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1-07
斜阳余晖映进纱窗的时候,夜璃歌再次醒来。
满室静寂,窗外的竹影子布在地上,就像一幅浅墨挥就的面。
胸腔里隐痛犹存,提醒着她昨夜所发生的一切,撑着床边儿,夜璃歌起身下榻,穿上鞋子,一步一挪地朝外走去。
偕语楼中一片宁静,竟不见半个人影,夜璃歌心中不由起了丝疑惑,出卧室,沿着门廊往房门口尚有一段距离,便听得有人声低低传来。
说话之人的声音的确很低,若不是夜璃歌内功修为颇深,也是听不见的。
“齐禀大人,属下带人追上傅沧泓,转达大人的意思,可他什么都不听,非要去金瑞,属下,属下实在拦他不住……”
“什么?”夜天诤的声音微微高扬——那个男人,竟然倔强如斯?
“你,你有告诉他,北宏出事了吗?”
“……有
“他怎么说?”
“他说北宏之事可缓,小姐之伤缓不得
“咚”地一声,夜璃歌的心重重沉了下去,五指深深扣入门边儿,死死咬住唇角。
呵——纵她千般骄傲,纵她刚肠凛凛,也终究被那男人的坚执给寸寸化解。
“父亲——”推开书房门,夜璃歌走了进去,正站在案前的两人同时一怔,继而转头望向她。
“歌儿?”夜天诤从桌案后绕出,墨眉高耸,“你怎么来了?”
“父亲,”夜璃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字字坚决,“我要去找他!”
“唉——”夜天诤无力叹息,似乎早已知晓,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让夜方夜逐与你同去
“不,”夜璃歌摇摇头,“爹爹此刻也需要帮手,我只带夜方便可
“好吧,”夜天诤终于首肯。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夜璃歌转身便行。
“歌儿——”夜天诤喊了一声。
夜璃歌站住脚,回头看他。
“凡事不要逞强
“知道了夜璃歌点点头,匆匆出书房门,直往大门而去。
……
长空星灼,弦月眉弯。
蜿蜒的驿道上,蹄声飒飒。
玄衣男子只身一人,朝着西边的金瑞国急速奔去。
他很急。
因为他所爱的人,命悬一线。
璃歌,璃歌,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只要我还活着,定然不许你有事。
漆黑双眸中,闪烨着锐寒的坚执,他是那样刚毅的男子,若决定要做一件事,便没有人能够阻挡。
笛声。
清亮而高亢的笛声,悠悠然在后方响起,化作千丝万缕,随风飘入他的心底。
傅沧泓勒住了马缰,心中念如电闪——歌儿,她怎么来了?
笛声转低,带着不尽的幽婉,如千万只轻柔的手,拨动着他心中的那根弦,让他寸步难行。
薄唇一抿,傅沧泓拨马往回驰去,冲上一道高高的山梁,他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子。
骑一匹健马,如闪电,如飓风,沓沓而来,即使如此,仍能保证笛声丝毫不乱。
“驾——”一声长呼,傅沧泓打马冲了下去。
两个人,两匹马,在无边的旷野上相遇。
四道目光紧紧焦灼。
笛声,仍然在继续。
头上星空闪烁,月晖如水银般泻下,勾出他们同样超尘绝俗的面容。
没有丝毫的言语,他们已懂了彼此的心。
他笑了。
她亦笑了。
同时调转马头,向西,向西,一路向西。
天涯海角,誓死相随。
……
林木吟吟,夹道成荫。
绕过一处弯道,但见前方袅袅晨雾间,现出一座小小的村落。
“歌儿,稍作歇息再走,如何?”担心着夜璃歌的伤势,傅沧泓轻声道。
“也好夜璃歌点头,一则是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二则的确有些疲乏。
两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往前走去,但见村头立着一株数人合抱粗的大树,树下一口水井,有个头包蓝色布巾的村妇,正蹲在井边洗涮着衣物。
交换了一个眼色,夜璃歌将手中缰绳交给傅沧泓,提步上前,立在井边,轻唤了一声:“大嫂
村妇抬起头来,乍然看见一个天仙般的美人儿站在自己面前,那口立时浑圆了,好半天都阖不拢。
“大嫂,”收起惯常的冷容,夜璃歌尽力和缓面色,“请问此去金瑞涵都,还有多远?”
