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天涯 各自天涯(十一)

作者 : 王忠华

早早地,王冰池就把裘灿兰和裘宏志的信送到了河码头上。郤书烨和郤书柳坐在船上,揣着各自的心思,又郁闷又愁苦的样子。他们老远看见王冰池沿着河岸上的青石路走来,眼睛一亮,都高兴了起来。小黄看见王冰池朝这边走来,也扑愣愣地迎了上去。小黄在王冰池的脚上蹭了蹭,就欢奔了起来,在前面领路。

郤书柳的脸上突然有了笑容,也有了冲动。她大声地叫着,王冰池,王冰池。王冰池把手扬了起来,不断地向她,向郤书烨挥手,笑。郤书烨也便有了一种冲动的,期待着的笑。

郤书柳和郤书烨急切地,兴奋地从王冰池的手上接过了信,自顾自地读了起来。郤书柳一会儿扬起了眉,心花怒放着。一会儿又蹙起了眉,脸上掠过了担心,掠过了惊恐。她心里有恻然,也有喜悦。她心里矛盾着,有焦急,也有期盼。

郤书烨的心情一直都高亢着。他一边看着裘灿兰给他的“信”,一边含笑着点头道,这个灿兰,真有意思。她可真是深藏不露,比我们都聪明,都富于创造力嘛!郤书烨得意地笑着,得意地点着头。他和裘灿兰是心心相印的,那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许只有他,才能看懂裘灿兰的那封作画式的书信了。郤书烨琢磨着,深思着。他在嘴里忘乎所以地嘟哝着,灿兰告诉我,兰花草是她,枫叶是我。兰花草和枫叶生长在一起,就代表着我们的爱总会有结果。不管路途多坎坷,多艰辛,都一样会有结果。甜蜜的爱情,是要付出代价的。蝶儿恋花,蜂儿采蜜,它们也是忙忙碌碌的。太阳是我们燃烧着的心,是我们的希望。郤书烨疯狂地跳着,叫着,喊着。忘了愁苦,忘了伤心,他的心里只有裘灿兰。那个天真烂漫的裘灿兰,那个大而无化的裘灿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着的裘灿兰。

郤书柳把裘灿兰的信递给了哥哥郤书烨。郤书烨急迫地,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读完了信,郤书烨沉默了。他忧郁了。这是王冰池预料之中的事。王冰池几份理解,几份鼓励地说,大哥说了,他一定要离开裘家。他要带着你们离开隆头镇,远走他乡。也许这是你们要在一块的唯一的选择。你们都太感情化,都太善良了。或许有一天,女乃女乃真会像大哥说的那样,原谅你们,接受你们,那么逃离也许只是暂时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有选择的选择呀!

郤书烨说,他怎么能这么冲动呢?他怎么说逃就要逃?这样做太冒险了,太委屈他们了。接着,郤书烨又自责自怨了起来,我们不能这么自私的。郤书烨看了看王冰池继续说,冰池,我们逃走了,你怎么办呢?你怎么向裘家的人交待呢?不行!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也太不理智了。

隆头河码头上开始热闹了起来。客班船开始起航了,货运船也开始起航了,渔夫们也划着渔船,开始撒网了。船声隆隆,人声嘈杂。大家急着赶船,急着远行。谁也没有留意到,站在河码头上,那些心里填满了种种心思的他们。谁也没留意到,他们的心情是高兴,是忧虑,还是愁苦!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各自有各自的忙碌,各自有各自的喜悦和愁苦。谁也不会去留意谁,谁也不会去在乎谁。

大家沉默了一阵子。王冰池最先打破了寂静说,郤大哥,书柳你们不要担心我。女乃女乃也很疼我的。我可以把这件事摆平,你们就放心地走吧!对于我大哥和灿兰,你们也不要有任何担心,你们自己也不要存有什么不安。我相信我大哥的能力,也相信你们的眼光。至于女乃女乃,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会好好地照顾她的。我会一天一天地尽力地说服她,让她回心转意,让她去爱你们!一定会的!

