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元年(公元249年)正月初六,年末深冬,洛阳城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雪,肆虐呼啸的狂风大作,粉雕玉砌的永宁宫顷刻间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曹爽和小皇帝一行人带着群臣、仪仗队和御林军浩浩荡荡地从城南宣阳门出发,谒陵去了。等他们一走,司马家族就立即发难。司马懿自己去召集留守城内的官员,鼓动他们共同起事;司马师、司马昭和叔叔司马孚带着三千死士轻易地攻占了城南的武器库,把武器发给起义的人。
“你是说她就是用这个东西救了自己一命?”郭太后把玩着我改造的铜制肚兜,趣味十足的问一旁把脉的太医。
太医也颇觉有趣,笑吟吟的回话道:“回太后,正是。子元公子的剑若刺得再深一寸,就会伤及她的心脉,到时就算华佗再世,恐怕也是性命堪虞,而这块铜具厚度刚好一寸,故而保全一命。”
“有趣!果然有趣!”郭太后看看床榻上的我,又看看铜制肚兜上的剑洞,笑意盈然。
“禀……禀告太后,太傅大人府上公子求见。”一个年幼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内室,郭太后闻言色变:“你慌什么,是子元还是……”
“子上参见太后娘娘。”戎装佩剑的司马昭已经闯了进来,此时,永宁宫外皆是层层重兵把守,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郭太后临危不惧,稳坐于大殿之上:“司马昭,莫非是要逼宫不成?”
司马昭正待张狂作势,羞辱她一番,司马懿带着留守洛阳的大小官员也匆匆赶来了永宁宫,匍匐在地上,衫呼:“臣等冒死觐见。”见到室内情形势同水火,司马懿忙起身呵斥司马昭解下佩剑向太后下跪,自己也上前进言:“臣司马懿,教子无方,失德于太后,但臣今日不敢领罪,臣于先帝大行前受命与大将军共同辅佐幼主,匡扶社稷,此志不渝,而如今大将军刚愎自用,残害忠良,软禁太后,迷惑幼主,臣等不得不先恳请太后以江山社稷为念,下诏罢免大将军曹爽及其弟曹羲所有官职,而后治臣大不敬之罪。”
郭太后自被曹爽软禁在永宁宫后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先帝在位时,她与司马懿也交情匪浅,如今,见司马懿也并无篡位自立的野心,转而笑脸相迎:“众位爱卿请起!司马卿家请起!卿家无罪,反而有功,子上并无失德,乃是保护本宫一时情急,本宫知道是曹爽有负先帝重托,但爱卿必须答应本宫,万不可伤及陛下。”司马懿躬身应“诺”,她这才放心的吩咐内侍研墨下诏。
“臣遵旨,太后圣明!”司马懿俯首接下懿旨。有了懿旨便师出有名,子元占据浮水桥,掌控京师后,司马懿接着任命司徒高柔行大将军事,接管曹爽的军队;王观行中领军事,接管曹羲的军队。然后上奏曹芳,宣称持皇太后命令罢免曹爽兄弟。
曹爽此时正带着小皇帝在高平陵附近围场打猎,突然接到削权的诏书,惊得差点跌下马来。
不久,从京师逃出的鲁芝等人赶到,向曹爽详细汇报了城内的情况。大司农桓范劝他前往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大司马印调度兵马反回洛阳,而其他说客纷纷向曹爽保证性命无虞,只要放弃兵权,还能以侯爵的身份待在京师。
曹爽在帐篷里走来走去彻夜未眠,嗟叹寻思,几次把剑拔出来,又插回剑鞘。挣扎了一宿,他最终放弃抵抗,请小皇帝罢免自己,并向司马懿认罪,司马懿也依约保留了曹爽的爵位,让他安享荣华,毕竟他也不愿背上弑杀先帝托孤大臣的恶名。
郭太后的身份似乎又回到先帝在位时的光景了,每次朝议她都可以垂帘而听,遇到朝臣政见不合的时候,她也会拿出些主意。大将军府昔年发出的缉捕令也被依次撤回,映雪的案子由刑部立案重审,她因为不忍心见我再回到怜香苑,过些欢场卖笑的日子,便收我做义女留在宫中。
事后,子元论功封为长平乡侯,加卫将军,而子元托人送进宫的信上说司马懿病了,怎么吃不下东西,怎么说不清楚话,洋洋洒洒的七八页,我知道信的最后应该还有一句,就是所以我要留在家里,不能进宫看你了。可是因为心虚,所以没写吗?
