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的忧伤 离去

作者 : 叶临临

从师太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透了,雨也越下越大,而且冬雨越下越没有了结的意思,伴随着狂风呼呼地刮个不停。青阳突然觉得她对这个城市原来这么陌生,梁小美在走廊上不停地跟她摆手,她觉得那个深蓝色的身影像个假的似的。是的,什么都是假的。

她不知道那封信到底大胆到了什么地步,总之师太那张有些肥胖的厚脸上完全写满了鄙夷之情,好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她那么讨厌那个狭窄的办公室,她觉得师太就是在那里践踏了一个又一个学生的尊严,让那些原本高傲的灵魂一下子没有立足之地。可是,她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她不知从哪里得到他早些年发表的散文作品,认认真真地装好,放在她最喜欢的一个文件夹里,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她节衣缩食买了一个质量比较好的录音笔,暗暗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把他课上的每个字都录下来,然后就像犯疯病似的一遍又一遍去听。每次她打开这些内容开始听的时候,就会不自主地想象当初的样子,他的黑色袄子和格子衬衣的样子,那种让她一度很头疼的福建普通话,还有他的学生时代。他的学生时代,那种一度被他调侃似的提起的学生时代,她多么渴望能够参与其中呀。

师太有些不敢相信地来来回回地问,青阳小心翼翼地编造着答案。编着编着她突然就释然了,其实这些话,何尝不是她在心里早就已经默想了千遍万遍的呢。只不过现在突然间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表达出来,有点在她的预料之外吧。不过,既然是要把这些心事不吐不快,对谁说不是说呢?她就这样一直从身外之人讲到了故事之中,讲到后来身心疲累,声音都有点哽咽了。师太估计是怕这个敏感多情的小姑娘等一下怕是要把持不住大哭一场,赶紧教育了几句就把她打发出来了。

无辜的梁小美饿着肚子在后面紧赶慢赶地撑着伞,结果还是两个人都浑身湿透。青阳是真的很累了,很累很累了。她本就不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除了他的两门课,别的课她总是保持在及格线以上,很少有什么亮点。可是,她需要他在她的作业上面重重地打下的那个“优”,她需要在那么多人面前,他能够一下子就清楚地喊出她的名字,她想要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最好永远也割不断的联系。所以,她把她的所有精力都耗进去了。除了耗在那种疯狂的,战斗机一样的学习中,还耗在对他的无休无止的猜测和等待上。那种等待迟迟没有到来的短信的感觉像是烈火熬煎,就在她觉得他这个人已经消失了,跟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他突然又不疼不痒地回那么一句,把这个可怜的受尽折磨的姑娘一下子从地狱重新又拽进了天堂。她就这样在他的反反复复,毫无规律可循的生活里来来回回,甚至都搞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位置上。可是,或许搞不清楚才是最好的,因为她可以永远这样等着,假装他只是有事,安慰自己说他马上就会注意到自己了,那时什么都将会变得不一样。现在,什么都清楚了,豁然开朗了。

连老天都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呢。

路旁的椰子树在此地定居时间太过短暂,一时没有经得住大风的,一下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身边的梁小美吓得大叫了一声。青阳看了看那狂风暴雨,“该是又来了台风。”“台风和地震,Z市的两大特产。”她突然想到他在给他们上第一节课时这样给他们介绍,让他们很多对Z市抱有美好幻想的人一下子泄了气。可是她却咯咯地笑个不停,虽然她也觉得还是别碰上这两大特产比较好,可是他的那种无所谓的淡定一下子就吸引了她。不过事实证明,这种淡定只是小意思,因为就在两周之后,他们亲身经历了一次地震,(虽然只是被T市波及到的余震)而且正是在他的课上。彼时似乎他讲课正讲得起劲,还没有注意到那细小的晃动,直到有些同学在底下窃窃私语。他有些迷惑地来了一句,“地震了?”然后就看到底下鸡啄米似的狂点头点成一片。“哦,”他悠悠地来了一句,“那你们就慢慢地排着队出去吧。”“慢慢……排着队……”青阳是彻底被他折服了,这家伙又不自觉地喝了一口水。青阳突然间也傻傻地愣在那里忘了随人群走出去了。虽然这次地震小小地戏弄大家一下就乖乖没影了,可是杨适也就此在他们班人心目中留下了“淡定哥”的形象,梁小美宿舍他们每次聊到这件事的时候,都要笑得喷水。青阳也会开心地笑,好像还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幸福的笑。