郤书柳说,冰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好傻好傻。你太伟大了,你太善良了。我和宏志都对不起你!王冰池说,我能看见你们走到一起,也替你们感到幸福啊。毕竟宏志是我的表哥,像亲兄妹一样的好大哥。能够看到我哥哥幸福,我当然也就高兴了。郤书柳一把揽住了王冰池。她们抱在一起,又感动,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郤书烨精神一振说,冰池,你说得对。我们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没有选择的选择。我们是太感情化了。为了我们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有选择的选择,我们就自私一次吧!我逃,我要带着我的妹妹,带着我的爱人,带着我的兄弟和我的母亲,一起逃离这个本就不属于我们的土地。说着说着。他的鼻尖一酸,冰池,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也是书柳的好姐妹。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无论走到天涯还是海角,我都会深深的记住,在湘西一个美丽的小镇里,有一个我的妹妹,有一个让我牵挂,让我永远不能忘却的好妹妹。

郤书柳说,是呀!是呀!你是我的好姐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以后有机会了,我们会到隆头来看你的。等我们在外面安定了下来,你也可以去看我们!说着,郤书柳的鼻尖也一酸,泪水就流了下来。郤书柳道,你要记得去看我们呃!

王冰池欷嘘道,会的,我以后一定会去看你们的。你们好好地准备一下吧!明天晚上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们。我也会帮着他们打掩护的,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们这次成功地逃离。

第二天,裘灿兰和裘宏志整天都紧张兮兮的。他们并没有收拾什么东西,甚至褡裢,甚至包裹。晴伦和子西却像他们的影子,时时刻刻地附在了他们的身上。这使他们很不自在。他们根本就不敢去收拾,诸如褡裢和包裹之类的东西。他们想,只要自己能月兑身就算不错了。

裘灿兰和裘宏志想到自己从此就要离开裘家,要离开女乃女乃,离开母亲王氏,心里很是伤感。想着自己的卧室从此空了下来,女乃女乃看着他们的卧室人去物在,一定会伤心的。他们的心里更加难受。可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要怪,只能怪女乃女乃逼走了他们。女乃女乃太霸道,太专权,太固执,太封建了。他们只有选择让女乃女乃伤心,也让母亲王氏伤心的路子去走。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可晴伦和子西的精神特别好,根本就没有要去睡的意思。裘灿兰、裘宏志和王冰池心急如焚。他们相互交换着眼色。趁晴伦和子西没留意的时候,裘宏志把一包药粉塞到了王冰池的手上。王冰池接过了药粉,镇定了下来。裘宏志朝他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王冰池马上就意识到,大哥给她的药是催眠药。王冰池得意地笑笑,心里暗自庆幸着,幸好大哥是学医出生的,什么药他都懂得用。现在,可以用催眠药去对付晴伦和子西这两个对女乃女乃忠心耿耿,对他们却没心没肺的坏家伙了。

王冰池不是晴伦和子西监视的对像。她走出卧室,在客房里取了五瓶蜜桃汁。她把其中的两瓶放上了催眠药。王冰池拿着五瓶蜜桃汁,走进了卧室里。她给了每人各一瓶蜜桃汁。王冰池说,这可是我的朋友从北京捎来的蜜桃汁。既可以养颜,又能够滋补身体。我们现在每人一瓶,尝尝鲜。

说着,王冰池拧开盖子,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裘灿兰和裘宏志也相继拧开了瓶盖,饶有兴趣地喝了起来。

睛伦和子西犹豫着,狐疑着。看他们都喝了,也最终忍受不了蜜桃汁的诱惑,捧起罐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们边喝边说,真是太好喝了。喝完了,他们俩就像醉了酒的人似的,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们俯去,摇了摇晴伦和子西,发现他们睡得很沉,就像死去了一样。便放下了心来。逃跑的机会到了,他们期待的时刻到了。他们相拥在一起,激动、兴奋、离别的愁绪浇灌着他们。裘宏志说,冰池,太感谢你了,我对不住你。

王冰池答非所问道,大哥我们还是走吧!如果被女乃女乃他们发现了,你们想逃都逃不掉了。

整个裘家都被夜色笼罩着。四周一片寂寥,只有月光撒下了灰白色的暗光。他们踏着月光投下的光亮,轻手轻脚地踅身走出了榭廓,来到了院墙边。裘灿兰由于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一个飞身就腾出了院墙。王冰池在院墙边作了几番努力,都失败了。她把手抠在墙角上,踢着腿,几次都即将成功,可几次都败下阵来。

