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祸——太女请上榻 第211章 大结局(下)

作者 : 朝舞雪

时值深秋,枯黄的落叶,提前将人们带入冬季的萧条。舒瞙苤璨

对于行军打仗来说,最不利的季节莫过于冬季,所以,通常情况下,冬季都是军队休养生息的季节,就像动物冬眠一样,经过一个冬季的休养,积攒战斗力,来年春天,才能繁盛壮大。

但龙华与起义军胶着对峙的状态,却连续持续了数月,眼看即将迈入冬季,两方的领导者似乎都有点心急。

起义军原本在龙华大军的逼迫下,连连后退,可在两军的距离被再一次拉近时,他们却朝前挺进了三十里,将两军之间的距离再次缩小。

不足百里的距离,只要站在高处,遥遥朝对面相望,就可以看到敌方的军营。

战事一触即发,这是所有人唯一能得到的讯息。

不论是起义军还是龙华大军,都以蓄势待发的姿态,准备迎接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突变。

而起义军的一连番古怪的举动,让轩辕慈越发的模不透,大军已整装待发,随时都可以出击,可她却一拖再拖,就怕这一切只是假象,是起义军布置的一个陷阱。

经过上次的失败,她变得越来越谨慎。宛东已亡,失去了最有利盟友的她,变得孤立无援,不过幸好,昊天朝内现在一团乱,君主失踪,无人主持大事,这才给她争得了一息喘息之机。

只要灭了轩辕梦,再对付昊天,便是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不得不承认,虽然心里一直告诫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但她早就已经忍耐不住了。

她渴望用自己手中的剑,刺穿敌人的胸膛,看着鲜血的滴落,以及对方的绝望,就像多年前,那个夺走原属于父君幸福的男人,临死前悲恸绝望的目光。

望着自己保养得当的双手,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将利刃刺穿轩辕慈胸膛的那一幕,她渴望滚烫的鲜血,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利,渴望高高在上万民景仰的功绩,渴望永远摆月兑那个女子带给自己的噩梦。

就在她坚定自己必胜的决心时,一名传令兵赶来急报:“禀皇上,叛军又向我军靠近了三十里,我军是否要出战迎敌?”

什么?又向前靠近了三十里?

她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传令兵,大步迈出营帐,走上高台,朝对面远眺。

果不其然,原本只能依稀看到的敌方营帐,现在清晰映入自己的眼中,她甚至能够看到主将在点将台指挥点兵的身影。

在起义军连续后撤又前进后,她只当这是轩辕梦混淆视听的一个计谋而已,并未放在心上,可敌方大军一连数次的挺进,将她原本的计划彻底打乱,她现在根本弄不清这究竟是轩辕梦的计谋,还是她真的有信心与自己一决生死。

越是谨慎,就越会失去判断力。

这段时日,两军虽然没有正面交战,但各种各样的遭遇战却不少,虽十有**是己方取胜,但那种游击式的作战方式,实在令她不厌其烦,她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情,也没有这个精力陪轩辕梦玩这种可笑的捉鼠游戏,她要的是真正的胜利,是将起义军彻底打垮击败的胜利,是亲眼看着轩辕梦死在自己面前的胜利!

“传令下去,全军整队,准备迎战!”她快速步下高台,对一名将领传令道。

那将领也憋了好多天,听皇帝终于下令进攻,萎靡了多日的情绪立马高涨起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龙华的兵力已不如从前,但论规模论人数,远在起义军之上,她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何要畏首畏尾,直接命大军冲杀出去,起义军只有一败涂地,落荒而逃的份。

轩辕慈却不如这名将领乐观,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更明白论心计论武功,自己早已不是轩辕梦的对手,所以,才有了这近两个月的观望与屯兵。

事实上,她的谨慎小心,的确让轩辕梦很着急。

轩辕慈不出兵,自己也就不能出兵,因为论军队的规模,论士兵的人数,自己都远远不及她,贸然进攻,只有惨败这一种结果。

有时候,行军打仗,靠得不仅仅是兵力人数,还有智慧谋略。

她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也都很清楚,这一次两军对战,将使她们最后的比拼,胜负只在此一举,赢的人,可以在一统天下这条宏伟的道路上继续前进,输的,就只有就此埋骨,成为历史上诸多失败领袖的其中之一,无数后来者的垫脚石。

云锦让她沉住气,她也确实如他所说忍了两个月,但她忽然发现,在自己忍耐的同时,敌人也在忍耐,不但如此,还忍得比她好,比她持久。

这使得她不得不换一种方式来应敌,虽然有些冒险,但她向来喜欢冒险。

不怕死的人才敢杀人,一个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的胆小鬼,还妄谈什么天下,什么统一!

