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1-18
说时迟,那时快,安阳涪顼飞速蹿到一块大石头后,将自己牢牢地藏起来,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声音。
没有一丝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却有一股子沉重的压抑,如滚滚乌云,覆在他的头顶上。
这是安阳涪顼从未有过的体验。
更准确地说,自从掉下山崖后,所经历的一切,是他平生无法想见——原来月兑离皇族势力保护,只身求存的他,在天地间竟如此单弱,不堪一击。
暗暗地,安阳涪顼不禁捏起拳头,深恨自己的没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沙的碎响从外面传来,安阳涪顼探出头,但见那黑衣女子提着鲜血淋漓的剑走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怎么样?”安阳涪顼当下跳出去,满眸担忧地看着她。
“与你无关关青雪冷冷地道,然后转身走向另一旁。
呆立在原地的安阳涪顼很有些手足无措,不过还是跟了过去。
“你最好离我远点关青雪仿佛背后长眼,嗖地抛出句比刀子还利的话来。
安阳涪顼顿住了。
把自己隐进树丛里,足有两刻钟时间,关青雪方才重新走出,面色已然平复。
“我要立即离开这儿她的目光掠过他的肩膀,看向一棵半枯萎的树,仿佛把眼前这男人当成团空气。
安阳涪顼张张嘴,好半晌才闷闷地道:“你,你不教我武功了?”
“你真想学?”
“嗯
“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关青雪抬手,朝前一指,“去那里——”
“那里?”安阳涪顼转头,看了看那片黑咕隆咚的树林,脸上浮出丝茫然。
“杀光这树林里每一只狼,你自然就强了关青雪的脸很冷,目光迫得人无法呼吸。
安阳涪顼的身体瞬间僵滞,后背挺得笔直。
“我走了扔下三个字,关青雪转身便行。
安阳涪顼抬起右手,却只能任由自己的胳膊凝固在半空,看着那个女子纤细的背影,缓缓融入阴翳之中。
他们相处,只有短短数天,却不得不说,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难以磨灭,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印象。
“杀光这树林里每一只狼,你自然就强了她的话音,很冷很冷,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杀光树林里每一只狼?这是从前的安阳涪顼,连想都不敢想的。
可他终究拔出了那柄寒光凛冽的匕首,迈着坚韧的步伐,朝树林里走去——
丛林生存法则——当你预备要杀死一只狼的同时,也要随时准备着,被这只狼咬死,除非,你能保证,自己比狼更强大。
他不知道自己能杀多少只狼,但是,他决定,试一试。
接下来的三天里,这个二十二岁的男子,经历了他生命里最惨烈的时光——搏杀,搏杀,还是搏杀!
手起刀落间,他不知划破了多少只狼的喉咙,饿了,就吃狼肉,渴了,就喝狼血,在最艰苦的条件下,他凭着自己心中那个坚定的信念,与大自然强大的野物作着一场场殊死搏斗。
当夜方领着暗卫寻到他时,整个人都惊呆了——那个浑身伤痕累累,目光凶残的男人,真是一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太子爷吗?
不是了。
已经不是了。
他浑身的气息,变得凛冽而勃发,眼中的光,沉静时非常沉静,动荡时戾光浮动。
“太子殿下
“嗯安阳涪顼插剑回鞘,“你来了?”
“属下该死,让太子殿下受惊了!”
“没事!”安阳涪顼摆手。
“来人夜方转头,“备轿!”
“不必了!”安阳涪顼一摆手,“本宫自己走!”
众目睽睽之下,他手执匕首,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面。
夕阳的光辉,深沉而醉郁。
迎风立于小溪边的夏紫痕,双瞳黑邃。
“顼儿?”
“伯母
“你——”夏紫痕的目光扫过他身上一条条伤痕,所有的话语,转成叹息,“去洗个澡吧
“是安阳涪顼一抱拳,调头便走。
“夜方,”待他离去,夏紫痕轻声唤道。
“属下在
“发生了什么事?”
“红鹜岭里的野狼,全死了
“全死了?”夏紫痕眸中闪过丝惊色,“你确定?”
“确定
两人同时沉默。
“夫人另一道声音传来。
“何事?”
“……从碧水村传来的消息,说小姐和北皇,准备成亲
夏紫痕一怔。
夜方亦一怔。
……
碧水村。
“看看我布置的新房,怎么样?”