裘宏志站在围墙上,开始注意到王冰池要爬上来是件很困难的事。裘灿兰在院墙外,着急地催促着,快快快!裘宏志说,冰池还在里面呢!说着,他又从围墙上跳了下来。裘宏志抱住王冰池的双腿,用力一顶,就把王冰池整个地顶到了院墙上。王冰池在院墙上犹豫着,不敢往下跳。裘灿兰站在院墙外说,冰池蹲下蹲下,我抱你下来。王冰池慌里慌张地蹲了下来。裘灿兰纵身一跃,便把王冰池接下了院墙。王冰池吓得紧闭着双眼,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地上。王冰池浑身都冒着冷汗,像做了一场梦,呆呆地站在裘灿兰的身边。

裘宏志也很顺利地跃出了院墙。裘灿兰拍了一下呆站着的王冰池。他们三个才手拉着手,做贼似地逃跑着,奔窜着。他们跑得一塌糊涂,好像跑进了云里雾里。由于紧张,他们顾不得去看路。路似乎是为他们而铺,为他们而延伸着一样,在前面尽情地伸展开来。

他们的步伐是慌乱的,他们的呼吸是急促的,他们的心跳是激烈的。耳边,只听见呼哧呼哧地响着的风声。路两边的房屋,在他们的视野中倒退。空气里夹杂着狗吠声,夹杂着沉睡男人的打鼾声。这是一个恐惧的夜晚,是一个让人失魂落魄的夜晚,是一个刺激的夜晚。

他们终于跑到了河码头上。郤书烨、郤书柳和他们的母亲吴氏正坐在船上,焦急地等着他们。见着裘灿兰、裘宏志和王冰池跑了来,他们都怀着一种胜利的,侥幸的兴奋感。

他们拉着王冰池的手依依惜别着。裘宏志说,冰池,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冰池说,我走了,女乃女乃怎么办。我走了,我父亲母亲怎么办。你们走吧!女乃女乃有我照顾,姑姑也有我照顾,你们就放心地走吧!说着说着,大家的眼睛又都湿润了起来。

郤书烨、郤书柳和他们的母亲吴氏也感动得流下了泪水。母亲吴氏说,孩子们,本来我是不赞成你们逃走,也不想跟着你们逃的。可是我被郤书烨和郤书柳的真诚感动了,被他们对爱情的执着感动了。我也只好选择了逃,跟你们一起逃。我们郤家现在虽然家门中落了,但孩子们却没有失去他们去爱一个人的权力,所以我要好好地配合你们,一起去逃。现在看你们这样,我再一次地被感动了。你们都是一群可爱的,又可怜的孩子。你们真诚,你们善良,你们有着世界上最最真挚的爱。为了你们的真诚,为了你们的善良,为了你们这份世界上最最挚热的爱,我们只有选择逃。对于你们的爱,我是无能为力的。我惭愧,我内疚。为了支持你们,为了弥补我的惭愧和内疚,我现在要跟你们一起逃走。无论天涯海角,只要看着你们天天相守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大家都被郤家母亲吴氏的这番措辞激昂的话感动了,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们流泪,他们笑。裘宏志的嘴角就荡漾着涟漪般的笑。他好感动,好感动。他微颤着嘴,心里强烈地跳动着。他说,伯母你不用惭愧,不用内疚。该惭愧,该内疚的人,应该是我们。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我们还要你担心,还要你为我们操劳,还要你跟我们一起折腾,一起奔波,一起受苦。是我们对不住你!不过我保证,不久,我们会给你一个安定的,幸福的日子。

大家都应着裘宏志的话说,是呀是呀!该惭愧

,该内疚的人,应该是我们。我们一定会安稳下来,过上幸福的日子。

郤家母亲吴氏咬了咬嘴唇,泪如雨下道,孩子们,我有你们的这句话就足够了!我只要天天跟你们在一起。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和最大的快乐!