前进三十里,再前进三十里,终于,她看到了龙华大军的蠢蠢欲动。

“这里真的很美,不是吗?”策马静立在一处山坡上,轩辕梦伸手指着前方一大片辽阔的平原。

从她所在的方向和高度,正好可以看到太一山东边一片宽阔且肥沃的平地。

龙华因地处偏北,很少有这样大片的广阔平原,大多都是高岭山丘,像这样的平原,在龙华,简直就和大熊猫一样珍惜罕见。

云锦随她所指,瞭望脚下的土地,那大片的鲜绿,一望无际的地平面,都给人一种心旷神怡,仿佛寄情于天地的自在之感,由衷赞道:“确实很美,只可惜,再美的东西,也会有毁灭的一天。”

她叹口气,“有舍才有得,一切都是必然。”

“梦,如果你赢了,你打算如何处置轩辕慈?”云锦忽然问道。

她转首看向云锦,却始终无法从他平静如水的眼中看到任何情绪,“于情,她是我的姐姐,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我不能杀她,但于理,她害得我家破人亡,一次次陷我于不义,我恨不得将她拨皮抽骨,凌迟千遍。”她停了停,反问道:“你觉得我该杀她,还是该留她一条性命。”

云锦淡淡转开眼,语气一如脸上的表情般平静:“我不会要求你怎么做,也不会指使你怎么做,我只想告诉你一点,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

她知道云锦在担心什么,她怕自己情绪失控,一心只为报仇,从而失去理智,犯下难以弥补的错误。

“我明白。”

云锦又叹了一声:“不要再看了,这个地方,迟早会变成熟杀戮的战场。”

她垂下眼帘,心情略微沉重:“云锦,你说后世会怎么评判我?冷血无情,还是气魄盖世?”

云锦听她竟然急着关心起自己的身后之事来,不由得好笑道:“英雄都是传出来的,真正的英雄,都不屑名声。”

她不好意思地模模鼻尖:“你说的也是,可我还是听在乎后世对我的评论的,希望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虞兮虞兮奈若何就好。”

“梦越来越像个诗人了。”

云锦的口气听着就像在调侃她,盗用前人的劳动果实果然是要心虚的。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嘹亮的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她扬起马鞭,黯然的目光陡然变得雪亮如刀,“开始了。”

云锦点点头,漆黑的瞳仁中,亦有精光闪过。

她拿起挂在马鞍边的头盔,细细观摩了一番,这才短短真正戴到头上:“其实我最怕郑重的场合了,越郑重我就越是心慌,如果可以,我真不想穿这一身铠甲。”

银黑红三种色调交织的软甲,在腰部正中,雕刻有御龙军的标志,既简洁又不失华贵,整个护甲是以上等的珍稀材料所制,轻便之余,可极佳地保护身体各个要害,配着银色的战靴,银色的头盔,此时的轩辕梦,就像一个沐浴在圣光下的九天战胜,浑身都充满了英气与力量感。

为了鼓舞军心,也为了表示自己对这场战斗的重视,她不得不这虽轻便,但对她来说还是显得略有些累赘的战甲。

远处号角声不断,从她所伫立的地方,可以清晰看到两方士兵如倾闸而出的洪水,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己方士兵和敌方士兵,都穿着各自的战服,从高处看去,两方人马一目了然。

中间的平原,便是两军交战的最终战场,那里地势开阔,既不利于攻击,也不利于防守,对于双方来说,再公平不过。

眼看两军即将汇于一处,气势汹汹的御龙大军却突然后撤,密集的人流,瞬间分成四列,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迅速退去。

龙华大军喊杀声震天,气势勇猛,正准备痛快地打上一场,没想到所有的气势,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下子消失了。

敌军这是什么意思?不战而败?