青阳拖着**的身子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都吓坏了,其实她的思维早就已经转不动了,那就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吧。那种幸福,注定是跟自己半点缘分没有的。

梁小美把信还给小颖的时候,她正在那里发呆。看到小美拿着信的时候吓了一跳,可是立马就放下心来,大概她也知道,反正这次是没事了。可是梁小美可不想就这么算了,她不住地冷笑,“你自己喜欢玩就算了,自己一个人玩去。下次不要连累别人。”她不想听那女的诡辩了,把信扔到她的桌子上就气冲冲地走了。可是某种程度上,小颖不知道她错在哪里,她错了吗?她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喜欢就要说出来,这有什么错?

舍友临子最喜欢的一句口头禅是,“什么时候我的至尊宝可以乘着五彩祥云来接我呀。”然后这句话几经传播之后就被大家改成了无数的版本,比如说,“什么时候我的白马王子就骑着白马来接我呀”,“什么时候我的MRRIGHT就开着宝马来接我呀”等等。青阳每次都会想,要是她,她只要他带着他那一抹笑容来接她就行了。所以,为了那抹笑容,没出息的许青阳同学立马好了伤疤忘了疼。刚刚开始一个新学期,就把自己收拾干净利落奔向南音广场等待偶遇。

今天是周五,后面两节是给大一的小孩上课的时候,青阳算准了时间,就站在那里假装背单词,实则紧张地东张西望。可是,她没有等来他那瘦削的身影,只等来了黄昏时悲凉的日落。“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她最是喜欢尾生的故事,而且总把自己设想到那个凄美的故事里。其实有的时候,虽然已经过了成熟的年纪,可是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许青阳有时候单纯得只是个孩子。她把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假托在那个诗一样的世界里,觉得爱情总是会有美丽的动人的结局,只要她一直这样,不要丢失了自己,不要丢了他。可是她忘了,世上总有那么一种缺憾,“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而且,她的那个前提本身就是错的,因为在这许久的反复和纠结里,从来都是她在自说自话。他呢?他会怎么想?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在当天晚上,班长过来通知大家选了杨老师课的人需要改选,因为他去攻读博士学位了。“啊?”青阳正在接水,水一直把盆漫翻了她都没有察觉。还好梁小美处在清醒之中,把来龙去脉,在哪里读书啥的打听了个遍。

Z市的三月总是晴得这样刚刚好,不过因着地儿有些偏于赤道的缘故,四季轮回在这里总是要悲催地晚上一步。正如现在,青阳无趣地坐在木棉湖边的栅栏上,木棉尚开得如血般艳丽,像是要将它短暂的生命尽可能地燃烧得壮烈一些,好不枉来世间这一遭。可是不远处的柳树,却在这暖暖的春阳里纷纷急着落叶归根,化作尘土,似是偏偏要和那些争艳的花儿对着干。

青阳安静地坐在木栅栏上,此时大家都赶着去上课了,四周倒是少有的安静,让她一度怀疑是在繁忙的Z市还是她的老家,那个与世无争的葡萄架下,做着永无止尽的甜甜的细梦。虽说她有哥哥,还有两个差不多大的妹妹,可是因着她的聪明和能干,从来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是现在,哥哥结婚了,嫂嫂和刚出生的小侄子一齐来分享了她的宠爱,爸妈再也没有心思像从前那么顾及她的喜怒哀乐了。她就在无事的时候搬来小凳子,坐在她的“王国”里,想象这么多年的幸福来来去去。然后暗自神伤。或许,爸妈有时候说得对,她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做那个无知小孩的梦。

她的修长的腿不安分地敲打在栅栏上,也顺道把她的心敲得烦乱至极。梁小美是个道道地地的疯子,所以她总是一脸激动地劝青阳,“喜欢就去说啊,你要等到他子孙满堂吗?男未婚、女未嫁,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说实话,青阳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个红衣女子只是很小的一个插曲吧,况且现在又有新的传闻说由于他去读博两个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们之间那种像是隔着天河似的身份?还是她觉得即使是耗尽一身也读不懂他的思想?亦或是,她怕她那战战兢兢的热情,轻易就被那一盆凉水浇灭得彻彻底底?总之,许青阳不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她也不想明白。她愿意每天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等着他的归来。而且,就在她看到一个女孩一脸幸福地抱着一捧捧花经过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特别的想法。