王冰池提醒大家说,大哥,你们该动身了。早走一步,离危险也就远一步。你们走吧,快走吧!

船终于起动了,大家不断地朝王冰池挥手,泪水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珍重!珍重!大家的声音在颤动。裘灿兰是个外表刚烈,内心脆弱的女子。她早已泣不成声了。她说不出话来了。她没有向王冰池挥手,也没有向她说声珍重。她把双手放在大腿上,把头俯在上面,嗡嗡地哭泣着,哭泣着。她的哭声很大。四周仍然一片黑暗,一片寂寥。天穹上的星空,也仍然一片惨白。

裘宏志和郤书烨一个在船头摇橹,一个在船尾撑梢。他们刚劲地,而又不失柔和地摇着船。岸上的王冰池离他们越来越远,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的一片黑暗中。郤书柳和母亲吴氏在船舱里,正坐在裘灿兰的两边。她们用手紧紧地揽着裘灿兰,安慰她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可裘灿兰还是难过着,伤心着。裘灿兰的嘴里不断地呼唤着女乃女乃,不断地呼唤着母亲王氏,不断地呼唤着王冰池,也不断地呼唤着舅舅和舅娘。女乃女乃我舍不得你,你平日里虽然打我骂我,罚我跪牌坊,恨我不成钢,可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你。冰池你是我最最好的姐姐,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娘你平日里最疼我,我舍不得离开你。我好残忍,好残忍,现在竟无情地抛下了你。我也舍不得舅舅和舅娘。他们也爱我,疼我。嗡嗡嗡,她哭得好凄惨,好凄惨。郤书柳和母亲吴氏虽然一直在安慰着她。她们的泪水也一直没有断过线。

船在大拉斯登陆的时候,裘灿兰终于止住了哭泣,又变成一个天真无邪,烂漫又可爱的裘灿兰了。她噘着嘴娇嗔道,大哥,书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打算怎么走?裘宏志说,我们现在不去乾州,也不去紫江。我们就去湖北,到襄樊去,那里有我在北大时最最要好的同学。我们视如兄弟。他们一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也许这样更好一些,更不会引起女乃女乃的注意。郤书烨也很赞成他的意见,郤书柳和母亲吴氏也就没话可说了。

他们把船泊在大拉斯的一片礁石岩中。他们都站在礁石上,只觉得眼前的天地好开阔。而他们现在却要为自己的去向,拥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作出坚定的打算。裘宏志和郤书烨似乎比以前更成熟,更稳重,更富男人气概了。裘宏志压抑着内心的冲动说,伯母,在我们动身之前,我首先有一个请求!郤家母亲吴氏说,你有什么请求就不妨直说。我会答应你任何请求的!裘宏志见郤家母亲吴氏说得如此爽快,便道,等我们到达襄樊,我就跟书柳马上结婚。灿兰也跟书烨结婚。郤家母亲吴氏半天都没有说话。裘宏志见她犹豫,举棋不定,早已猜出了她的几份心思。他说,伯母你不用担心。现在我们的处境虽然艰苦了一些,可我们的婚姻却是美好的。何况襄樊还有我的同学,他们一定也会为我们想一些办法的。郤家母亲吴氏见裘宏志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又是如此的坦率,才说,那好吧!

大家听了,都心情激荡了起来。裘灿兰兴奋得像个小孩子,说,我终于可以做书烨的新娘了。我终于可以做书烨的新娘了!大家都欣慰地笑了起来。裘灿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道,大哥,不用愁,我带了好多的金条首饰和银票。这足够我们结婚和开药铺用的了。郤家母亲吴氏也慈祥地笑笑说,我也带上了我这一辈子所有的储蓄。这些银票伴我们度过最艰难的日子应该没问题的。听了裘灿兰和郤家母亲吴氏的话,大家都轻松了起来。裘灿兰把锦囊揣在怀里说,这就叫锦囊妙计。以后我们就不会饿死了,也有钱结婚过日子了。

郤书烨说,现在我们理想有了,信心足了,美好的愿望也有了。那我们就揣着我们的理想,揣着我们的信心,以及那美好的愿望上路吧!

