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 第三十六章 往事知多少(六)

作者 : 田小璃

顾伯言侧目望去,却是个一身宫装的女子,朱钗环佩,偏生素面清丽,透着几分俏丽。但不知是什么缘故,面色是白的,虚虚的像是孱弱,唇角正含着鄙夷的轻笑,淡淡睨着孟随心。

萧楠神色一换,已然是笑起来,“母妃!”

竟是孟卿玉……顾伯言自是听过她的,当下神色紧张地看着孟随心,急促道:“师姐,我们快走吧!”

“姑娘要去哪里?”孟卿玉缓缓步上石阶,杏目轻轻浅浅地从她肚子上扫过去,待在她面前站定,方才将目光移到她脸上。孟随心不躲不避,甚而是含了一丝笑,闲闲与孟卿玉撞上目光。

凤眼狭长,其间眸若点漆,灵动潋滟。

孟卿玉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双眸瞪大,似是不可置信。萧楠扯住她的手,仰着小脸唤:“母妃?”

顾伯言见状微微侧身,将孟随心半挡在身后。随侍的宫婢急得不行,轻轻拉了拉孟随心的袖子,小声提醒:“这是玉妃娘娘。”

孟随心回宫婢一抹安抚的笑,转眸对着孟卿玉,笑道:“玉妃娘娘言重了,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能蒙蔽得了今上的眼睛,让今上与皇子之间生了嫌隙。”她不卑不亢,“本以为皇子是来赔罪,不曾想是来问罪的,是我失礼了。”

微微一笑,侧身道:“娘娘请进去说吧。”

“你……”孟卿玉神色变幻不定,“你……”

孟随心似是疑惑:“我?”

顾伯言咽了口唾沫,转头对着萧戎派来给他领路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机灵得很,当下领会过来,趁着没人注意一溜烟跑去搬救兵。顾伯言擦了擦额上冒出的虚汗,干笑道:“玉妃娘娘,外头风大,还请进去说吧。”他只盼能拖一时是一时,只要不让孟卿玉说出那些话。

孟随心闻言亦是笑道:“娘娘要问罪也好,要作何也罢,先请进……”边说着边慢慢往前带路,忽闻身后一声“哥哥”戛。

顾伯言身子一僵,侧首去瞧孟随心,她仿佛一无所觉,仍是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慢慢回过身:“娘娘?”

孟卿玉似是终于醒过神,抿了抿唇,惨白的唇色红润了一点。萧楠气鼓鼓的,“母妃,别进去,转头她又该在父皇面前说我们的不是了。”

看来萧楠对她芥蒂颇深,孟随心也懒得解释,闲闲立在那儿,勾唇一笑:“我站不久,娘娘若是不来,那随心便失礼了。”

“你叫随心?”孟卿玉双眸紧逼,“姓什么?”

“孟,”孟随心笑道,“与娘娘倒是本家。”

“胡说八道!”萧楠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怎会与我母妃是一家!”

顾伯言亦是怒了:“堂堂皇长子,原来就是这般教养,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你!”萧楠并不懂他的反话,但那语气也听得出来说的是他的不好,眼睛瞪得溜圆,“你又是谁?内宫禁地,你是怎么进来的?!”反手叫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楠儿!”孟卿玉低斥一声,萧楠愣住。她深吸一口气,抬眸望着孟随心:口中吩咐着下人:“把皇子带回去。”

“母妃!”萧楠不甘,但始终不甘忤逆,只得愤愤地带着下人回去。待人走远了,孟卿玉忽地一笑:“孟姑娘,请吧。”说着越过她,径直进了景明殿。

孟随心与顾伯言对视一眼,对小师弟的紧张着急视若无睹,缓缓抬步跟上。

自孟随心住进来以后,景明殿改变了许多,别的不说,但是椅子、塌上,到处都放着软垫,方便她或坐或靠。怕她心情不好,一些沉肃的摆设也都换了,窗台边甚至隔着盆栽,小小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发颤,好不惹人怜爱。

这地方,俨然成了孟随心的寝宫。

孟卿玉一直走到墙壁跟前才停下,慢慢转过身,脸上仍是笑着:“不知孟姑娘是哪里人?”

“常州人!”顾伯言抢话。

孟随心并不反驳,淡声吩咐婢女伺候茶水。孟卿玉的视线一直在她脸上打转,看得她不自在,眉梢微蹙:“我脸上有东西么?”

孟随心摇摇头:“孟姑娘生得真好看,倒像极了我哥哥。”

“怎、怎么会,”顾伯言瞧着孟随心并无不妥,总算慢慢放下心来,说话也流畅了些:“我师姐是女子,怎会与一个男子相像。”

孟卿玉笑道:“我哥哥男生女相,是这长安城里人人皆知的翩翩儿郎,多少闺中少女都盼能嫁他呢。可惜……”她说到这里停住,顾伯言自然明白那可惜是什么,他不想听,更不愿孟随心听见,正想岔开话,偏偏孟随心接道:“可惜什么?”

孟卿玉仔细搜索她的没一丝表情,但终是一无所获,僵笑道:“可惜他失踪数年,不知是否还活在这世上。”

“那实在太可惜了,”孟随心面上露出惋惜,“不过既是娘娘说的那般出众,想来不会轻易离世,必然是到了天下某一地,逍遥快活呢。”

“若真如孟姑娘所说

tang,我也就放心了。”孟卿玉缓步走近她,眼眸一垂,“多大了?”

