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痴有理 第八章

作者 : 孟华

「一开始虽然不是喜欢,但我有注意到妳──呼善珍,在我们高一时……」

「……会知道妳,是因为永煜的关系!」

我慢慢抬起头,王永煜?他最好的朋友?

「永煜是我的哥们,跟他认识那么久,很少听到他提到其它女生,上了高中后,妳却是他第一个提及的女孩──」

「……因为我曾经跟他一起上台领过模范生的奖?」我低声说道。

「不是!是上学期的时候,他读过妳在校刊写的文章,说妳是一个思想很成熟的女孩子。」

好惊讶!没想到高一时随手写的几篇文章,竟会引起王永煜的注意。

「我刚开始并没有太在意,不过因为妳就在隔壁班,然后永煜每次看到妳时,他都会特别留意妳的一举一动……」

「他…?」

「对!他喜欢妳,但是──他也注意到,妳的目光不是看他,而是──」

「看你……」我不自觉抓紧胸前的被单。「你一直都知道我在看你吗?」

「……知道。」

「而你──从未看向我──」心有些刺疼,脑海中浮现高一的情况,在注视他时,总不断地企望他会感觉到,然后回视──期待那像奇迹般电光火石的那一刻,会发生那梦想的浪漫……,深吸口气。「是因为在意──王永煜吗?」

原来迟钝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我也是,竟然一直没注意到王永煜的注视。

「嗯!」他承认道:「我的确不想再引起妳的注意力,免得让好友难过,另一方面──妳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女孩,所以我──」

理所当然的不会响应呵!

他真的很诚实,我苦笑,很直接、很伤人,却也能让人信任。

「──那在我厚着脸皮向你告白,并自封为你的女朋友时,王永煜他──?」好怪!王永煜在我心中一直是「他的好友」,是跟我瓜分陈杰信的头号假想敌,但现在他的形象却有了变化。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不舒袒,可是在另外一方面,我们也都被妳吓到了!」

静默片刻。「是因为──我变了?」

「对!妳请了一个月的假后才回学校,一回来妳完全变个人,即使我对妳认识不多又不同班,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当妳说要当我的女朋友,并用那种直接、大胆的态度说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更别提我像打不死的苍蝇般,一直缠绕在他身边,连他的拒绝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自此恍然,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与我保持距离的缘故──为了王永煜,他的好友。

「但是──那天放学后你为什么会带我回家?」我终于问出隐藏在心中最大的疑问,如果他没那么做,他也不致于在后来与我牵扯如此深,完全地被我拖累。

他吐出一口气。「──因为那天永煜对我说要我好好对妳,我…老实说,那天我是生气的!气妳的死缠烂打,气妳让我跟我的好朋友之间变的很怪!」

原来如此。「我真的不知道,对不──」

「妳不要再跟我道歉了!」他语气尖锐地说道:「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无言地把发言权完全交给他。

「──但是,那时候我也的确无法放下妳不管,因为妳看着我的眼神和表情,是那样的──让人…无法不在意,也无法忽略,好像我是──我是这世间──」说到这,他突然闭嘴不语。

虽然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从他突然缩紧握住我双肩的手,猜得出他八成是害羞了,因为那也传到我的心了。

「世间的……唯一──」我轻声地说道。

「嗯!老实说,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妳那么重要?也毫无自信可以做到妳的期待,所以──我一直想从妳身边逃开,只是──每一次都失败,还是会忍不住又回到妳的身边……」

他是善良的,所以不忍心丢下我一人──他说的全都是我早明白的,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利用他的温柔。

「谢谢──」我微微转过头回望,依旧不敢正面面对。

「够了!妳不要再跟我这两字!这没什么好谢的!」他又粗鲁打断我了。「至于那……那天──」他顿了一下。「──我气妳,也想吓跑妳,但…但是──」他深吸口气。「我…我不否认,因为对那事──我…我…我……好吧!我承认自己是!……不知道…该…该…怎么停止……」结结巴巴说完后,他的耳根已经红的跟萝卜似的。