他们开始上路了。山野中的曲径幽道,像蛇一样,在月光的照耀下,明晃晃地伏在苍翠葱郁的灌木林里。他们要去襄樊,首先得去湖北省的来凤县搭坐客车,然后经由恩施,转坐火车。从大拉斯去来凤,约模七十五公里山路。走过这段路,他们就冲出了险境,逃出了女乃女乃的视野,也就安全了。

裘灿兰一边走,一边埋怨着天色的黑,埋怨着寒风的冷,埋怨着路途的艰难和崎岖。裘宏志的心情却很好,他说,灿兰呀!翻围墙的时候,你比谁都敏捷,怎么就不埋怨天黑?窜石巷的时候,你比谁都跑得快,怎么就不埋怨天气的冷。现在在书烨面前,埋怨这,又埋怨那的。好像都是我们大家亏欠了你什么似的,你现在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裘灿兰睁着一对又大又晶莹的眼睛,天真地说,翻围墙和窜石巷的时候,我什么都忘了。我心里好紧张好紧张,就像做贼似的,哪里还知道什么黑不黑,冷不冷的。我只知道逃!

郤书烨说,灿兰我们现在同样是在逃。没走出来凤县,我们同样算是逃,处境也同样的危险。我们现在还在女乃女乃的视野之内。说不定呀,我们前脚在逃,女乃女乃他们后脚在追呢!

林子里,露珠儿籁籁地往下坠落。鸟儿在巢穴里梦呓般私语。狐狸、羌、猕猴、獐子潜伏在林子里,狺狺地嚎叫着。裘灿兰说,我才不相信女乃女乃会派人追击我们呢!说不定,她现在还睡在床上做美梦!她哪知道我们现在已经逃出了裘家,正在去往来凤的路途上逃跑呢。

郤家母亲吴氏仍然惊悸却不乏镇定地说,你们别耍嘴皮子了,我们得赶紧赶路。不然的话,我们真要被你们女乃女乃的那只后“脚”给赶上,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一个晚上要赶七十五公里的山路,还有年老的母亲,有弱不禁风的女人,的确也不是一件易事。但他们赶路心切,顾不上这些,一路上有说又有笑。有裘灿兰这样的开心果,以及裘宏志跟郤书烨这样的安心丸,路途再艰辛,再遥远,大家也没有感到疲惫。裘灿兰对郤家的母亲吴氏说,伯母我给你说个笑话,保证你听了马上就会忘了疲倦,忘了我们是在逃了。没等郤家的母亲吴氏答应,裘灿兰就说出了一个笑话来:一只刚饱餐一顿的狼正在路上走,突然发现一只绵羊倒在地上。狼知道绵羊是因为看见自己,过分害怕而昏倒。狼就走过去叫它别怕,并答应绵羊,只要说出三件真实的事情就放它走。于是绵羊说出下面三件事:第一是不想遇到狼,第二是如果一定要遇到,最好是瞎掉眼的狼,第三是我希望所有的狼都死掉,因为我们对狼丝毫没有恶意,狼却常来攻击我们,欺负我们。狼认为绵羊的话没有半点做作,就放它走了。

听了裘灿兰的故事,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郤书烨捧着月复部说,我也给你们讲一个笑话:一只老鹰从很高的岩石上向下俯冲,用它的利爪抓住了一只小绵羊。穴鸟看到了,心想自己一定比老鹰强。于是就模仿老鹰的动作,飞到绵羊身上。没想到,穴鸟的脚爪却被绵羊弯曲的毛给缠住,拔不出来。牧羊人发现了,就跑过去把穴鸟的脚爪剪掉。然后把穴鸟带给孩子们玩。孩子们很想知道这是什么鸟,牧羊人说,据我所知,这是穴鸟,但它却自以为是老鹰。”

