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各自领了王命,正要一一下去备办,蓟王又对庞氏兄妹道:“你兄妹两个弓箭神速准当,轻功又好,可于半路去截时空越和云中燕二人,只要伤得云中燕,便可以阻止时空越行事了。”庞氏兄妹领命去讫。
当日便做如此安排。次日,蓟王正收拾了要去鹤嘴山,却有传讯兵来报道:“王爷,小的收到千丈寒冰寄来书帖,即刻来呈上。”
蓟王心里诧异道:“千丈寒冰?许多日不见,今日她终于回来见我了!”便接过传讯兵手里书帖。那书帖净白,里面一张薄薄信笺写道:“燕子不便入繁闹烟火之地,烦劳王爷到城外向西二十里远处桃树林中一会。”
蓟王收起信笺,换了身衣服,出了郓城来,往那西城门外徒步行去。不多时,见到一片绿茵茵桃树林,桃花还未谢尽,吹落得满地都是。那绿草长满地埂,野花开满坡头,清风和煦,拂得桃枝轻摇。
阳光洒照,甚是艳丽,草里有昆虫浅吟,林里有鸟雀啾飞。
桃林甚大,蓟王信步走进其中,踏着地上残花,看那枝头有小小幼桃结起。蓟王声唤柳燕子一声,却觉清风刮来,寒气逼人,那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白纱衣的妙曼身影,却是悄无声息,彷如从九天空降。
白色纱衣遮住她的全身,衣袂随风轻拂。白衣姑娘背转着身,蓟王转到她的面前去,便看到一张清秀绝丽的面容,五官端致得犹如达到了黄金分割点的分寸,只是整个肌肤中毫无一丝血色,全是煞白。
蓟王知柳燕子素来沉默寡言,不喜说话,便先开口道:“我在万锦楼中盼你归来,却是不见你的信息,难道是什么事阻住了你的行动?”
柳燕子方才抬起头来,她清美的双目瞧着蓟王,启口幽声道:“并未遇上什么困难事,我本要抓了云中燕来见你,只是被时空越当场求情于我,我放了她。”
“时空越求情于你?”蓟王甚是诧异,“你与他有何情可讲?”
“有的!”柳燕子的话总是很淡然,而且从她的面容上难以看到一丝笑容。
“那是什么情?”蓟王倒有些好奇了。
“我不方便讲出来。总之,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既然求情于我,我挂念前日之恩,自然便放了云中燕,不再难为她了。何况,我看那云中燕恬小可爱,不像是个做大盗的人,亦不必过强对付她。”柳燕子即便是在跟王爷说话,依然是口无遮拦,她顿了一顿又道,“恐怕,这自然是让王爷有些失望了。”
蓟王却毫不介意,轻描淡写地道:“我亦不是要狠心对付那云中燕,只是想要以她做诱饵引得时空越来我府中,好同他商榷一件事。”
柳燕子不解道:“王爷想要与时空越商榷一件事却也不必用这样的手段,尽可与他明说,我看那时空越是个洒月兑的人,定然是个好商量事的人。王爷做事未免有些令人叵测。”
蓟王这下似有不悦道:“你似乎有些个偏袒着时空越了?”
柳燕子回道:“燕子从不偏袒何人,燕子为王爷办事,却是真心在报答王爷曾经的救命之恩。”
蓟王叹了一口气道:“往事我已经不堪去回首了,便是珍惜眼前最为重要——”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双眼眺看着远方,似乎不堪把那过往的岁月重拾起来,左手去轻轻触模桃树枝头的女敕绿叶子,沉默了片刻,接着道,“想想,你与我已经做了五六年的朋友了,却一直有些若隐若离,难得有交心的时刻。我一直有一些话想要与你说——”
柳燕子对蓟王想要与自己说什么话并不关心,只是淡淡地道:“我与王爷接触的机会已是不少,王爷有什么话随时都可以说出来,不必隐晦,也不必顾忌燕子的感受。”
蓟王低声道:“你知道,有些话并不是那么——那么容易说得出口的——”他说话一向朗然大声,言辞清楚,此次倒有些吞吐起来,并且双目中放着光彩,目不转睛地瞧着柳燕子。
柳燕子把眼神避开,向前走了两步,直做不解地道:“你的话我不是太懂,既然是心中有话,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蓟王有些犯难,不知说什么好,亦与她同一方向在林中走着,只是相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始终不曾靠近,静默了好一会,才喃喃说一句:“我想你并不是真的不懂。你知道,你离我越远,我越想感触一下你身上的那种冰冷感觉,哪怕是奇寒无比,我也会觉得如冬日里的暖阳一般温暖。”
蓟王话音刚落,柳燕子便倏地回过脸来,双目清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道:“我的皮肤冰冷异常,我的心亦是冰冷异常,比不得正常的人。我比起你来,始终是个异类,于那世间的情感是一概不解的。你千万别在我这里用错了心,我是不会解的。”
蓟王倒是被她的话给搪塞了,滞了一滞,淡淡一笑,摇头不止,半天才道:“你不要用话来骗我了,我知道你一直有你心中所想,可那是十数年前的事了,过往的岁月早已化成烟云,不可再去追回。你为何总是要让那些尘灰的东西占住你的心,却丝毫一丁半点也不珍惜眼前的人和事呢?”