原本气氛是有点严肃、迷蒙的,听到他这话,我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而且一笑就像旋开坏掉的水龙头,怎么止都止不住,笑到整个人都忍不住趴在床上,笑声更是在房间内回荡着。

「喂!妳别这样笑呀!」他没好气推我一下的说道。

唉!不知该怎么停住?除了昨天在海边那一回,我再一次的开怀大笑,毫无芥蒂,随着笑声不停的流泄,某种东西也似乎从我体内流出,让我感觉轻飘飘的。

好不容易,在他不断地「喂!喂──」抗议下,我慢慢停止笑了。

「──你一定不知道那天对我的意义──」我转过身子,终于肯看他了,只是仍没勇气看进他的眸子。

「意义?」他一脸不解的望着我。

「如果──那天你没有当『』,只怕我以为自己只是死尸一具,毫无生气的在这个世间走动着……」我偎进他的怀中,拥抱住他。

「是你──让我知道自己还有感觉,还可以感受到温暖以及那奇妙的亲密感,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相信──自己的确还活着……我是真的活在这个世界……」

他抱着我一会。「妳──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自杀?」他犹疑的开口问道:「……妳曾说过──是为了所爱的人──」

再度回归到现实,我闭上眼睛。「是因为……我爸妈。」终于讲出来了。

「妳的父母?」

在他怀里点点头,鼓起勇气,开始对他述说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

很奇异的,原本很难启齿的事,当一旦开始说了,就停不住,一直说,心中隐藏最深的情感与无奈也不断地涌上,说完后,整个人也似乎倾空了,从脑到心──

他听完后再度沉默下来。

「……很复杂,对不对?」我头靠着他的肩膀,并肩坐着。

「……呃──」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我以前相信可以『有理走遍天下』,凡事都有办法解决,但是──我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让我的父母和好,因为他们是那样『理性』、『合理』的解决他们的婚姻问题。」

「也许──我说的不太对,但是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虽然不愿意也很生气,但我宁愿尊重他们的选择!」

我立刻一震,可在欲远离他之际,他拉回了我。

「先听我说!因为如果他们再这样下去,那更是虚伪的!所造成的伤害会更大,我跟我姐、我弟都将会一直生活在虚假的家庭生活中!」

「我没办法像你那样做!我没办法如此理智的去──」

「妳可以的!或许妳早明白这一点,只是妳不敢去做!」

「对!我就是不敢!」是的!我懦弱,就是无法面对我的家庭分崩离析。

「善珍!」我挣扎的很大力,他不得不用体重压制我,我气的拍打床板,尖声命他放开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妳!但我很清楚一点,妳父母所做的选择是为了他们的人生,但妳的人生得要自己去选择,我们做子女的不可能永远依赖他们的,不是吗?」

他的话穿进我纷乱的思绪里,让我冷静了下来。

「我们都会长大的!也会离开他们,不是吗?」

我闭上眼睛。「……我知道这点,可是……」做不到!做不到!

「善珍,妳要为自己而活!」

我流下眼泪,这话如暮鼓晨钟在我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从千百人口中说出都抵不上他一人的威力。

为自己而活!

我又开始哭了,只是这回──缩在他的怀抱里,有如在他的羽翼呵护下,尽情将所有的委屈和心酸痛快地一泄而出,直到倦极再度昏睡过去。

我怀孕了!

低着头看着隆起的肚子,应该感到震惊的,但──没有!

站在不知名的地方,冷风不停地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好冷!真的好冷!

我捧着肚子想躲过这风,但举目望去,竟没有可躲避之处……

好冷!

而肚子沉甸甸的,令我举步维艰。

好痛!汗水不停地从我额头冒出。

我要生了!

