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 十六

作者 : 十越是爱

后来我经常做着同一个梦境,我和颐达都变成了鸟儿,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越飞越高,我们看到身下的整片城市一块一块地崩塌沦陷,我们飞啊飞,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后来我们成为了一块云朵,再后来我们又凝结成为一滴雨滴,急速地坠落向地面,最后,啪地一声化作乌有。

那年大二的第一个学期刚刚结束,而我没有办法让自己继续在那个地方待下去了,我将欣怡向我索要个承诺推月兑得遥遥无期,我说我要去当兵了,梅琳姐就老是说我过于娇弱,而且我以后跟别人打架的时候颐达再也不会来帮我了,我要去练一身绝技回来。而事实上谁都不知道我是多么地想要逃离,逃离这个我的友情和爱情全部挫断的地方,我一静下来我脑子就会出现那天颐达从高空处自由落体的画面,每天晚上的那个梦境会让我半夜中从一身冷汗中惊醒过来,我是想去一个能让我不闲下来,让我没有时间去思考,让我忘却那些是是非非的地方,于是那年冬天刚刚开始的时候,上大学二年级的我,提交了退学申请,毅然地穿上了军装走进了部队。

部队紧锣密鼓的高强度训练生活让我无暇再去回想那些岁月流逝过的往事,三年时光呼呼就过去了,我从中学着看淡了好多东西,但我最终没改掉的是有些冲动做事不计后果的本性,我所在连队的班长老沙为此没少批评我。老沙从小是农家出生长大的,对我这种出身高干的富家弟子平日最为看不顺眼,于是一逮到机会就猛批一顿,这也促使我产生不服管教的逆反心理,经常换着花跟他对着较劲,让枯燥的部队生活添增不少乐趣。有一次我们连队跟另外一个连队进行野外训练比赛,我队的胖墩同志落在后面,被另外那个连队的人欺负,我当时再一次全然不顾老沙经常强调的一条重要纪律,要紧密团结,严禁打架斗殴。我跑上去就跟那几个欺负胖墩的人开了一战,后来这导致我们两个队的人集体打了起来,结果上头怪罪下来要整个队的人全部接受处罚,那时我就站出来承担责任,我说这件事是我挑起来的,要罚就罚我一个人。最后接受处罚的的确是我,还有连同着我的班长老沙,被关禁闭三天。同时连续六周被评选到我们班的流动小红旗也失去评选资格了,在我们禁闭的时候,老沙愁眉苦脸地跟我说,我说你这娃子啊,咋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这下你给我惹下大麻烦了啊。

当然,视荣誉为命根子的老沙,后来我也没让他失望,要说我在部队学到最大的绝技就是我射击精准,我在那方面有一种独特的天赋,我对枪械准星的控制力仿佛与生俱来,在一次全旅的射击比赛中,我轻轻松松就夺得第一名,为我们班得到一个大奖杯,这下把老沙乐得眼泪都眨开了花,他说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深藏不露,看我平时恨铁不成钢的让你给急的。

班长老沙后来也成为我头顶上的一片阴云那是在一次堵截越南毒品走私贩的丛林战中,那次是胖墩没有听从行动指挥,擅自冲出隐蔽点,要去找敌人正面交锋,因为他这一个动作,差点就让我们的整个战略后果不堪设想,当然,也不能去怪罪于胖墩的心理素质差,在那样燥热而静谧的紧张环境中,很可能一下子就让人精神失常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次胖墩刚一越位,我就看到对面隐秘的地方出现了两支枪口,我迅速以精准的射击技术将他们端掉,但是随即出现的枪口越来越多,毫无觉察的胖墩再继续往前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来不及想别的办法救他,我也就越离自己的位子向他扑过去,想把他扑倒在地上。我刚一扑上去,整个丛林立即就枪声大作起来,我挽救住了胖墩,我自己的肩头却被击中了一枪,而且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我们想完好无损地退回去,显然是不可能了,我听到胖墩惊慌失措地呼喊道,救救我救救我。而我自己都感觉绝望,这时是我们的班长老沙站了出来,他以自己的身体吸引对方的枪口,来掩护我们能够全身而退。

后来我们活下来了,班长老沙却在那场战役中光荣牺牲了,我带着肩头里的一颗弹片成为了二级战斗英雄,我想老沙要知道我有这个荣誉,他又要咧开嘴笑得把眼泪眨开花,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笑了。我复员了之后,每次回想起我的整个军旅生涯,给我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就是班长老沙的笑容,我时常还会忆起他愁容满面时跟我讲话的样子,总是会让我心中涌起无限的惆怅。

我带着一道光荣的伤痕回到家之时,我经历过生死的心境已经清淡了许多,那些俗世的悲欢离合,它们距离我记忆最柔软的地方已经越来越远了,那些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伤痕如今渐渐黯淡而失去光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我回家没多久就听到关于颐达的信息,颐达离开这个世界三年之后的现在,他倒真的名声大噪起来,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对他无比赞赏的评论,我还听说有人会为颐达举办悼念演唱会。后来我去看了那场演唱会,那天被演唱的歌曲都是我曾经最熟悉的歌曲,有一部分甚至还是我亲手创作的,但是它们已经失去了颐达的灵魂,失去了只有颐达才有的那种独特的味道,演唱会快结束的时候有举办方出来讲一些关于悼念与致谢的言辞,然后我就又看到了欣怡。欣怡的手牵着一个男人的手,那个男人是牙总。即使已经淡然的我,看到他们两个笑面如花的样子,我心底还是涌起了些许惊愕,我感叹宿命的轮回与讽刺,世间的情感,再怎么你死我活,转瞬之后,就真的会缥缈得无影无踪。我听到我旁边的一位老妇人指着台上的欣怡和牙总说,这对夫妇,是这位天才音乐家的共同朋友,据说他们都是生死之交呢。

我在家的时日,习惯每天傍晚的时候出去走走,去吟听街灯和晚风碰撞时的叮咚浅唱,有一天我就这样走着走着,我就看到了梅琳姐,不,我已经不能叫她姐,应该称她为夫人了。我妈说她已经出嫁了,嫁给了一个将近大她二十岁的生意合作伙伴。我妈说她的酒店生意遇到了一些行政上的问题,在我去参军后不久,梅琳就来到我们家,祈求我妈帮忙给她打通这些关系。我妈说她完全变成一个市侩妇人,让人很厌烦。那天我在街上看到她的时候,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一路上旁若无人地对自己的丈夫骂骂咧咧着。三年的时光已经改变她太多,岁月让她的青春容颜不再,生活的负担和磨难让她成为一个无所顾忌的妇人。那天我只是远远地观望着她,没有惊动她,我依稀还闻到那种郁金香开放的淡淡香味,我知道那不是来自我曾经很熟悉的她的发香,那仅仅是我对旧日生活的一缕回忆。

我还是会经常做到原来的那个梦,我和颐达成为两只鸟儿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城市在我们下面轰隆隆地沦陷,后来我们身旁集聚的鸟儿越来越多,我看都他们的面孔有老沙,有胖墩,有梅琳,有欣怡,有梅嘉哲,有阿彪……最后我看到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鸟儿,他们的翅膀洁白如雪,在透明无边的天空里自由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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