“香儿,在看什么?”看的出神,连郭太后和随行的宫婢进来都没引起我的注意,我连忙收了信,想要翻身下床施礼,她却制止我:“身体还没痊愈,宫里的繁文缛节却是学了不少呢。”
我干巴巴的陪着笑脸,她让宫婢把熬好的汤药端到床前:“这郑太医的药方就是见效,喝了这一碗,明天准能跑能跳的了。”
“谢太后娘娘。”我的话却引起她一丝不快:“还叫我太后!?”旁边年长的宫婢也冲我使眼色怂恿着:“公主还不快改口叫母后?”
“母……母后。”我生硬的喊了一声,她的不悦一扫而空,拉着我的手很是得意的样子:“嗯,这就对了,快趁热把药喝了。”
我接过药碗,傻傻的端着,却一口也喝不下去,她隐约从我的神情中感觉出一些东西,便摆手示意房里的宫婢:“你们先下去。”
“是不是想起了家人?”她试探性的问,我点点头,她眉宇间也不经意掠过些许回想:“本宫曾经也有个女儿,和你一样,她爱把稀奇古怪的东西藏在身上,临睡时就要本宫给她整理好,本宫真的很想保护她,可惜她还没成年就薨了,如今,本宫将殿下视如己出,他却听信曹爽之言软禁本宫,逼得本宫和司马卿家联手废了他。本宫又何尝希望如此?”
“儿臣不知,惹母后伤心了。”我见她想起以前种种过往,悲伤落泪,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却并不怪罪:“本宫还要谢谢你,圆了本宫一个女儿梦,本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太后不嫌弃,南香会把太后当作生母一样孝敬,只是我妹妹馨儿现在不知道是生是死,我恳请太后放我出宫去找妹妹。”我的固执是她始料未及的,在她的生命里,女人都应该沐浴在后宫争斗中贪恋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并为此付出所有的一切去挽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如今,她却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在我面前变得毫无价值了。
下)
北宫的前街是整个洛阳最繁华的地带,熙熙攘攘的人群,满载着往来的客商和沿街的小贩,纵横交错的南北大路上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四通八达,不乏名门淑媛的车轿往来其间,而怜香苑就座落在街市的正中央,作为天子脚下最威严的青楼,自然成为了王孙贵胄之间斗富掷金的好地方,如今挂头牌的花魁再度成了倩怡,我和秋娥潦草的撇了一眼,再穿过两条狭窄的民房就隐约看的到司马家的府邸了,和奢侈毫不沾边的简朴院落,并无诸多繁琐的假山亭台和园池,但装饰物件都不失考究,整体显得清静雅致,想必费了主人不少的心思。
难得郭太后肯放我出宫,以探病为幌子,来看看子元,我特意弃了宫中的官轿和秋娥徒步走来,那门吏却是不认识我的,上下打量我一番,我还是先前在怜香苑时的打扮,妖野之态实在不像善类良民,就随便敷衍了几句再也没给开门。正是开春季节,晌午,逢着犯困的时候,我和秋娥都睡眼朦胧的等在外面。
“小姐,要不赶明儿再来吧。”秋娥哈欠连连的对着我,弄得我也极其扫兴,想着待会进去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再等会儿吧,也许是府上有贵客耽误了呢。”
“你俩还没走啊?少夫人说了,不认识你们。”那门吏兴许是到了换值的时间,免不了尽是催促。
“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郭太后新封的公主奉命来探望太傅大人,你也胆敢挡在外面,是不是想掉脑袋了?”秋娥气不过,就差上去和他扭打一番。
那门吏却是不屑,冷哼一句:“她要是公主,我都是太上皇了,赶紧走,这是太傅府,不是戏院青楼,要发疯到别处去,惹得我心烦意乱,我把你俩统统送到衙门去。”然后,一边拉着我俩往外扯,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脏话。