这不是演出,没有事先彩排,龙华主将也被这突发的状况给弄懵了。

追,还是不追?如果追,怎么追?敌人一共分成了四波,如果要追,那么己方人马也必须在短时间内分出四波来,可在短时间内,按照兵种以及战斗力合理地做出分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浩浩荡荡气势勃发的龙华大军,此刻陷入了一种有劲不知该往哪使的情况,就像一台庞大的机器,突然莫名瘫痪却找不出症结所在。

正当大军茫然不知所措时,起义军分散开的四支队伍又重新汇合,朝着瘫痪中的龙华大军攻去。

还未从茫然无措中回神的龙华大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力反抗,好不容易等主将回复了镇静,将慌乱无序的军队重新整合,打算反攻时,占据上风的起义军再次分为四股力量,如之前一般,分开朝四个方向退去。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惹得那龙华大将怒火中烧,暴躁不堪,匆忙中,临时将大军分出四队,朝着第四次撤退的起义军追击而去。

这一次,起义军是真的撤退了,没有再合成一股力量重创龙华,轩辕梦居高临下,看着原本兵力雄厚的龙华大军,自寻死路,分出大半兵力追击自己的“逃兵”,嘴角微微一勾,目中满是必胜的凛然。

“云锦,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白衣轻渺,似隆冬的腊月凝结的一朵冰棱:“你放心,那四支军队一旦进了无回谷,我必叫他们有去无回。”

轩辕梦点点头,她对云锦的能力一向深信不疑,而他也从未让自己失望。

无回谷,只是太一山西北边的一处狭窄山谷,与这里的平原相对应,那里地势较高,易守难攻,兼之地形崎岖,山路蜿蜒,一旦进入那里,就很难再出去。更重要的是,南宫灵沛算出,就在今日,无回谷中几座沉寂许久的火山会突然喷发,人畜难逃。

这场胜利是有代价的,且代价惨痛,那就是负责引诱敌兵的将士,将无一人能活着回来。

她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白净如玉的肌肤,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透明的清透光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这双手早已变得不干净,染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这句话,她现在,送给自己。

或许有一天,就该由自己,来偿还这笔血债了。

龙华大军消减了大半的兵力,且兵种分布不均,导致战斗力降低。

在后方指挥的轩辕慈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输。

她不想输,更不想输在轩辕梦的手里。

事已至此,她反倒不想之前那么畏首畏尾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拼上一把,豁出一切,就算赢不了轩辕梦,也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唤来副将,命令道:“传朕旨意,即刻起,全军出动,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势必剿灭叛军。”

那副将愣了愣,本想劝她三思后行,可一抬头,见她一脸决绝疯狂之色,生怕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准备去传令。谁料刚一转身,却被皇帝拦下,“你留下,朕要身先士卒,御驾亲征。”

“陛下,万万不可!”此时已顾不得其他,听到皇帝说要御驾亲征,副将连忙阻劝。

轩辕慈翻身上马,一脚将她踹开:“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朕养你们有何用,还不如去死!”拔出手里的宝剑,一剑刺穿副将的胸膛,滚烫鲜红的热血染红了她的双目,她猛地拔出宝剑,将另一名发呆的参将一剑削下的脑袋。

士兵们早知她们的帝王性情暴戾,喜怒无常,但像这样无故杀人还是第一回,许多士兵见状,都有了退缩之心,甚至有的过于害怕,丢下手里的兵器,想要逃离战场,可还没跑几步,就被轩辕慈的剑气从中一劈为二,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战士们个个心存厌战之心,可又惧怕轩辕慈的暴戾,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应战。

血红嗜杀的目光,在剩下的几万人中扫过,轩辕慈指着前方的战场,厉声道:“不想死的,都去给朕杀敌,杀的越多,你们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如若有人心存反叛逃离之心,朕手中的剑,第一个不饶她!”

对死亡的惧怕,让每个战士对战场,都生出了本能的抗拒,但对生的渴望,又让她们心怀勇敢。

轩辕慈收回宝剑,猛地一夹马月复,率先朝着战场中央疾奔而去。

原本美丽宁和的平原上,此刻硝烟弥漫,血流成河,两方人马的尸首铺满了整个战场。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远比现代要残酷许多。

连空气中,都飘有浓重的血腥气,只是闻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本已显出败绩的龙华大军,突然之间变得勇猛无比,起义军节节败退,战况急转直下。

