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 英雄 传奇 第九章:京师烟尘2

作者 : 最后武士

次日清晨,辛弃疾收好印信,嘱手下各人好生统带飞虎军,又吩咐辛佑之护送辛夫人及众家眷返回带湖故居.自己青衣罗帽,带了两个随从,也不与毕再遇道别,更顾不得那冬风凛冽,透体生寒,出城径往临安赶去.

路上走了两日,偶听行人说孝宗已宣布退位,传帝位于太子赵惇,即宋光宗.这早在辛弃疾意料之内,倒也不奇.索性便吩咐从人缓缓而行.又过了二十于日,方抵达临安.

辛弃疾在临安城内并无寓所,便于僻静处寻了两间客房,暂且安顿下来.笠日一早,辛弃疾着好朝服,袖了手本,便欲入宫求见新皇.到了宫殿大门,将手本递与当值的侍卫,那侍卫带了手本入内,辛弃疾自立在宫门外等候.谁知道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仍不见那侍卫回转.辛弃疾又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看一个个官员进进出出,大半都不认得.朝中高官与他大都政见不和,偶有熟人也只是点头寒暄而已.又候了多时,那侍卫方匆匆回转,扯着嗓子道:"皇上连日劳顿,身体不适,今日暂不接见,着该员回寓所静候旨意."辛弃疾无奈,望着宫殿遥遥施了一礼,缓步而回.

辛弃疾回到客店,已是中午时分.换过了便服,用过了午饭,也不带小厮,自行出了店门.于街口处唤了一顶小轿,往礼部尚书京镗府上而去.

京镗乃孝宗朝老臣,风骨硬挺,向来反对北面屈膝事金.昔日高宗病逝,金国遣使来吊,孝宗便派京镗使金答谢.金人却漫不为礼,竟然在宴请京镗时演奏喜乐.京镗出使便是为了答谢金人吊丧之礼,金人竟公然演奏喜乐,那自是表示对宋廷的极大蔑视了.京镗闻之大怒,无视全副披挂的金人侍卫的威胁,亢声道:"京镗头可断,然曲不可闻!"终不肯屈服,金人不得不撤除喜乐,并致歉意.自此,孝宗便对京镗宠爱有加.有一次甚至在朝堂上当着众大臣的面说道:"有士大夫临危不惧如镗者乎?"

孝宗朝时另有一臣李寿.是时丞相虞允文曾推荐李寿使金,李寿胆小怕死,坚不肯往.还说道:"丞相大人让我去,那就是想杀我了."以致于孝宗不得不改派范成大出使金国.如李寿这般人物相较于京镗,何疑于云泥之判也!是以京镗之刚胆,闻名天下.辛弃疾亦素来敬仰京镗风骨,两人常有书信往来.只是辛弃疾是外官,京镗是朝中要员,见面的机会却是不多.辛弃疾前往拜访,一来是想见见这位老友,二来也可借机打探朝中消息.

来到京镗府外,却见周围冷冷清清,并无车马往来,只有一个小厮缩着身子,依在门旁的石狮上打盹.辛弃疾取出银两,打发了轿子,上前摇醒那小厮,道:"这位小哥,相烦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潭州辛弃疾前来拜访京大人."那小厮睁开睡眼,见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布衣中年,便有三分不在意,横了辛弃疾一眼,也不答话,袖了双手,一步三摇的入内去了.辛弃疾看那小厮无礼,也不着恼,低眉瞧了瞧自家的衣服,微微一笑,自立在门外等候.

过不多时,只听得门内靴声囊囊,一个苍老的声音呵呵笑道:"稼轩公远来,京镗竟然未曾远迎,失礼,失礼!"辛弃疾抬目看时,一位锦袍老者正含笑而出.那老者白面微须,略显富态,一双眼睛却威棱四射,正是京镗亲自出迎.辛弃疾上前两步,躬身笑道:"岂敢,岂敢.下官辛弃疾,见过京大人."京镗忙双手扶住,哈哈笑道:"辛大人的文韬武略,老夫素来钦佩,只恨风霜阻路,不得常聚.今日过访,老夫足感蓬荜生辉!来来来,快快请进."适才那小厮跟在京镗身后,双眼睁得溜圆,牢牢地盯着辛弃疾不放,心中实在不明白老爷为什么对这个身着破旧布衣的中年人如此礼遇有加.