“涵,涵都?”村妇眼珠子转了两转,“……往西边再走七百里,就是了……”
“大嫂……”看着她那一身朴拙的衣物,夜璃歌心中灵光一闪,“请问您家里有没有多余的衣物,可以卖与我们?”
“卖?”村妇神情疑惑,“有倒是有,可都是破的……”
“行啊,就是要破的夜璃歌点头。
“那成,你跟我来吧村妇也点点头,自己收拾好一切,提着木桶往村里走去,夜璃歌朝傅沧泓招招手,两人相继跟上。
一条青石板小路,从村子的这头,直通到那头,两旁立着些低低矮矮的房子,看上去甚是简陋。
行至左手第四座院落,村妇放下木桶,伸手推开柴扉,一只全身黄毛的狗立即跳了出来,冲着夜璃歌“汪汪”直吠。
“大黄!”村妇出声喝斥,抬腿踹了黄狗一脚,“到墙边儿呆着去!”
黄狗“呜呜”叫了两声,摇摇尾巴走开了。
“对不起啊姑娘,让你见笑了,”村妇转头,朝夜璃歌道了声歉,俯身提着木桶走进院子,夜璃歌不便跟随,只道,“大嫂,你且取了衣物来,我在外面等你
“好咧村妇爽快地答应着,不一会儿,捧着两套粗布女装走出,递到夜璃歌面前,“姑娘,乡下地方,只有这破衣烂衫,不过倒还干净,请姑娘见谅
夜璃歌见她说话有礼有节,心中起了两分喜意,眉目更加温婉:“大嫂,你家里可有男人衣服?”
听她这么问,村妇的眼圈儿顿时红了,隐隐有要落泪的样子:“没有……我两年前被夫家赶出来,带着个孩子,娘儿俩住在这里……所以,家里没有……”
夜璃歌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她素来最见不得这些事,只因常年多在军中走动,故此民间诸事管得并不很多,此迹听这女子遭际惨淡,心下也着实凄伤,只因素日不善言辞,更不善宽慰人,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都好,当下自袖中模出锭银子,递到村妇手中,温声道:“拿着,帮贴帮贴日子吧
村妇赶紧推辞,口内不住地道:“这哪里使得,这哪里使得,不过就两件旧衣服,不值钱的……”
“拿着吧,”夜璃歌反握住她的手,口吻诚恳,“让孩子多读些书,将来考个功名,就不会遭人欺侮了……”
“好人啊……”村妇絮絮地念叨着,眼中簌簌落下泪来,却再没有推拒。
拿过衣服,夜璃歌转身走了。
她知道,于这村妇而言,自己不过只是个匆匆过客,或许今生今世,再不会见面,但这次人生旅途上的短短交集,或许会改变什么,会留下什么……
是啊,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和他人打交道,你在他人心中留下的痕迹,不单是你生命的影像,更有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走向……
就比如那个村妇,和她的孩子,也许就因着她所给予的微薄银两,因着她的话,循着希望一路走下去,终致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改变很多很多的事……
那个孩子,也许以后会成为杰出的人才,赫赫有名的将军,或者别的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默默地想着这些,有一丝奇怪的意念,在夜璃歌胸中扩散开来,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很多年后,我们把这种祟高的情怀归为两个字——博爱。
对身边每一个鲜活生命,给予最真诚的关注,即为博爱。
不远处的傅沧泓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冰寒心中也有一丝暖光,缓缓铺开。
“我们走吧夜璃歌轻柔的嗓音响起,带着丝沉稳内敛。
“嗯傅沧泓点点头,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衣物上,“你这是,打算乔装改扮?”
“是啊,”夜璃歌点头,“难道你觉得,像我们这副模样,能够平平安安,顺顺畅畅地走进涵都吗?”