郤家母亲吴氏一边笑着一边说,看样子,做人还是要诚实一点,才不会自讨苦吃!趁着兴儿,郤家母亲吴氏也讲了一个笑话:一天,罗竹林跟几个长工在牲口棚前,就着老白菜帮子吃高粱面饼。却听见谷大肚家的厨房里正“哧啦哧啦”地炸麻糖,又传出谷大肚训斥他小子的声音,“蹲在屋里吃,别出去,当心露头挨狗咬”。上午下地栽蒜。罗竹林悄悄地吩咐长工们把蒜瓣都头朝下点种。几天后,蒜苗还没冒牙。谷大肚急了,趴在地里抠起来。抠一个,见是头朝下。再抠一个,还是头朝下。谷大肚就找罗竹林算账,罗竹林把眼一眨说,你不是说露头挨狗咬吗?它不敢露头,该是怕狗咬吧!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郤书柳前俯后仰道,有意思有意思。我也给大家讲一个则:一天,纪晓岚陪同乾隆皇帝游大佛寺。君臣两人来到天王殿,但见殿内正中一尊大肚弥勒佛塑像,坦胸露乳,正望着他们憨笑。乾隆问:“此佛为何见朕笑?”纪晓岚从容答道:“此乃佛见佛笑。”乾隆问:“此话怎讲?”纪晓岚道:“圣上乃文殊菩萨转世,当今之活佛,今朝又来佛殿礼佛,所以是佛见佛笑。”乾隆暗暗赞许,转身欲走,忽见大肚弥勒佛正对纪晓岚笑,回耳又问:“那佛也看卿笑,又是为何?”纪晓岚说:“圣上,佛看臣笑,是笑臣不能成佛。”乾隆称赞纪晓岚能言善辩。

一路上有说又有笑,时间过得很快。整整一个晚上,就在他们的谈笑风生中过去了。迎接他们的,将是一个崭新的黎明。

天亮了,整个林子在光亮中变得明丽了起来,鸟儿的叫声也变得悠扬婉转。林子青翠欲滴。野菊花、梦花婀娜多姿,馥郁烘鼻地开放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色中。整个林子因了人的侵入,变得好有生气,好有生机了起来。

不久,他们便看到山麓脚下的小村庄。清晨的小村庄,炊烟袅袅。村庄的小道上,偶尔有几个悠闲自在的人慢慢地走着。一会儿又钻进了房舍,不见了。洼地里,有反刍着草的牛和羊。追逐着赶来赶来去的猪呀,鸡呀的,它们一边被对方追逐着,一边惊恐万状地发出惨叫声。

郤书烨说,好一个和平又随意的小村庄呀!大家俯视着眼底下的村庄,都有同样的感慨。裘宏志说,这地方叫团结桥,整个村庄都是以桥命名。团结桥村和河对面的翔凤村,一衣带水。裘宏志还指着河面上的那座青石桥说,那就是团结桥。过了团结桥,就进入了湖北的管辖地。我们先去来凤县城里乘坐客车,按理来说,明天就可以抵达恩施了。

裘灿兰和郤书柳振臂欢呼着。一路上的埋怨,都被她们忘得干干净净。裘宏志、郤书烨、郤家母亲吴氏的脸上也露出了胜利的,欣悦的笑容来。裘灿兰得意道,整整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我们又是赶路,又是说话的。现在,我的嘴干了,肚饿了,脚也累了。到了来凤,我一定要好好地吃上一顿。我要吃一大坨腊肉,吃十大钵米饭,还要喝上一大桶水。裘灿兰夸张地吸了吸嘴,做出一种好像真的就要吃到腊肉喝到水的模样。

郤书柳说,对对对,我也要撑个饱,喝个足。我的眼睛都饿花了,我的肚子也饿空了。

郤家母亲吴氏的脸上,荡漾着她那贯有的慈祥,我看你们呀,都是眼饿,嘴皮子饿。现在说得那么气概,那么夸张。只怕到时候呀,就连我这个老太婆都吃不过。

裘宏志说,伯母你可别小看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看上去千金小姐的模样儿,可说不定还真能吃的。上次我们在乌滩搞烧烤,那么多的鸡腿,那么多的腊肉,还真被她们给吃光了。如果她们是个饭桶的话,您充其量也就一只小瓷碗。

裘灿兰不依不饶,直呼其名道,裘宏志,你这是在借话骂我们。说着,裘灿兰扬起了手,朝着裘宏志甩去。裘宏志一个躲闪,让开了。裘灿兰不肯就此罢手,追得裘宏志四处乱蹿。于是,裘宏志便把郤书烨、郤书柳和郤家母亲吴氏当成了挡箭板,在他们身后绕来绕去,左闪右避着。