孟随心下意识将手挡在肚子上,“快四个月了。”

“四个月呀……”孟卿玉似笑非笑,好半会儿才道:“那是今上确实在宫外呢……”

孟随心笑而不语,孟卿玉道:“孟姑娘初初进宫,又怀着身孕,心里想来是沉着的。宫中皇后娘娘事务繁多,我倒是个闲人,姑娘若有什么,便让人来找我吧。”

“娘娘客气了。”孟随心谢了一声,孟卿玉又道:“景明殿的人都是服侍今上的,今上待人素来宽和,都纵得他们没边儿了。我怕他们伺候不好你,待会儿我从永安宫里挑几个得力的来,都是跟着我许久了,平日里照顾皇长子也是得心应手,应当能为你分忧。”

顾伯言脸色一变,刚想回绝,就听孟随心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娘娘了。”

孟卿玉极是满意地点点头,忽地步声急促,扬眉望去,入目是一双墨黑的眸子,沉若冰海,泠泠将她望着。

孟卿玉一怔,不过眨眼间,萧戎已经走到近前。

顾伯言默默松了口气,触到萧戎询问的目光,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萧戎眸色这才柔和了些,看着孟卿玉:“你怎么来了?”

孟卿玉笑道:“我是代替楠儿来给随心赔罪的。”称呼已然换了。

萧戎皱眉:“我不过随便说了他两句,他就跑到你面前告状去了?究竟谁纵得他这副性子!”

“不是楠儿,”被他当众这样说,孟卿玉脸上无光,“是女乃娘说的……”

“行了!”萧戎沉着脸,“你回去让他临摹字帖,明日拿给师傅检查,要是再贪玩不用功,好好罚他!”

饶是孟卿玉再看不懂他,此刻也琢磨出来些许不对劲。他这么厉声斥责、赶着她走,倒并不是因为楠儿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而是希望她快离开。思及此,她亦不好惹他发怒,于是低眉顺目道:“是,我知道了。”默了默,抬头道:“戎哥哥……”她只唤了那么一声,没有再说别的,微微福神行礼,慢慢走出去。

越是这么留半句,越是让人好奇——她到底想说什么?

孟随心若有所思地垂着眸,顾伯言舒了口气,在她耳边嘟囔:“师姐,你以后可得离她远些。”

“为什么?”孟随心一笑,“我觉着玉妃娘娘对我很是客气,应当是极好相处的。”她仿似不经意,“她让我有事去找她,还要派自己得力的宫人过来照顾我,这样平易近人,倒叫我受宠若惊呢。”

萧戎眸色一沉,顾伯言无奈:“她那是……”话刚出口便戛然止住。

“那是什么?”孟随心问。

“没、没什么。”顾伯言干笑两声,萧戎道:“她自己身子也不好,离不开随身照顾的人,你这里若是不够,让郭济再去调几个来,不必要她那的。且她是一宫主位,若无事,也不好去打扰她,但凡有什么不妥,你和我说便是了,若是不想对我开口,和郭济说也是一样的。”

“你倒心疼她。”孟随心笑了笑,眼底别有深意。

萧戎想解释,又不好当着那么些人,只是说了句“你乱想些什么”便揭过去作罢。回头孟卿玉果然选了几个人过来,都被郭济打发了,另选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婢女来照顾。孟随心瞧着她们走路间落地无声,倒不似一般的宫女,反而很有练家子的样子。

孟卿玉被萧戎驳了面子,倒没有因此对孟随心恼怒,反而三天两头来看她。见着天冷了,更是送了没穿过的衣裳来,件件都漂亮得很。宫婢代替孟随心收下放好,但一直到进了十二月,孟随心都再没瞧见孟卿玉送来的那几件东西。

长安城落雪的那日,孟随心正与顾伯言两个在亭子里喝茶,她肚子已经很大了,鼓鼓胀胀的,动一下都不方便。顾伯言原先还有带她逃跑的心思,现在也只能暂且放下。

陆风不知被萧戎放到了哪儿,顾伯言在长安,只有她这么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除了能来看她的那几天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之外,平日里过得怎生落寞,孟随心不是没有底的。她也劝过,让他会紫云山去,可顾伯言放心不下她,硬是留在这里。

好在他生得俊俏,也算是会说话,小宫女们个个被他逗得心花怒放,每日里一口一个“顾公子怎么还不来”,说的孟随心耳朵都蒙了。是以每当他进宫的时候,她身边的人都格外开心,端茶送水,好不殷勤。

孟随心含笑瞧着那些含羞带怯的小宫女,嘴里喂进一口点心,问他:“你可有成家的意思了?”

宫女们闻言俱都竖起了耳朵,生怕漏了一字半句。

顾伯言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当下笑道:“我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师姐,只盼师姐能顺利产下孩子,哪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这话倒是真的。

孟随心不是不欣慰的,对他笑一笑,也忘了手里是自己吃剩的半块点心,奖赏似地递到他面前。

顾伯言还没反应过来,斜里伸出一只手将那点心截了去,转

手喂进自己嘴里。

宫人随即请安,萧戎道:“都起来吧。”落座在他们两人之间。

经过那么些日子,孟随心对他也没有那么冷淡,但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反而是顾伯言,瞧着他们相处,虽对萧戎一直抱有讨厌埋怨,但已然比之前好了许多:“从哪儿来?”

萧戎一身轻便衣裳,额上都是汗,越发沉得眼睛晶亮。闻言笑道:“练武场。”

顾伯言来了兴趣:“宫里还有练武场?”他搓搓手,“我都好久没练功了,手脚都快生锈了。”

萧戎笑起来:“你要是愿意,咱们切磋一场如何?”

顾伯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好。”那副样子,俨然已经幻想将萧戎打趴下。转眼看着孟随心,“师姐,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她穿得厚实,坐在那儿根本不想动弹:“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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