柳燕子双目中似乎冷气横生,她紧闭的双唇微微熹开,可以看见她那白得胜过被太阳光反射的冰雪一般的晶晶皓齿,犹如白钻那般好看,深深地吸引着人的心,蓟王看得她呆了。
柳燕子却把眼眺望着那朝南的方向,冰冷的面容好半天不曾翕动一下,双目也是寂定,半天才起唇说道:“那个地方确实早已成了灰烬,可我的心虽冷,却也没有完全被冰霜覆盖。”
柳燕子静伫片刻,突然回身对蓟王说道:“前几天我去狩猎了回来,这些时日精神绝佳,不知王爷要有什么任务吩咐燕子的?”
蓟王道:“其实你不必替我这样费心,我一直没有劳烦你做事的意思。”
柳燕子摇摇头,道:“燕子不是一个能忘记恩情的人。”蓟王遂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你身法手段快,还去云莱客栈中,把两个关键的人物拿到鹤嘴山去,但不可伤害他们,我还是要时空越去会会我。”
柳燕子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我会照办的。这就去了!”她说着便回转身去。蓟王目看着她的身影。柳燕子正要走开去,突又回过头来,问道:“我有个疑问,不知王爷可否答我?”
蓟王笑道:“你尽管问,没有什么问题是我不可以答你的。”
柳燕子淡问道:“王爷几次三番要时空越来与你相会,却是何因由?你与他有何不可开交的关系?”
蓟王顿了一顿,似是事先料到柳燕子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便道:“他身上有一件对我至关重要的东西,没有那件东西,我或许会坠入万劫不复之中。我不便强硬去取他那件物事,亦是骇他会让我肉身、灵魂皆为毁灭。”
柳燕子虽是吸血不死之身,但世间却存有几样相克的东西会让她肉身毁灭、灵魂不复,首要便是那狼人的毒牙,其次是那超强的紫外线,当下听到蓟王说骇惧时空越身上之物,心里便对他颇有一些同情,当即道:“既如此,它是什么物事,我取来与你便是。”
蓟王摇头道:“这件物事并不是容易取的,连时空越自己也是不知道这样东西的,惟有待到时机时,我好与他商榷。”
柳燕子当下也就不多问了,只是蓟王反过来问她道:“对了,我听柳叶刀报说时空越连同云中燕、何奚媛三人在云莱客栈消失了踪影,也可知他去了何处?”
柳燕子回道:“自那日我放过云中燕后,便没再跟查时空越的踪影了,我去北方的森林狩猎了五六天,便即回来了。现如今,我已慢慢地在向一个素食主义者转变了。”
蓟王显得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道:“那果真是好极了,显然是一项不简单的福祉!你这就去吧,过些时日便在鹤嘴山上相会。”
柳燕子听蓟王赞赏,清冷的面容上似乎快速闪过一丝浅笑,但比那空中闪电、白驹过隙还要快得多,便即转过身去了,转瞬间消失在那绿荫荫的桃树林中。蓟王朝前走几步,显然是看不到柳燕子的身影了,便轻叹了一口气,在林中伫立一会,想着那遥远往事,身陷在广阔的桃树林中,直不知东西南北。
此时乌云在天空中乱走,阳光隐于云中,只是投下一片片的阴影来。
那东西南北的乌云胡乱撞在一起,便即划出一道闪电,如那黑色高空突然裂开一条光森森的裂缝又顷刻间闭合一样,须臾间“轰隆”出身,震得大地抖动。
此轰隆雷鸣惊动了伫立在林中的蓟王,他不再去想那远古心事了,倒是仰头观看起天空中的雷鸣电闪来。
不知多少旱雷旱闪过去,便是那风起云涌,雨点如注了。
蓟王任凭那雨点猛淋在身上,确实觉到有些清冷。他打了一个寒噤,把那全身上下一抖动,体内运起一道真流来,自全身上下走了一遍,两手自脸部按落下来,便突然间变换了面貌,不再是他原先蓟王的相貌了,连衣物饰戴一应物件都即刻变了——却是时空越站在那桃树林中。
他着装虽然变换,但依然雍容华贵,顶上鸾凤簪头,与时空越丝毫不差、分毫不离,连背上的长剑也是生得一样。
他迎风冒雨,在林中奔腾,无不欢悦。
远处,柳燕子也是飞行在风雨中。纷纷雨粒中,她白色的身影直如那翱翔的雄鹰,舒开双臂,从高峰绝顶上踏崖壁、踩枝叶,身子悠然滑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