穿过了团结村,他们就来到了桥头上。桥头上的鸦雀树、柳树,一片葱郁,在河风的吹拂下,一漾一漾的,像伊窦着的舞女,像澎湃的海潮,柔和、勇猛、凶悍。鸦雀树上球形的鸦雀窠,稳稳地黏合在树杈上。鸦雀们从球形的窠巢里飞进飞出,一会儿在水面的上空盘旋,一会儿又落在树桠上,静静地伫立着,用深邃的眼睛打量着村山旷野。

他们来到了桥堍边,再行进几十米,就到了河对岸的翔凤村。桥下的河水晶莹剔透,河岸上泊着不少的船只。有不少的人在沙滩上走来走去,还有几个妇女在河边清洗衣裳,或是几个年轻的女人在洗青菜。船上的男人们,却正圈在一起玩牌。

裘宏志说,这是酉水河的上游。裘家的客船和货船是不会来这里的,因为这里没有支流汇入,水浅,船容易搁滩。

他们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向桥的另一端行走。裘灿兰和郤书柳像两只鸟儿一样地快乐,嘴里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和道不尽的愉悦。她们边走边欣赏着这异地的景色。风吹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拂起他们的头发,拂起他们的衣巾。他们一点都感觉不到冷。走了半天一夜的行程,他们甚至觉得寒冷被他们热烘烘的体热给驱走了。他们走在一起,团聚在一起,高兴在一起。他们走过了桥,走出了来凤县。他们走进了他们的理想中,走进了他们的期待中,走进了他们的梦中。

他们走到桥的另一端时,几个粗壮大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几个粗壮大汉个个脸露凶相,说话就像吐着刺儿。裘宏志和郤书烨想,兴许遇上路段上的收费官了。既然这样,给点过路钱也就行了。于是他们便与那几个粗壮大汉交涉,还仔细地打量了对方一番。可是,裘宏志和郤书柳发现,那几个粗壮大汉仍然瞪着那铜锣大的眼珠,怒气横秋地站在原地。大哥,有话好说。你们要买路钱,我们给就是了。何必这样动怒呢?多伤和气呀!裘宏志急了。站在那几个粗壮大汉最前面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看那络腮胡的派头,就知道这准是那伙人的老大。那几个粗壮大汉没有言语,络腮胡老大也拿了鸷猛的眼神儿,斜视着裘宏志他们。

裘灿兰站在旁边,早已听得不耐烦了。她的脸色,早已被络腮胡他们气得煞白。裘灿兰对裘宏志说,大哥,不要跟他们说好话了。让我对付他们。裘灿兰对着络腮胡他们冷冷地笑了笑,说,大胡子,俗话说,鬼都怕恶人。我就是这个恶人,你们知道不?裘灿兰说着这话的时候,也瞪大了双眼,怒视着他们。一句话,你是让我们过去呢,还是想吃吃苦头?说完,裘灿兰绾了绾袖子,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势来。络腮胡老大说,随你的便!过路钱我倒是不要,不过我得把你们抓回隆头,抓回裘家去。

裘灿兰他们听了络腮胡老大的话,都悚然一惊。裘宏志的脑子里就像闪过雷电,浑身抽搐了一下。他终于记起来了,络腮胡是女乃女乃专请的保镖联的头目。如果航运公司里有什么麻烦事,都是保镖联出头摆平这些事儿。保镖联的人从不在裘家露面,只有遇上什么麻烦事的时候,女乃女乃才吩咐一声张青山叫保镖联出头。保镖联的出现就如猛虎出山,无论什么麻烦事都是摆得平的。明里,他们是女乃女乃组建的保镖联;实际上,络腮胡却是当地的土匪头子。论辈分,络腮胡还是女乃女乃的嫡亲侄儿。裘灿兰和裘宏志早就知道,女乃女乃有一个侄儿是土匪头儿,叫田赋。今天总算是碰到了,总算亲眼目睹了这个土匪头儿的庐山真面目。

裘宏志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田叔叔吧。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威名了。裘灿兰说,什么田叔叔,地叔叔的。他今天若要跟我们过不去,我就跟他们拼了。我要打他们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要不然,他们还不知道我裘灿兰的厉害!