或许这就是御驾亲征的优越之处,信仰的力量,有时候会比威力巨大的大炮还要惊人,士气虽然不是决定因素,惨绝对是主要因素。

轩辕梦眼看战况被生生扭转,不由得大为吃惊。

轩辕慈与自己果然流着同样的血脉,在最重要的关头,都喜欢冒险。

看着自己的军队,被势如猛虎的龙华大军逼得不断后撤,虽然己方战意没有像她现象中那样快速滑落,但敌方士气逐渐高涨却是真的。

眼看起义军被逼的退无可退时,龙华大军两侧,忽地涌来两拨军队,就像突然多出来的两只翅膀,朝着正在猛攻的龙华大军直插而去。

这两队士兵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配有坚固的铠甲,精致的弓弩,士兵自身也是身经百战,灵动灵活,龙华大军的有条不紊的攻势,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两队弩手给彻底打乱,被逼得节节败退的大军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得以反攻。

在高处的轩辕梦看着下面的战况,虽然己方暂且占据上风,可从各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最终能走到的胜利的人,也是惨烈之胜。

死的人已经太多了,如果仅仅是复仇,那么到了这个份上,她已经无需再担心什么。

不管她是否能赢得胜利,轩辕慈的皇位都将不保,但就像云锦说的,她要的究竟是什么?是报复吗?

如果是报仇,她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要杀轩辕慈,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她眯起眼看向远处,无视耳边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山河永寂,岁月静好。

她曾发誓,要将这万里山河握在掌中,由自己亲手,开辟一个新的时代,一个……独一无二,和平美满的自由国度。

这个天下……她要定了!

一束日光破云而出,笔直投向山坡的最高处,像是天下间所有的光明都被集中在了那一个地方。

一剑挑断一个敌人的喉咙,轩辕慈忽然感觉眼前一闪,她下意识朝前方看去,只见远处的一座山坡上,一人一骑,强健的战马人立而起,迎着日光,骑手周身铠甲闪亮耀眼,就似神话故事中,从天庭下凡的不败战神。

那个身影,既熟悉又陌生,那雪亮的光芒摄魂夺魄,那熏天赫地的气势令人拜膜。

正欲仔仔细细看个究竟,一名敌兵突然迎面袭来,她反转剑柄,朝着来人挥去,对方虽下了她的第一剑,却还是惨死在她强大浑厚的内劲之下。

收回剑,再次朝远处望去,那山坡之上,却早已不见了那一人一骑的身影。

战况瞬息万变,在一鼓作气将起义军击退后,对方竟再次卷土重来,两方谁都不肯先放弃,彼此厮杀越来越激烈,似乎哪怕只剩下一个人站在这苍茫原野上,也要拼杀到底。

战事已到白热化的阶段,两方都已精疲力竭,全凭着一股对生的渴望在战斗。

轩辕慈虽然已经杀红了眼,但理智尚存,明白这样的情况不宜再战斗下去,就算最终自己能获胜,也是惨胜,两败俱伤的局面,并非她想要看到的,正要下令撤退,突然听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快看那里!”

在这样的激战时刻,这样大喊大叫扰乱军心,本要以军法处置,可当轩辕慈一回身时,却也愣住了。

远处,一人一骑,手执长枪,径直朝着这边飞快而来。

虽然相隔甚远,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眼中的那股腾腾杀意,一个人,便抵千军万马。

她蓦地一怔,那个人……不就是她之前在远处山坡上看到的那一人一骑吗?

那一人一骑,速度快若闪电,眨眼间便疾驰到了诸人近前。

当看清对方的面目后,轩辕慈目光一窒,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倒流了一般。

龙华士兵眼睁睁看着那一人一骑闯入大军之中,却无一人能阻。

而起义军这边,看到那人冲入军中,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声音遮蔽了一切,似喜悦,似敬重,更像是在欢呼胜利的到来。

轩辕慈死死盯着那高头大马上的骑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轩辕梦……”

仿佛能感觉到轩辕慈心中萌生的恨意,手提长枪,背负一把鸦青色巨弓的轩辕梦猛地抬头,目光穿过人群,如一道利箭,径直射想轩辕慈。

目光交汇,两道强大的杀意随之碰撞在一起,虽无声无息,却令在场的数万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压迫而来。

轩辕梦只抬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随后便策马朝轩辕慈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在她手势落定后,所有与敌军厮杀在一起的起义军士兵,全部向中间聚拢,目的是将轩辕梦围在其中,不受任何攻击的骚扰。