拉着心爱女子的手,在屋中转了个圈,傅沧泓脸上难掩得色。
夜璃歌只是抿唇一笑,换上寻常村妇装束的她,全无素日的高华,也没了那份惊人的傲气,而显得有些温顺可亲。
“这里,这里,这里,”傅沧泓点点屋中还剩下的几个角落,“你还想放些什么?”
“什么都不必要了夜璃歌摇摇头,“东西多了,反而累赘,不如朴实些好
“依你傅沧泓将她揽入怀中,抱到榻边坐下,轻拥着她,只觉满怀快慰,仿佛天地之间,只要有了她,便一切足够。
是呵,他漂泊世间如许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只要有她在身边,有多少磨难,多少痛苦,都能忍得过了。
“娥眉轻颦笑婀娜,淡著胭脂添颜色。春风三月桃花面,胜却万里锦山河……”
“想不到,铁血如你,也会吟这种风月之诗夜璃歌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唇角扬起丝极浅极淡的笑漪。
“呵,”傅沧泓低笑,“因为坐在我怀中的,是你
“小女子荣幸之至
“叩叩——”
房门外传来的轻击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从傅沧泓怀中抽出身体,夜璃歌打开房门,但见秋草嫂笑意盈盈地站在外面,抬眸往夜璃歌面上一扫,她忍不住打趣道:“小两口亲热哪?”
夜璃歌笑笑:“嫂子有事?”
秋草嫂“咳”了一声,方道:“还不都为了你们成亲的事儿吗?成亲是件大事儿,可得择好日子,再则,你们俩这又没娘家又没婆家的……”
“不打紧,”夜璃歌笑容不减,“只要请这里的乡亲们,做个见证便好
“既这样,我让你二喜叔,明天去镇上买些酒菜回来
“秋草嫂,”傅沧泓亦从房中走出,将一绽银子递给秋草,神色诚恳地道,“劳烦你们两位了
“嗨,”秋草嫂摆摆手,“小伙子这是说哪里话?红白喜事乃是人之常情,走到哪里自然都有帮衬
又扯了会儿闲篇,傅沧泓和夜璃歌送走秋草嫂,折回房中。
“沧泓
“嗯?”
“你能先到隔壁间去么?”
“怎么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
傅沧泓眼里闪过丝疑惑——这才一会儿功夫,她怎么又——
“让我陪着你,不好吗?”他柔和嗓音问。
夜璃歌定睛看他,忽然一笑:“我又不会跑,你干嘛老是这样小心翼翼的?”
“我——”傅沧泓脸上掠过丝微红——是啊,只怕连他自己,也无法形容心中那丝忐忑不安,仿佛一个错眼看不到她,心里便像缺了什么似的,格外难受,即使这几日里时时与她在一起,心中却仍旧不踏实,有一种……做贼的感觉,不能光明正大,不能坦坦荡荡。
“你先出去吧夜璃歌的话音里微微带上几分撒娇,伸手推他。
傅沧泓无奈,只得提步走出,同时却禁不住回头叮嘱了一声:“有事就叫我
“嗯夜璃歌应着,随手关上房门,插上门栓。
屋子里昏暗下来,她眸中的笑意也随之晦暗——在真的与他走到一起之前,有件事,她必须要确定——《命告》中所言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改变——如果她把傅沧泓留在这里,北宏会怎样?天下又会怎样?
她要看一看。
尽管一再嘱咐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管,只要安守这一刻的幸福便好,可她始终控制不了心中那丝不安——
走到床边,褪去丝履,盘膝而坐,夜璃歌默运功力,集中所有注意力,进入脑海深处——
青黛色波涛微微地起伏着,水面散布着荧荧星光,迎风而立,夜璃歌抬起手臂,一卷金色长轴自水中破出,缓缓摊开,呈现在她的眸中——
一条条血红的线,清晰地落入她的眸底。
尸山、血海、城毁、国破……
一切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夜璃歌颓然地坐了下来,微微仰头,绝望地看向头顶混沌暗黑的天空——
改变命运的关窍,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她感觉清晰的同时,也很茫然?她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举动,又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傅沧泓一直静默地站在门外,身形巍然如山。
他始终觉得,夜璃歌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从未跟任何人提及的秘密,他想探知,却始终强忍着没有去触碰,因为他懂得,那,并不明智。
他希望有一天,她能明白地告诉他,那是什么,可她却始终一言不发,而且有意对他隔绝。
很多次他想揪住她,问她到底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可他也忍住了。
愈是忍,便愈是焦灼。
愈是忍,便愈是痛苦。
直到最后,炙成一场焚心的烈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