我张开着双腿,感觉闷痛不停地从私密处扩散。

不!我还不要生!还不到时候呀!这孩子还未足月呀!我拼命地喊着:不要!不要!不要出来!还不可以!

陌生的刺痛不停地袭向我,几让我弯下腰,但是我不敢动,深怕这一动,我就会将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

但是止不住,痛呀!几乎将我的五脏六脯翻了过来,更恐慌地是,同时我可以感觉到身体也被某种不知名力量往下拉,不断地被推挤着,布满红血丝的肉膜层层的向我围过来,几叫我喘不过气,疼痛和推挤两个力量拉扯着我,就在我即将被撕扯的分崩离析时,从我口中逸出了尖叫。

──

「善珍!善珍!」

睁开眼,杰信的脸庞像大饼一样贴着我,表情是关切的。

我张大口用力喘着气。

「做恶梦了吗?」

梦?!我眨了眨眼,再次回归到现实。

又做梦了吗?对自己经常陷入莫名的梦魇中感到厌烦,也觉得疲累,但──方才那梦中情景却意外清晰,令我感到不祥。

他握住我的手,一只手轻拂我额际上的发丝。「怎么了?」

──蓦地,一股痛从我小月复突然窜上,令我痛的蜷缩起身子。

「善珍!妳怎么了?」

我的手揪紧被子,想找某种东西包住肚子,让它停止疼痛。

怀孕!这个意念立刻从潜意识浮现,并占据了我所有的身心,恐慌立上。

感到腿间有股热流缓缓溢出,我忍不住大叫出声,将大腿夹的更紧,想阻止那液体从体内流出来。

「妳到底怎么了?」杰信面露恐慌的望着我。「是不是哪里不舒──」他声音嘎地止住,眼睛大睁,发直地瞪着我的身体下方。「妳…妳流血了」

「我…我不知道!」我亦慌乱的叫道,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只觉得两腿间的湿濡愈来愈大。

他跳了起来。「我……我去叫救护车!」

「不!」伸手无力地拉住他。「别走!别离开我!」

「可是妳──」

「孩子……要…生了!」我已痛到分不清梦与现实。

他僵住。「生孩…孩子?」

「怎么办?孩子…孩子……」我痛到几乎语无伦次了。

「我去叫救护车送妳去医院!」他甩开我的手,往外冲了出去。

「杰──」叫了一半,便被抑不住的申吟所取代。

随着不断而生的痛楚,脑中也闪过许多不同的想法。

要生了吗?……孩子生出来之后要怎么办?我跟他都还那么年轻,要怎么养他呢?

对了!是他或她?是男是女呢?

天!别!别那么快出来!我还没做好准备呀!这太突然了!

我再度无法抑制的哭了出来,紧紧抱着肚子,双腿夹紧,想要让它平静下来,但是……

哭了哭,嘴巴不停地说着不要!不要!

直到──远方传来喔咿!喔咿的声音,在一阵兵荒马乱,交错的人影中,我看到陈杰信苍白的脸庞,我伸手向他,希望他能握住我的手,但用担架将我抬走的医护人员将我们隔开,我只能望着他,面孔愈来愈模糊,他离我愈来愈远……

***

「孩子呢?」

「妳没有怀孕,只是月事来,经血不顺,造成痉挛,所以才会产生那样的剧痛……」

「……」

「我们会帮妳注射可以减缓痉挛的药剂,再打一下点滴就可以出院了。」

「孩子呢?……是男还是女?」

「呃?妳……?」

──

我张大眼睛,一直注视着点滴,看着它一滴、一滴的汇集,然后通过透明细管注入我一只手腕,而另一只未打点滴的手则置在平坦的肚皮上。

现在是夜晚,却了无睡意,但我也分不清,现在究竟是清醒的还是在梦中?