“那倒是,”傅沧泓认同地点头,举眸朝前看了看,“看来,得再弄套男装
两人相偕着,行至一户人家前,见一个男孩儿正蹲在树下,全神贯注地看着蚂蚁搬家。
“小弟弟,”傅沧泓也蹲子,伸手拍拍他的肩,“你家里大人在吗?”
“不在小男孩儿抬头,侬声侬气地道,“你是谁呀?”
傅沧泓笑了:“我是过路的叔叔
“你找我家里人干啥呀?”
“不干啥,你能,给我拿一套,你爹,你大哥或者叔叔穿的衣服么?”
“衣服?”小男孩儿皱起眉头,黑亮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然后连连摇头,“不可以的,爹爹说过,不可以把家里的东西给别人
“没关系,”傅沧泓循循善诱,“只要你把这个交给你爹爹,他就不会骂你了
说罢,他从怀中模出块银子,递到小男孩儿跟前。
谁知小男孩儿看了一眼,脑袋反而摇得更欢了:“不行不行,爹爹说过,不能随便收人家的钱
傅沧泓怔住。
他这一生常年生活在宫廷的倾轧斗争之中,甚少见过这样的单纯稚子,反而失了应对。
“我们走吧,别难为小孩子夜璃歌走过来,轻声说道。
傅沧泓无奈笑笑,站起身来,两人刚要离去,却听小孩儿拍手叫道:“爹爹,爹爹——”
他一边叫着,一边撒腿儿朝前跑去。傅沧泓和夜璃歌一齐看去,但见一个身材中等,面色黄铜,两条裤腿上沾满泥浆的男子,正扛着一只犁耙,朝他们走过来。
两人站着没动,直到那男子行至跟前,夜璃歌方道:“大哥
听得唤声,那男子先是一怔,继而放下犁耙,咧嘴朝夜璃歌一笑:“姑娘,请问有何事?”
“大哥,家中可有多余的男服?”
“有,姑娘且等等男子说罢,自进屋去,片刻便取了套男服出来。
夜璃歌看时,却是一套浣洗得非常干净的长袍,虽钉着两个补钉,却丝毫不显破旧,心中甚是满意,当下朝傅沧泓看了一眼,却见他只是盯着那男子看,仿佛正琢磨着什么。
“沧泓?”
傅沧泓这才回过神来,从男子手中接过衣物,然后将银子递与他。
男子也看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收了,拉起小男孩儿:“阿桥,进屋去吧
父子俩进了小院,院门慢慢合拢。
夜璃歌瞅瞅院门,再瞅瞅傅沧泓,心里的疑惑愈发地深浓起来。
直到离开小村,她才禁不住问道:“你适才盯着那男子看,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不是什么村民傅沧泓简短地道。
“什么?”夜璃歌勒住马缰,“那他是——”
“如果我看得没错,他是一个军人,而且,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什么?”
夜璃歌吃了一惊——难道说,野有遗贤,乡有隐士,这小小的荒村野地,也盘龙踞虎不成?
“你大概,没有注意到他肩上那把犁耙,”傅沧泓细细解释道,“我曾经研究过各**队使用的兵器谱,那只犁耙,似极金瑞**中一种小型战车,非一般铁匠能够打造,更非一般农夫能够使用
“那你又如何能肯定,他不但是军人,而且是将军呢?”
“眼神,沉稳而威严的眼神
经他这么一提醒,夜璃歌不由细细回想,果觉那人的目光,与常人全然不同。
“那是一种见惯了血腥,见惯了杀戳,甚至见惯了生死的眼神,”傅沧泓徐徐地说着,“一个人的外貌可以改变,衣着可以改变,甚至生活习惯也能改变,唯有他(她)的眼神,永远都不会改变
怔然地看着身边这个英俊神武的男子,夜璃歌心下不由一阵恍然,突如其来地浮出出那两名话来:
诸国将灭,权端归一。
权端归一——她自问见识过不少人物,可聪明超过傅沧泓者,刚忍超过傅沧泓者,果决超过傅沧泓者,又,能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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