“香儿!”我正不肯甘休,想挣月兑和他理论,身体却被后面来的人紧紧抱住,可不正是子元吗,他似乎是刚从集市回来的样子,手里提着两包没贴标签的草药,门吏松了手,忙去接他手上的马缰:“少爷。”
“少夫人不是在吗,怎么竟不让公主进府?”他的语气很低沉,却带着不容辩驳的震慑力,门吏知道这次肯定是犯了不小的过错,战战兢兢的牵着马缰愣在那里不敢答话。
我名义上是来探病的,怎么也不能搞的像是来砸场子的,所以竭力劝阻:“这事也不能怪他,我不坐官轿,穿着也随意,他自然不认识我,所谓不知者无罪,算了。”然后冲那门吏使个眼色,他很感激的一溜烟逃了。
从我踏进府门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惊诧了,感觉少了奢靡浮华,多了平淡踏实,显得和匾额上的太傅府这几个大字格格不入,现实太过温馨和睦,其实这是我所向往的生活,只是住在这里的女人却并不是我,而是夏侯徽(闺字媛容),她正抱着小女儿在花园里捉蝴蝶,和宫里穿金戴银的贵妇人不同,若是在市井里遇到她,我一定不会把她和将军夫人挂钩,岁月已经无情的在她脸上显现出了痕迹,而她也毫不修饰,衣衫的布料很普通,半旧但很干净整洁,发饰也不过是一根毫不起眼的珠花,见到我们,她很是欣喜的抱着女儿出来迎接,一时反而让我觉得尴尬。此时的子元正在气头上,并不给她好脸色:“媛容,为何公主殿下来了,你却将她关在门外?”
闻言,她也不多加辩解,拉着女儿对我行礼,我一把拉起她:“姐姐可不要听他乱说,我只是在宫中小住了几日而已,千万不要再喊什么公主了。太傅病了,太后很是挂怀,所以让太医院开了些药膳命我送过来,太傅的身体可曾好些了么?”她也不再寒暄,对我讲些司马懿的病况,悲凄的神色楚楚动人。
我见到司马懿时,他正卧在床上看小皇帝批阅过的奏折,有欠妥当的地方,他都会做出详细的标记。我也不愿意再去打扰他,便放下东西,嘱咐媛容待我走后支会他一声就好。
司马府后花园里收集了南北方数十种盆栽,争奇斗艳,芬香满溢。子元带我四处看景却比先前话少了很多,我知道他还在为我胸口上他刺进去的那一剑耿耿于怀。
“这么好的妻子,你应该好好珍惜,以后别再去怜香苑了,更别再说些虚妄的话。”我说的很轻巧,刚刚愈合的伤口却在某些细微的地方脆弱的爆裂,让我痛不可当。他也不去看我,只是低着头在一小撮花叶上用力的捻成粉末:“你觉得我骗了你,是吗?我为我的家族而征战沙场,也为我的家族而娶她,现在更是为了我的家族而伤你,你恨我吗?”
“怎么会呢?我也有我的家人,我能理解,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为自己活的。”我说的是真心话,可他却未必当真心话去听了,他或许以为我故意拿些反话气话来说,因而会那么惆怅:“可她不是我想要的,我现在想为自己活,可以吗?”
“不可以。”我打断他的念想:“接受现在的生活,不要再试图改变什么。”
“我会让你看到,我可以主宰我们的命运。”他把捻碎的花凌乱的扔在地上,那种暴戾是我从来也没有接触过的另一个司马子元,一个凶残的,狠毒的掠夺者。
从司马府出来,天色渐晚,门吏已经换了人,倚在门旁和喂马的家丁调侃:“少夫人今天也真是,往常说从宫里头来了人,她不知道有多热情,今天老高一提从宫里来的姑娘,她脸都白了,大门都不让进了。”
“不是说少爷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吗?”家丁的话没说完,就被眼尖看见我和秋娥有意偷听的门吏“嘘”了回去,看我们出了门,他才猛的敲了下家丁的头。
被我硬拉出府门的秋娥,还是一脸委屈的苦瓜相:“小姐,那个女人明明就是有意整我们的嘛,你怎么这么好脾气啊?真被你气死了。”
“咱们无凭无据的怎么跟人计较?就听了门吏几句话而已。”我笑着去哄她:“好了,回宫吧,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