如果现在是梦也好,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什么都不要去想、去感觉……

但病房内空气有了流动,病床旁的帘幕被掀开,有人闯入了这个空间里。

「好一点吗?」

听到这声音,我微微一震,这是在我梦中未曾出现的人,而只有在现实里,不停地被我拖累……

一察觉到他走到床另一边,我立刻拉起被子蒙住脸。

「善珍?」

「……你不要再靠近我了!我只会给你惹麻烦!」我控制不住地大叫道。

他停在我的床边,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妳在胡说什么?」

「我…疯了!所以才会妄想自己怀孕了,要生孩子……」在被中,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为自己的「疯狂」如此劳师动众,感到羞愧。

他默不吭声好一会,然后我听到他离开病房的声音。

走了吗?他真离开了吗?

闭上眼睛,强忍心中的不舍和痛苦,这样就好!这样就可以了!反复地在心中默念这些话,希望真能就此放开……

「妳要不要吃些东西?」当被子突然被拉开,来不及反应我就这样露脸了,他看了我一会,然后从旁边的床柜上抽了几张面纸,将我脸上的涕泪擦净。

「护士小姐说喝一些热红豆汤可以让妳感觉更舒服一些。」他摇动病床,让我得以半坐起,而我只是愣愣地任他摆布。

「来!趁热喝!」他舀一汤匙红豆汤,吹了一口气后,送到我嘴巴,带些压迫的,让我不得不张开嘴将那甜热的汁粒咽下。

当他那样专注的凝视我,我更不敢正视他的眼,垂着头,张着口,默默咀嚼着,和着些微的苦酸咽下。

「我──通知妳爸妈了,因为……医院要妳的身份证号码,我不知道,所以我……」他顿了一下。「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

这无异正式宣告──两人这趟逃家之旅将要正式划上句点。

我安静了一会。「没关系!」

很奇怪地,我并不感到生气,只是觉得──就是这样了!我们的旅程已经到此结束……

然后我鼓起勇气望向他,但我还是没有看进他的眼。「你……要不要先走?免得待会他们来的时候会迁怒于你。」

他摇摇头,又舀了一匙送到我嘴巴,这回我拒绝合作。

「我不要再看到你被骂!」

「没有关系!」

「我有关系!」

他板起脸来。「呼善珍,妳不要老是以妳的感觉来衡量我的!我的事我会处理。」他态度强硬地说道:「所以妳不要再说那些谢谢或对不起之类的话,也不要再赶我走!我不想再听到了!我就是要留在这里!听到没有?」

啊?我吃惊地微张开嘴,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霸道,表情那么冷硬,而他也趁我张口时,又塞了一匙红豆到我口中,让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我们都没再开口说话,整碗红豆吃完后,他将垃圾丢到垃圾筒之后,便转身走进病房的厕所,过了好久,一直都没出来,久到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吃下暖呼呼的甜食,也让我的身子恢复了些许的气力。

推开被子,我推着点滴架到厕所,门半掩着,当听到断断续续抽气声时,我毫不迟疑将门推开,杰信坐在马桶盖上,整个人抱着头靠在膝盖,微微发抖。

「杰信……」心重重一抽,他是在为我而哭?

听到我的叫唤,他并没有抬起头。

慢慢地,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对──」想到他不爱听我说道歉的话,硬是吞下。「我不该只想到自己,我……我现在没事了!」柔声安抚道。

过了好片刻,他才抬起头,目眶泛红,语气激动地说道:「妳知不知道我也很怕?当我看到妳抱着肚子,不停流着血时,我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

他用力摇着头。「在救护车上陪着妳,听到妳嘴里一直喊着孩子、孩子时,我好害怕,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我害妳怀孕的!我没有保护妳!我没有──喔!我做了什么?」泪水从他眼中滴落,此刻他的脸庞完全卸下先前的坚强成熟,再一次露出男孩般的表情。

天!他努力让自己撑了多久?为什么我都没发现他其实很恐惧害怕?