在手下士兵的掩护下,轩辕梦一路畅通无阻,胯下骏马四蹄如飞,耳边风声簌簌。因为嫌身上的铠甲笨重,妨碍她施展功夫,索性全部卸了下来,连头盔也丢到了一旁。

红衣飞扬,漆发狂舞,她就像一支离弦而出的红莲之箭,所过之处,留下一长串烈焰红影,中途没有任何停滞,唯一的目标,就是人群尽头,身着黑色盔甲的轩辕慈——龙华的君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望着那疾驰而来的红色身影,轩辕慈竟无端觉得惊骇,连忙指挥防守力最强的盾兵布阵,将她牢牢护在后面。

轩辕梦一路疾驰,期间不断有来自龙华的威胁,但她不能停,一旦停下,等于给轩辕慈制造逃月兑的机会。

这一次,必须要做个了结。

围在她周围的起义军士兵,用生命为她搭建了一座直通的向前的桥梁,不论龙华的攻势有多猛烈,她们都毫不退缩,甚至有人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纷沓而来的箭矢。

生命如同鲜血,在不停地流逝,而一路向前,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轩辕慈眼看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心头的惶恐越发强烈。

来了,她来找自己报仇了!

直接告诉她,这一次,她再也躲不掉了。

一把抢过身旁一名弓兵手里的弓,张弓搭箭,对着那个朝自己疾驰而来的女子连续三箭射出,却因紧张,每一支箭都偏离了准向。

一人一骑,已突破了最后防线,如此近的距离,她几乎可以看清红衣女子漆黑的双眸。

本该是仇恨的、怨毒的目光,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像一汪深潭,漆黑深邃,看不到底。

越是这样的目光,就越是可怕,那一团墨黑,不禁给她一种坠落无边地狱的错觉。

那个女子,她不恨自己,她的目的,只是要她的命!

不,她不想死,她还要一统天下,还要完成母皇穷其一生也无法完成的愿望,她要万民景仰,要流芳百代,她要做这天下的主人!

就算……就算不能一统江山,她也决不能死在轩辕梦的手里!

目中寒光一现,她扯过身边的士兵,用力朝她推去,在轩辕梦以手中长枪挑落那名士兵时,她用尽全力,挥出手中宝剑,强大的气流朝着正在疾驰中的轩辕梦而去,半寸的地皮,都被她这股灌注了全部真力的一击给掀了起来,杀气十足的劲气,携卷着纷扬土屑,就像逐渐收拢的花瓣,从四面八方将轩辕梦笼罩在其中。

那名被扔出来阻挡她的士兵刚一落地,就被强悍的劲气给搅成了一滩骨肉碎屑。

轩辕梦身体向后一仰,躲过了剑气的袭击,同时单手在马背上一按,腾空而起,跃至半空时,倒提着长枪,朝地面猛地一戳,地面顿时陷下去了一个大坑,而她借助这股反弹之力,轻松越过了轩辕慈面前盾兵所叠起的盾墙,踏着其中一人的脑顶,用力一蹬,身体再次腾空数丈,就像自九天之上降临人间的神祗。

轩辕慈大骇,她竟然轻松躲过了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击!握剑的手开始发软,不由自主的颤抖,连举都举不起来。

那份沉重与绝望,是她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

她瞪大眼,呆呆看着身体悬于半空,红衣翻飞的轩辕梦。

恍惚之中,她看到,在女子的身后,缓缓展开了六只巨大的黑色羽翼。

遮天蔽日,毁天灭地。

传说,地狱中最邪恶的大魔王,曾经是天堂的一名纯洁天使。

天堂与地狱的距离,魔鬼与天使的差别,有时候,仅仅只是一个回眸这么简单。

你看到的是什么,你所面临的便是什么。

取下背上的巨弓,轩辕梦于半空中弯弓搭箭。

轩辕慈连连后退,锋利无比的箭矢破空而出,精准无比的穿透了她胸前的铠甲,将她牢牢钉在被鲜血染透的广阔大地上。

“我说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落地的刹那,轩辕梦仰头望天,忽然喃喃了这么一句。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轻柔秋风拂过的沙沙声……

突然间,平地里想起了振聋发聩的欢呼声。

远处,暮色如霞,夕阳沉落。

……

……

时节虽然已入深秋,但身处皇宫之中,却不怎么能感觉出来,御花园依旧姹紫嫣红,仿佛一切还停留在最美丽绚烂的夏季。

只有那寒意深重的秋风,带着无法令人忽视的萧索与肃杀之气,席卷了这座城曾盛极一时的城市。

皇宫中的一景一物没有任何变化,连宫人都还是那些宫人,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这里早就不是从前的龙华皇宫了,它的主人,也不再是那个暴虐成性的帝王。