第一次替杨适清理信箱的陆子宸被那束盛开的玫瑰吓了一跳,兴奋的他赶紧小心地把它拿开,立马向杨适报告了这一惊天的消息。也难怪陆子宸会如此震惊,因为他的这个朋友真真算得上是“六根清净”,这么些年了,几乎是从来不近,差点没剃个光头点个印直接出家当和尚去。前些日子系里的领导好不容易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还没一个月就打发人家回家了。每次小陆同志向他灌输要抓紧大好时光的时候,这小子都会用一个最古老也最蠢笨的理由把他挡回去,“不是缘分没到嘛!”小陆气得差点要歇菜,“你每天都在那里焚香打坐的,鬼才能跟你产生缘分呢。”可是骂归骂,作为杨适身边第一死党,陆子宸对杨适的婚姻大事那是真关心。以前自己没恋爱没结婚的时候,两个单身汉还可以什么都不管的整天逍遥。可是现在,小陆同志虽然称不上是新好男人,可是还是很顾家的,巴不得课还没上完就拍走人。所以每天在家里享受家庭乐趣的他,总是感觉到对他的这个哥们儿特别的惭愧,好像杨适至今还在那里晃晃荡荡差点要喝西北风是他一手造成似的。所以这会子,受命来整理信箱的陆子宸乍然看到那么一束鲜艳的玫瑰时简直乐不可支,好像看到了西装革履的杨适正在礼堂庄严宣誓结婚似的。那边陆子宸唠唠叨叨,反反复复讲了一通之后,终于传来了杨适的声音,“哦,我知道了,没别的事情了吧?”“啊?”陆同学显然被淡定哥的这种超乎寻常的淡定再次雷到了,然后听着那讨厌的盲音如期而至。

陆子宸彻底败倒了,他觉得凭他的智商已经不能搞定这个奇特的家伙了。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和他就在一起厮混了十几年了所以这小子只好又去求教那伟大的站在他背后的女人。庐姗此时正在厨房捣鼓新学会的红枣杏仁粥,看到陆子宸,兴奋地拉着他就要尝,子宸拦住了她,还是决定先解惑先。

不得不说,虽然在认识陆子宸之前,庐姗的智商和情商较一般女生要高得多,可是在遇到这个煞星之后,庐大才女除了搞点小打小闹整整人之外,她的才能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我怎么知道,杨适的性格哪是一般人可以猜得到的。”庐姗和杨适也认识了十几年,虽然他们在下馆子点菜的时候能达到出奇的一致,可是在别的方面庐姗对这个不爱说话的闽北大个子,实在是模不透,“或许他早就知道是谁送的呢?”庐姗只好这样猜测,“他自己会有应对之策的,你就不用瞎操心啦!”“靠!他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太不够意思了吧?”陆子宸最喜欢直截了当和坦白从宽,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像他们这种铁得要生锈的关系,也要互相隐瞒,简直太打击他了。庐姗忍不住被她老公的这种小气劲儿给逗乐了,“哎呀我是说如果拉,也可能他根本就不想知道呢!”“那更严重,你说那小子不是感情冷淡吧?”小陆同志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看来不把杨适尽快送进婚姻的殿堂,他自己也过不安生了。

青阳还在一如既往地往那神往的信箱里塞玫瑰,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些玫瑰是被谁取走了,她只是单纯地想,或许他哪天刚好回来,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玫瑰呢?她这样幻想着的时候就觉得幸福得不得了。可是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他最大可能会以为是夏小颖送的,毕竟有那么一封灼热的情书打了头阵。或者,即便怀疑是梁小美都是有根据的,因为她隔三差五就去陆老师那里打听他的归期。可是,她呢?谁知道她的存在?其实这些,她早已深深地知晓,关掉灯的时候,她就会把头埋进被子,幻想这个故事的另一种结局。

录音又听完了一遍。

夏天就这样早早地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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