一项领悟像雷般穿透了我的身与心。

我真的太自私了!老是只想到自己的感受,没有想到他的,也从没想到……爸爸妈妈的,我只在意自己好不好过,老以为他们伤了我!这个世界对我不公平!可是……我呢?我又对他们做了什么?

伤害!一样是伤害和痛苦!报复──我做的很彻底。

之前我一直不肯正视自己所犯的错,所造成的伤害和影响,但──现在我不能再逃了!再逃避下去,我的错只会愈犯愈多,伤害爱我和我爱的人愈深!

这一刻!我深深明白了这件事。

「我不会再那样对妳了!我不会……」他哽咽地说道。

我抖着手,伸向他的脸庞,轻柔地抹去他颊上的泪水。「没事!……真的没事了!你没有错!求求你不要再自责!……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的守护天使,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你从来就没有伤害我!所以请停止自责,你再怪你自己,比拿刀杀了我还难过!」

他目光蒙眬地望向我,这回我不逃了──直直看进他的眼眸,不管是否可以在其间看得到我自己,一切都已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我要认真的看着他,比以往要更认真、更深入,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他了!

然后──在他的眸中,我终于看到了……结果,也在这一刻彻底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那就像有人兜头倒了一盆水下来,将脑中的混沌全都冲走,一片清明。

我捧着他的脸,直直地望着他。「信,现在我在此对你郑重发誓,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绝对不再轻易的伤害自己,我一定会努力的活、快乐的活。」

这个誓言不只是为了让他从那个约定中解月兑,得到自由!亦是我发自内心最深刻的期盼。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然后将我揽近,两人额头碰触着,手紧紧牵着,分享彼此此刻所拥有的力量。

「妳──要说到做到!」他哽咽地说道。

「嗯!我会的!」

是的!从今以后──我绝对要好好的活下去!

当大人们出现时,亦是我与陈杰信旅程结束的时候。

看到父母的身影,我情绪出人意料的平和。

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都赶来了!杰信和我互看一眼,我轻轻点个头,他便先向前迎向他的父母,将他们带到病房外面去,把空间留给了我们这一家。

我望着爸妈,才数日不见,他们看起来却苍老许多,感觉白发增加不少,心抽了抽。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弯腰鞠躬,深深地向他们道歉。

爸妈愣了愣,然后爸爸举起手,打了我一巴掌,母亲惊呼一声拉住父亲的手臂。「你干嘛呀?孩子身体已经不舒服!」

「我打她不是为了我自己,她已经不是小孩了!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不懂得顾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记忆中,父亲从未打过我……,抚着热辣辣的脸颊,内心反叛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升起,看到父母都红着眼眶看着我,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而且这处罚还算太轻了。

「是我不好!我该打!」我垂下头。

母亲冲过来将我搂进怀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哭的一塌糊涂,然后父亲过了一会也走过来,手抓紧我的肩膀,将他的温暖传了过来。

我静静偎在他们的守护里,这一刻有如大梦初醒般。

***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从「很远很远」的花莲回到了台北,在这段回「家」的旅程,再一次经历去时的旅程,只是坐在我身边,陪伴我的人不再是他而是我的父母──我曾极欲想逃离的人。

杰信……

此时跟着他的父母在一起,坐在另一个车厢。

双方家长都打过照面,已知道我们两人大概的情形,或许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协商共识,尽管没明说,却是用行动将我们隔了开来。

对此,我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也许在爸妈的眼中,我像是闯了大祸,正准备接受处罚般的沉默着。

但我的心早已在这段旅程中被修补了,虽然复原会很慢,也需要时间,但至少──不再是空的了。

「对不起!我可以跟善珍说些话吗?」杰信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的座位旁边,表情有些害羞。

