑一下。
玲珑连忙回身更加谦卑的说道:“子骞见过殿下。”
“何必如此生疏,从此咱便一起整日念书了,我长你些,你便同天佑他们一般称本宫三哥就是。”辛佐尧轻拂了拂自己的紫色衣襟,面色平淡的坐回了位置。
夫子喝过一口清茶,道:“昨日所学,老臣还需考问一下各位皇子,若有答不出者,则抄写《礼记》十遍。”
说着,夫子目光看向辛佐尧,淡淡一笑,问:“且问三皇子,《礼记》中述,何谓君子?”
辛佐尧薄唇微勾,从善如流的答道:“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也。”
夫子微一颔首,续问:“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乃何解?”
“是说,见闻广博、学问深广而又知道礼让,力行正道而又不知懈怠的人。”辛佐尧目光灼灼,语气平稳的回道。
夫子满意一笑,又偏头看向辛煜城问:“且问太子殿下,古,欲明德于天下者何若?”
辛煜城清雅一笑,应道:“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乃正解。”夫子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看向了辛天佑,问:“那且问六皇子,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何解?”
辛天佑稍一沉吟,才道:“亲贤臣而远小人,勿让杂绪蒙蔽,以智待人。”
夫子看向辛天佑,笑曰:“正解。”
三位皇子皆已答完,夫子目光投向玲珑,问:“不知姬公子在家可读过《礼记》?”
玲珑连忙诚实的答道:“未曾,只识得几个字罢了。”
夫子微微一叹,又问道:“启蒙之书是何?”
玲珑稍一思虑,怯生生的道:“并无。”
夫子又一叹,问:“那骑射可略只一二。”
玲珑眸光微微转动,怯懦的回道:“因子骞不喜,故家父未强求。”
夫子眉头紧皱,看向玲珑,问:“姬公子可喜甚?”
玲珑咧嘴有些欢喜的笑道:“吟诗作画,琴瑟古乐。”
此话一出,辛佐尧目光烁烁的直逼向玲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辛煜城目光先投向辛佐尧,复而微微偏头看向玲珑,嘴角的笑意微敛。
惟辛天佑平静的低头继续温书。
夫子听玲珑如此说道,便笑道:“那便由老夫向圣上禀明,为姬公子另择贤师。”
玲珑一副不解的样子,怔怔的看向夫子。
辛佐尧眸光微敛,唇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意。
辛煜城低头掩嘴遮下了唇畔似有若无的弧度。
玲珑淡淡的扫过二人,故作茫然的抓了抓头发,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对于玲珑另择贤师的事情,皇上很快便批了,自此,除夫子所授的文学外,玲珑的骑射史记等课便都改为了琴画课程。
对于史记不学,玲珑也甚为理解,史记这种东西包含了过多的古代的君王之道,自是需一同罢免了。
对于琴画,玲珑则表现出了异常的喜爱,尽管学习月余,她未搞清宫商角徵羽五音,也未搞懂如何做出勾,皴,擦,点,染五种笔法,但那股刻苦认真的劲儿头无法不让人相信她是真实喜爱。
反正时日还长,她不急,教她课的夫子,则更不急,夫子每日闲散的慢慢踱步而来,而她,虽不至晚去,但也不过是比夫子早到一步,以显勤奋。
一曲最简单的《凤求凰》便让她破破碎碎的弹奏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