络腮胡终于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小丫头,我还真是你的田叔叔呢!田赋你听说过没有?

裘灿兰听到田赋,猛地一个哆嗦。可她随即又摆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道,什么田鼠野鼠的。难道我不知道啊。你不就是那土匪头子田赋吗?说着,裘灿兰还故意在络腮胡面前呵斥道,如果你真是我田叔叔,而不是田鼠野鼠什么的,就别拦住我的去路。

络腮胡大大咧咧地一阵干笑,道,不管我今天是田鼠野鼠,还是你的田叔叔,总之我要把你逮回去,让你女乃女乃好好地教训你一顿。你就等着去跪乾隆帝赏赐给你们裘家的那块圣牌吧。

裘灿兰啐了一口,说了声,呸!

郤书柳和母亲吴氏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们上下打量着络腮胡田赋,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们知道,今天要走出这座桥,必是件困难的事儿。这事儿也完全出乎裘宏志和郤书烨的意料,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女乃女乃竟会派人守在这儿。

络腮胡田赋说,怎么,感到意外吧!其实,我们在这里已守了好几天了。你女乃女乃真是有先见之明。她知道你们迟早会使出逃走的伎俩,所以在县境内外的出口早已做了周密的布置。不管往哪个方向逃,你们都是插翅难飞的。田赋说着这话的时候,又得意地笑笑,不过我们也没有料到,你们会栽在你田叔叔我的手里。既然这是天意,你们就认了吧!我是奉了你女乃女乃的旨意来捉捕你们的。我也没办法!

田赋身旁的一个莽汉龇牙咧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逮住了你们。我们是绝不会放你们走的。你们最好还是乖乖地,跟我们老大回隆头去,回裘家去。

裘灿兰怒不可遏道,我宁愿死,也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大家知道,今天田赋一伙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裘宏志气了,捋了捋衣袖,挺出双手,跟田赋一伙打了起来。裘灿兰也七荤八素地在人群中打了起来。郤书烨也挥舞着拳头,朝着田赋一伙乱打一通。只有郤书柳和母亲吴氏站在一旁,慌成了一团。裘宏志、裘灿兰和郤书烨也打得乱成了一团。

寂静的团结桥,被他们对打着的喊声,嘶叫声给搅乱了。

络腮胡田赋一伙倚着人多势众,加上又是土匪出身,在人力和武力上,都胜过裘宏志他们一筹。因此几个回合下来,络腮胡田赋一伙已占尽了优势。

裘宏志他们敌众我寡,心里连连叫苦不迭。没几下子,他们的脸上就被对方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了。裘宏志的衣裳也被对方撕破了,露出了上身白皙的皮肤和手上凸起来的肌肉来。

裘宏志他们知道自己非败不可,便向郤书柳和她的母亲吴氏大叫,书柳,伯母,你们快逃呀!快逃呀!

郤书柳和她的母亲吴氏站在那里,犹豫着,惊慌着。她们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她们流着泪,哭哭啼啼道,我们不逃,我们不逃!要抓,干脆把我们都抓去得了。

最后,裘宏志被络腮胡田赋一伙给绑住了,郤书烨和裘灿兰也被对方打倒了。虽然裘灿兰被对方打倒了,可她还是宁死不屈地挣扎着,叱骂着对方:田老鼠野老鼠,你们是挨千刀剐,挨万刀砍的混蛋!放了我,放了我们!像一只被拴起来的野马一样,裘灿兰死命地挣扎着,怒吼着。突然,一个机灵,她在揽住她的那个莽汉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莽汉被咬,立即松开了手,痛得叫娘唤老子的蹲在了地上。

裘灿兰趁势逃跑了。她手拉着郤书柳和她的母亲吴氏,跌跌撞撞,拚命地逃奔着。她们没跑多远,就又被另外几个莽汉给逮了回来。那几个莽汉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又把她们带到了络腮胡田赋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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