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主好记性 第十二章

作者 : 米恩

第七章

两年前,沈昱修与柳飞雪相约私奔的那一夜。

其实他并没有失约,他避开了众人的耳目偷偷溜出府,只是在他正要跃上备好的马车离去时,他爹却突然率领家丁冲了出来。

原来沈老爷不知由哪儿得知消息,知晓儿子将于今夜离开,早已在府邸四周设下埋伏,及时拦住了他。

沈老爷及府中管事好说歹说的劝他,要他想想表妹对他的好和情意,想想养育他的父母亲,别让女人迷昏了头。

但他仍执意离去,并和老父说自己不爱林秀娥,他爱的是柳飞雪,他要娶她为妻,倘若父亲不让他娶,他便再逃,这回失败还会有下回,直到成功为止,如果父亲不答应,倒不如当场打断他的腿,让他无法再逃。

沈老爷当即大怒,竟真让人拿来木棍,一棒又一棒的狠打在他身上,打得沈昱修头破血流、浑身是伤。

府里起了这么大的骚动,因为成亲一事前来沈府小住的林秀娥岂会不知?她急忙赶来替表哥求情。

可就在她求情之际,沈昱修又撞开压制在他身上的家丁们,双方扭打成一团,混乱中,木棍不慎击中了拉车的马匹,马儿痛得拔腿狂奔,拉着马车就往正好跌在路中央的沈昱修奔去。

所有人都傻住了,还来不及回过神,就见林秀娥一冲而上,赶在马车辗过他前及时将他往路旁一推,然而自己却因躲避不及而失去了双脚。

出了这么大的事,沈昱修根本没法子再想其他,立即抱起痛昏过去的林秀娥急奔进府,请来杭州所有大夫医治她为了救他而遭辗断的双腿。

这事过后,沈昱修因心怀亏欠,决定待在林秀娥身旁照顾她,所以选择负了柳飞雪,捎了书信给她,斩断彼此的感情。

这两年来,他尽心尽力的照顾林秀娥,没有多余的心思,也不能有多余的念头再想柳飞雪的事,所以他并不知道柳飞雪竟为了自己闺誉扫地,伤了心也伤了身。

那一夜,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夜,因为他的执拗,伤害了两名爱他的女人。

柳飞雪怔忡的看着眼前两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原来他并没有失约,也并非不爱她,他只是……只是因为对林秀娥有所亏欠,所以选择负了她?

不,不对,他并不是因为亏欠。

沈昱修看她的眼神才是有着亏欠,而看着林秀娥的……

是深深的爱恋与不舍。

现在,他对林秀娥并非只有愧疚了,她看得出来。

看着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对别的女人露出那样的眼神,她却不生气,为什么?

柳飞雪真的不懂,为什么听完事情的始末,自己会像在看待别人的事一般,如此的镇静与……惋惜。

是的,惋惜。她替林秀娥的遭遇感到可惜,替沈昱修感到可悲,因为他爱着的女人至今仍看不清他对她的情感。

蓦地,她觉得自己好傻,为一个早已不爱自己、而自己也不知还爱不爱的男人伤心,过了两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真的……像个大傻瓜。

泪水滑落,她的嘴角却微微扬起,心豁然开朗。她边哭边笑,没理会因她的反应而发怔的两人。

“柳儿……你没事吧?”沈昱修忧心的看着她。

听外头传言她因为他而疯了,现下看来,这难道是真的?

“我没事。”柳飞雪抹去泪水,笑着摇头,“只是知道自己并非被抛弃,感到无比轻松而已。一直以来我都在猜,猜你为什么会不要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不够好……但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没来赴约,只是因为有苦衷,所以不得不毁约。”

她好傻,然而比她傻的人比比皆是,眼前就有两个为情所困的人,这世上傻瓜还真多。

想着,她忍不住又轻笑出声。

“柳姑娘。”林秀娥唤她,一手牵着沈昱修,另一手则拉过她,将两人的手相叠在一块,秀美的眼眸透着不舍及痛楚,但她没让它们浮现太久,眼一眨,所有的情绪便消失了,她轻轻的说:“既然所有的误会都已解开,当初反对你们的姨父也已不在人世,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否愿意再给表哥一次机会?”