两人进了厅堂,分宾主坐了,自有仆童送上香茶,果品等物.京镗动问道:"辛大人是何时返京的?怎地不遣人来知会一声."辛弃疾道:"下官是昨日到的京城,不敢劳烦大人."京镗呵呵一笑,道:"这是哪里话来?自辛大人潭州赴任之后,老夫与大人已有数年未见.听闻辛大人在潭州所练就的飞虎精兵,雄冠江上,昔日上皇曾赞誉有加,老夫也是钦佩无比啊!"辛弃疾摇头叹道:"飞虎军纵然晓勇精壮又有何用?置猛虎于泥涂,爪牙虽利也是枉然啊!"京镗看辛弃疾神色黯然,也敛了笑意,徐徐道:"辛大人此番回京,已经见过圣上了?"辛弃疾摇头道:"今日下官在宫门外候了两个时辰,只得了一句——静候旨意."京镗见辛弃疾言下似有怨意,想起他为官二十载,几起几落,北伐之意却始终不改,不觉也为之叹息.道:"新皇就任以来,罢丞相王淮不用,任留正为右相,周必大为左相,赵汝愚参知政事.老夫心有不满,数日前已经递了奏折,但至今尚未批复.唉!看来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辛弃疾惊问道:"难道先朝老臣,皇上是打算弃而不用了?"京镗道:"难说啊!自新皇即位至今,我只在传位大典上见过皇上一面,至此便一直未蒙召见.宫中来来往往,都是那些主张屈膝事金的小人.皇上弃王淮不用,只是留正等人的第一步棋而已.唉!小人当道,吾辈报国无门.看来上皇北上抗金的宏图壮志,又将要化为泡影了!"辛弃疾摇了摇头,叹道:"看来大人您也要小心了."京镗胸膛一挺,朗声道:"我京某人为官三十载,行的正,坐的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些许鼠辈,纵能猖狂于一时,又何足道哉!"说到这里,面上的老迈之色一扫而空,换来了勃勃英气.辛弃疾捻须未语,心中却暗暗赞道:"此老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

二人沉默片刻,辛弃疾方道:"大人您忠心为国,风骨凛然,天下无人不晓.料来便是有人从中作梗,皇上也不会为其所左右."京镗摇手道:"一人的荣辱得失,老夫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这些时日来,老夫所担心的只是金国会不会乘我朝新皇登基,局势未稳之时而有所举动."辛弃疾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亦以此事为忧.是以在返京述职之前,便已修书于襄阳府统制杨震仲,并枣阳,光化诸军统领,劝其严加戒备,以防金兵乘机越境."京镗闻言一喜,不由微笑道:"辛大人果然深谋远虑,实为我大宋不可多得的人才,老夫深佩!"辛弃疾欠身谢道:"下官不过稍有些许计略,怎敢与大人您那临敌一喝相比!"辛弃疾所说的,自然是京镗使金之事了.京镗闻言不觉呵呵大笑,道:"稼轩公啊,你怎么也学会奉承人了!"辛弃疾亦微笑.笑不多时,京镗敛了颜色,重重叹道:"可惜老夫两次上书,劝皇上严防金人,皇上却始终不加理会.数日前金章宗遣使来贺,区区一个使臣,派个官员去迎接不久算了?皇上竟然召集百官,出京十里相迎.老夫一气之下,索性告了病,拒不出迎."辛弃疾摇首道:"金人狼子野心,窥视江南已久.对其愈是恭敬,金人便愈加骄横跋扈.于事何益?"京镗亦不住摇头道:"国事堪忧,国事堪忧啊!"

谈了约一个多时辰,辛弃疾欲起身告辞,京镗哪里肯依,再三挽留.辛弃疾无奈,只得复又坐了.京镗着厨下整治了几样菜肴,与辛弃疾共饮.然二人都是心事重重,谈话也不能尽兴,一场酒喝得甚是沉闷.

用过酒饭,辛弃疾又起身告辞.京镗也就不再刻意挽留,亲自将辛弃疾送出了府门,缓缓道:"稼轩公,新皇尚未即位之时,朝中便有人奏称你——聚敛民财,为祸一方.这次你返京之前,我就听说留正已经拟好了继任潭州知府的人选.雷霆雨露,俱是圣恩,我们做臣子的也无话可说.仕途多桀,大人你可要有所准备啊!"辛弃疾仰天呵呵一笑,拱手道:"辛某虽不才,这一身的进退得失,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大人不需挂怀.今日暂且别过,异日却再相会."言毕一揖到地,转身飘然而去.京镗还了一礼,目视辛弃疾远去的背影,良久方叹道:"如此良材,竟不得大用,可惜,可惜!"一面摇头,一面缓步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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