人们欢欣之余,亦有深深的忧虑。就像这一座座繁华宏伟的宫宇一样,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岁月流年,不知自己的命运,该如何书写。

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变得越加寒凉,深洼低坑中的积水,已经在宫人们打扫干净,空气微湿,带着一丝丝沁骨的寒凉。

一座低矮的宫殿内,烟雾缭绕,烛火明灭。

虽然屋外阳光明媚,但屋内却显得昏暗陈旧,即便殿内设施齐备,装饰豪华,却依旧像个永不见天日的牢笼。

女人安静地坐在一幅厚重的帘幕后,自屋顶垂落的帘幕,将外间的日光遮蔽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透,连气氛也变得压抑迫人。

有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才,沉稳的,有力的,简洁的,自信的。

女人肩背猛地一颤,放在膝弯上的手猛地攥了起来。

可她却一动不动,好似对外面的动静半点也不在意一般。

事实上,她不是不在意,她只是无法去在意。

轩辕梦掀开厚重的垂帘,用金色的铜勾挂起,殿外的日光,总算可以照进那狭窄逼仄的空间,有灰尘的颗粒漂浮在空中,勾勒出女人苍白若死的面容。

轩辕梦缓缓走到女人面前,随意瞥了眼一旁早已冷掉的饭菜。

“二姐。”她淡淡唤了一声。

女人两腮肌肉突然开始剧烈抖动,紧攥的拳头握得更紧,却紧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到轩辕梦的唤声。

轩辕梦也不恼,她知道她听见了,她只不过是拒绝见到自己而已。

“二姐,今日我来见你,是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

女人还是没有反应,像是一尊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雕塑。

“或许,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一阵沉默后,轩辕梦突然轻声道:“从今往后,你将再也见不到我。”

此话一出,一直紧闭着眼,当她不存在的轩辕慈陡然睁开眼,那双黯然无神的眸中,满是刻毒的怨恨:“你要杀了我?好啊,你要杀便杀吧!败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

她牙齿咬得咯咯响,似乎坐在她对面的,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面对她仇恨的目光,轩辕梦只微微一笑,身上替轩辕慈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裳,又抬手抚过垂落她额前的一缕乱发,而后,才悠悠然开口:“二姐,你并不想死,你这么说,只是在激将我对不对?”

轩辕慈死死咬着牙根,一句话也不说,但左右摇摆的眼神却已暴露了她的想法。

“二姐……”她低声一叹,唇角轻轻勾了勾:“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装模作样,以为瞒过了全天下的人,却瞒不了自己的心。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又如何说服我呢?”

轩辕慈再次闭上眼,自己不敢看轩辕梦的最大原因,就是她那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神。

“你以为看不到了,就能逃开一切吗?”她缓缓伸手,探向轩辕慈的脖颈:“轩辕慈,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天真。”

被“天真”二字激怒,轩辕慈猛地睁开眼,朝对面的人瞪去,可当看到一双似笑非笑,充满讥讽的眼时,她猛地一震,又再次闭上眼睛。

“呵……”幽幽的冷笑,从轩辕慈鼻中哼出,如今的轩辕慈,早就被磨平了棱角,甚至连阶下囚都不如,其实,她怕死怕的要命吧?指尖轻轻拈住她后颈的金针,可以清楚感觉到,她身体的觳觫。

金针没有下压,而是被拔了出来,轩辕慈不可置信地睁眼,看向对面的轩辕梦。

明明只要轻推金针,就可以要了自己的命,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动手?只想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自己一条性命,让她感激涕零?

“轩辕梦,你这是什么意思?”死里逃生的喜悦,和性命握于他人之手的羞辱,让她忍不住大吼出声。

轩辕梦却平静起身,眼尾余光掠过她,淡然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让二姐你,陪我走一段。”说完,部分轩辕慈做出回应,便先一步朝殿外走去。

轩辕慈愣愣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目光从茫然,紧张,到最终的怨毒。动了动手脚,因为长时间被金针禁闭了行动,四肢有些发麻,刚准备站起身,胸口蓦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连忙运功,冲散四肢血液的闭塞,又连点肋骨周围几处大穴,这才感觉疼痛稍有缓解。

以真力探寻了一内的气息,发觉所有的内力竟然都还在。轩辕梦没有废掉她的武功?哈,那个狂妄自大的贱人,竟然没有废掉她的武功!