他逃了。

逃出沈府,逃出那清楚回荡着他们三人谈话的厅堂外。

坐在树干上,展少钧凝视着浮着片片柳叶的湖面,藏青长袍在风中微扬。

他骗了她,他没有依言在外头等她,因为他怕……怕听见她的回答。

闭上眼,脑中清晰浮现她的所有神情,不管是她笑、她哭,或是她羞红脸的模样……

她解开心结了,很好,真的很好,但这也代表她将离他而去。

当他决定将整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时,他就知道,知道她会奔向沈昱修的怀抱。

但他就是没办法看她像没了心魂般的过日子,失去她,跟留着个没有灵魂徒剩躯壳的她相比,他选择为她找回心魂、找回笑容、找回……她爱的人。

痛在胸口蔓延,每根骨头、每条经脉都在叫嚣着,提醒他的愚昧。

他是愚昧,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但他就是无法看着她痛。

痴望着那悬在山峦间的澄日,看着它缓缓沉入湖中,看着日与夜的交替,看着夜幕取代白昼,他知道夜渐渐深了,该回去了,但他爱的人已不在,回去有何意义?

自嘲一笑,他跃下树干,负手走在商铺已关的街道上,找了间客栈走进去。

这一待,他就待了整整五个日夜,期间他成天烂醉如泥,彻底的放纵自己,用酒麻痹脑袋,让自己不去想那盘绕在心头的人儿。

当柳飞雪找到展少钧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双眸紧闭,躺卧在床榻上,空酒坛散了一地,房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凌乱不堪。

他身上的衣物仍是那日与她分离时的藏青色长袍,长袍已然发皱且充斥着酒味,俊雅的脸庞万般憔悴,下颚布满胡碴,黑发凌乱披襟,显得狂放不羁。

柳飞雪粉唇紧抿,拧了拧浸了温水的棉布,坐在榻旁,擦拭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盯着那优美的唇瓣,她忍不住探手抚上那利落的弧线,指尖上柔软的触感,令她眷恋的来回抚弄。

那日她与林秀娥长谈,林秀娥却给了她一封休书,说是展少钧托付的,要她在她答应与沈昱修重修旧好时,将这休书交给她,还她自由之身。

当她看见那封休书,泪水便扑簌簌的流下,气得浑身发抖,立刻冲出厅堂要找他问个明白,谁知那个说会等她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原本她以为他是先行回府了,谁知他竟就此消失了五日,直到她在这客栈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他。

他怎能将她给休了她柳飞雪已是他的妻,他凭什么以为将她休离,她就会投入沈昱修的怀抱,甚至没和她提起只字片言,就擅自替她做了决定!

怒上心头,她忍不住以两指在那薄唇上狠狠拧了一下。

唇瓣传来又麻又疼的痛感,让展少钧困惑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怎么也无法由脑海中抹灭的人儿。

“飞雪……”他仍醉着,伸起手,轻抚那软女敕的雪颊。掌下的温热触感、鼻间萦绕着她专属的气味,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但他知道她不是真的。

这几日他总是浑浑噩噩,清醒时想着她的人、她的笑,醉时,她仍盘踞在他的梦境里霸占他所有思 。

见他睁了眼,所有的气愤和不悦顿时烟消云散,柳飞雪心头一阵酸,泪水无预警的滑落,一滴、两滴、三滴……落在他憔悴的脸上。

“混蛋!”她嗓音轻哑地啜泣。

“你哭了?为什么哭”看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模糊娇颜,展少钧强忍着昏沉不适,撑起身子将她揽入怀中,“别哭……你该笑的,找到心爱的人,你该笑的,别哭……”

“是啊,我该笑的……”他身上清新的味道被酒气给取代,但她并不在乎,反而贪恋的贴卧在他怀里,不愿离去。

“飞雪……”展少钧捧起她的脸,轻轻啄吻那些泪水,由她的眼睫、巧鼻、粉颊来到檀口,轻柔的吻着。

……

“对不起。”

展少钧不知是何时清醒的,他早已梳洗过,也换了套干净衣裳,就这样守着熟睡的她直至醒转。

黑白分明的大眼和他对上,身上的酸痛提醒了柳飞雪昨夜她做了什么好事,双颊倏地染红,羞赧地将发烫的小脸缩回他的胸膛,呐呐问道:“为什么向我道歉?”

“因为我……”看着她身上红红紫紫的斑点,展少钧双眸黯淡,“因为我强占了你。”

强占?