我慢慢地仰首看向他,然后对他露出温柔欢迎的的微笑。

爸妈互相交换了一眼,然后爸爸点了点头。

我起身与他一起走到车厢后方的空位坐了下来。

有好一会,我们谁也没开口。

「你爸妈怪不怪我害你翘家、逃学?」这是我唯一挂心的事。

「不会!只要我们平安无事就好。」

「嗯!」

接下来又短暂的静默,才昨天而已,我们几乎对彼此开膛剖心,说了我们认识以来讲最多、最久的话,而现在──却不知该从何先说起?不约而同的,我们转头看向窗外,海天依旧如我们数天前来时一般的色调,只是心境却已不同。

当火车经过崇德站,脑海中便浮起两人在海边戏耍的情景,脸上不由漾出一朵笑花,可是当到了和仁站时,一进站,他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我的,似乎怕我又像上回,毫无预警的跳下火车……不过不可能了!因为这班火车在和仁是过站不停,直到和平站才会停下。

「那天你是在这个站下车的吗?」想起他「及时」的追来。

「嗯!先是沿着铁路跑,跑了几分钟,刚好有人见到愿意让我搭便车,送我到和仁去找妳……」一说到这,他深深吸了口气。「当看到海面上飘着那顶我买给妳的草帽,我的心脏真的快停了!以为一切都来不及!幸好──」说到这,我们两人双手不禁握的更紧。

「接下来,妳……会回学校上课吗?」

我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为什么?」

「我得先把病治好!」既然决定不再逃避,对自己生病一事,也不再消极面对、自暴自弃了。

他听了沉默片刻。「妳……还是看不到自己吗?」他语气迟疑地问道。

我转过头和他专注互凝,然后露出微笑。「看到了!在你眼中。」

他松口气。「那──?」

「我的课业已经赶不上,而且──」我垂下头。「我还没办法看懂一些文字。」

「咦?」

我把目前的生理症状老实告知,包括有时视野会突然变成黑白,以及看不懂文字符码。

他听了再度沉默。「所以妳才分不出果汁跟可乐吗?」

「嗯!」

「……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治好?」

「不知道,当然希望可以愈快愈好!」我苦笑。

未来──未知,说不定好不了……

「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他神情郑重的说道。

我微微一笑。「有呀!」

「是什么?」他急切地问道。

不要忘了我!

「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也会!然后只要我恢复健康!再请你带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吗?」我甜笑道。

他定定凝视我片刻。「好!我答应妳!我会等妳──恢复健康!」

「嗯!」

两人伸出手指打勾勾,订下了约定。

在台北火车站前,双方家长表情都有些僵硬的道别,而我们两人则忘神的凝视彼此。

「要记得!」

「好!」

在各自搭上出租车前,他突然转身对我大喊。

「呼善珍,再见!」

我吞下哽咽,将手围成圈置在嘴边。「陈杰信,再见!」

隔着一段距离,我们两人仍互视,心中都知道,这一别,不知道要何时才能相见……

僵了太久,站在我身后的父亲轻轻推了我一下,催我快坐进车子,我用尽全身气力才让自己收回视线,可就要坐进去时,又听到他大叫我的名字。

没想到他竟跑了过来。

「小子,你要干嘛?」我爸不客气的欲挡住他,但我还是奔了出来再度和他会合。

「你…?」

「对不起!我跟她再说一下话就好!」他向我父亲说了这一句之后,便开始在我耳边低声说了起来,听完后,我不禁睁大眼睛,脸也不禁热了起来。

他是……认真的吗?

「记得喔!」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后,才又转身离去,这次──没再停留,我目送他们一起坐记程车离开。

当我也坐上车之后,整个人犹回不过神。

「善珍,那小子跟妳说了什么吗?为什么妳的脸会那么红?」

我愣了愣,然后摇摇头,但不一会,笑声再也抑不住的从我口中逸出,在看到爸妈全都一脸困惑的望着我时,我不禁笑的更大声了。

「孩子,妳到底怎么了?」

我笑的说不出话来,但就只有他、上天与我知道,我收到了一个多棒的离别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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