柳飞雪蓦地忆起自己扣住他,不让他“退出”的那一幕,俏脸更红,极小声的说了句,“你不需要道歉,是我强占了你……”

“你说什么?”他凑近埋在他胸前的小脑袋瓜,试图听明白些。

“我说……是我强占了你。”柔嗓高扬,未料后继无力,说不到一半,便又降了音调。

但这回展少钧可听清楚了,他抬起她精巧的下颚,哑声道:“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我,是我喝醉酒,才会胡涂的将你给占了。”

昨夜他浑浑噩噩的,刚开始或许能说是他尚未清醒,但之后呢?

他明知道她心里搁着别人,还是忍不住,放任自己对她为所欲为,将她给占了,简直是……禽兽不如!

看见他眼底的悔恨,柳飞雪身子一僵,“……你是因为喝醉酒,所以才想要我?”

她脸上的失落与难堪让他直觉否认。“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不该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占有你,更何况你不该出现在这,你应该在—”

“在沈府?”她帮他把话说完。

展少钧顿时语塞。

见他无语,柳飞雪于是拉着被子坐起身来。

“有些话我想我应该和你说清楚。”她俏脸严肃,看不出任何情 ,除了双眸燃着的怒火让人隐约感觉出她的不快外,她就像个没事人般同他说着。

“我不是物品,不是你说让就让的东西。我是人,有思想、有情绪,虽然外头的人对我的评语着实有些差,但我并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既然你用八人大轿迎我过门,我今生今世都会是你的妻,即便你要将我休离,也不能将我推给别的男人。”

略顿,她张口又道:“再者,昨夜并没有谁占了谁之说,咱们是夫妻,圆房这事没有什么强迫不强迫的,它早该发生了,虽然晚了些,但……但还是得做不是吗?”

她愈说愈羞,粉脸也愈垂愈低,不敢直视他。

展少钧错愕的看着她,那气愤的语气和羞怯的反应,让他察觉到她似乎有些不一样,就像注入生气而活过来的瓷女圭女圭,不再是没有心魂的柳飞雪,而最让他讶异的是那水瞳里闪烁的火气。

她在生气!气什么?是气他给她休书?抑或气他将她推给沈昱修?

“少钧?你有听见我的话吗?”他直勾勾的凝视让柳飞雪的脸不住发烫,只能强自镇定的问。

她的称呼更是让展少钧一愣。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唤他的名,那语调有些气恼、有些羞赧,甜甜的嗓音直敲入他心坎里,感动的热潮流过他干涸的心田。

“你有听见吗?”被瞧得浑身不自在的她忍不住探出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他反握住她的手,嗄声问。“……为什么?你不是很喜爱沈昱修?为什么不待在他身旁?”

“我有什么立场待在他身边?”她反问,对他的固执有些无奈,轻叹了声,续道:“你应该知道他为何没来赴约,他不是有意的,只要知道这点便够了,不论我对他是否仍有情意,我都已是你的妻,在决定嫁给你后,就只对你一人忠贞,你懂吗?”

现在她还理不清对展少钧的感情。她知道自己是喜爱他的,虽不明白这份喜爱是属于何种情感,但她知道见不到他时,她会盼望他出现;闻不到他身上的清新气味时,会感到想念与失落。

她的心会随着他的情绪起伏不定,见他痛苦,她也跟着痛苦,见他难受,她也不好过,这样的情感是什么她不晓得,只是她的心才刚放下一个人,对于展少钧,她不愿多猜想,只想顺其自然,做好妻子的本份。

展少钧俊眸微敛,唇角勾起一抹略苦的笑意,轻声答复。“我懂。”

是呀,他懂。说到底,她没有离开他,只是因为她嫁给了他。

不过,就算只是这样他也该知足了,不论她是以什么名义留下,他都该满足,至少她还肯待在他身旁。

他眼底的涩然让柳飞雪有些疑惑,“怎么了?你不开心?”

她没有离去,也解开了心中的死结,他要她做的她全做齐了,为何仍感觉到他心中隐隐的痛楚?

“没,只是肚子有些饿。”他下榻,为她拿来全新的衣裳,宠溺再次浮现,彷佛刚刚所见的苦涩不过是柳飞雪眼花看错。

“这是我吩咐伙计送来的,你的衣物……被我撕毁了。先换上吧,我到外头等你。”将手上衣裙放在榻旁,他笑了笑,随即转身踱出房门。

柳飞雪蛾眉微蹙,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感觉那背影藏着落寞。

直到他阖上房门,她才甩甩头,步下床榻。

或许是她多想吧,他说不定真是肚子饿了,才会心情郁闷。

她连忙换上衣裙,梳洗过后,跟着步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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