晦暗无彩的眸,再次燃起雪亮的光泽,她咧嘴一笑,仿佛重新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殿外,轩辕梦站在一处五光十色的花坛前,看似在赏花,实则却神思游离。

盯着一朵淡紫色的花朵,她轻声喃喃:“母皇,我给了她一个选择,已算是仁至义尽,如果她做出了错误的决断,那么……母皇,你不要怪我。”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微微抬了抬眼皮,眼底划过一抹失望的光泽。

看来,轩辕慈已经开始动用她体内的真气了。

转过身,静静望着朝自己走来的轩辕慈,即便已经身为阶下囚,却依旧不肯换下那身光鲜亮丽的衣裳,这女人还真是无药可救。

“二姐,我们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地散步谈心了吧?”在轩辕慈走到她身边时,她忽然开口道。

轩辕慈的神色有些古怪,准确说,她对轩辕梦的这一系列举动感到古怪,她在打什么主意?

见轩辕慈不说话,她轻笑一声,自顾自道,“我们兄弟姐妹也不少,但大多关系疏远,不如寻常百姓家那般和睦友善,或许,这就是身在皇家,所要付出的代价。”

轩辕慈觉得今日的轩辕梦实在太反常了,她不信她不恨自己,可她竟然能如此平静坦然地与自己一同闲庭信步,好似她们真是一对感情要好的姐妹。

姐妹?从她懂事起就已经明白,身在皇家,根本就没有轻亲情可言,她的母皇,不也是以血腥手段,除掉了她几个最有竞争力皇姨,才登上了皇位吗?

母皇在位期间,做了多少惨剧人寰之事,她轩辕梦知道吗?她只看到了表面的光鲜和荣耀,哪里知道背后所要付出的血泪代价。

身在皇家,原本就没有亲情,这是命运,无从改变!

“二姐为什么不说话?”她转向身旁的人,微笑询问。

轩辕慈只看着前方的路,良久后,沉声道:“有时候,我也觉得你很天真。”

闻言,她愣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常态:“或许吧,因为对亲情太过于执着,所以总是看不清一些现实。”她再次转向轩辕慈,目光微沉:“曾经,我当你是最好的姐妹,以为我们能永远要好下去,甚至你留下那么多的蛛丝马迹,我却依旧不愿怀疑你。呵……真是天真啊……”她叹息着自嘲了一句。

轩辕慈再次沉默,对于早已将亲情彻底丢弃的她来说,她根本无法了解轩辕梦的想法,不懂她明明身在皇室,明明知道夺位的残酷与血腥,为什么还如此执着亲情。

皇室的夺嫡之争,历史上演的还少吗?就连皇子们,都知道要选择势力强大的一方,好让自己的后半生有所保障,可她却一直在谈论什么亲情。

在皇家,还有亲情这种东西吗?

真是可笑至极。

轩辕梦没有理会她眼中的嘲讽,因为连她自己都想笑话自己,身在皇家,还奢望什么亲情?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有了尊荣高贵的身份,有了普通百姓所没有的一切荣耀,却还妄想想拥有普通人的姐妹情深,这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

走至宝华殿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宫殿的方向:“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轩辕慈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轩辕梦对她越客气,她就越感到不安,在她的印象中,这位九妹,并不如表面看去的那般温柔仁慈。

她正想开口逼她摊牌,却见她朝宫殿的方向走去,无奈只好跟上。

明亮宽敞的大殿,洗去了曾经的刀光血影,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和睦宁静。

她走到大殿中央,伸手抚过金色的石柱:“母皇就是死在这里的。”身后久久无声,但她却能听见轩辕慈原本平稳的呼吸,突然变得紊乱。

她又朝前走了一步,缓缓蹲下:“这里,是夜鸦自戕的地方。”她并不打算得到回应,站起身,朝左前方迈出三步:“这里,是我死去的地方。”

当年,在她于白苏怀中绝望咽气时,曾经的轩辕梦,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浴血而回的修罗,为讨逆曾经血债而来的死神。

“你想如何?”轩辕慈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不想如何?”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其实我不恨你,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只不过,我若是放了你,那这世界,就真的太没天理了。”

轩辕慈动了动嘴,却突然把想说的话收了回去,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轩辕梦的后背,眼中飞快划过一道狠厉的流光。

“二姐,如果我是你,就一定不会做傻事。”

轩辕慈怔了怔,不明白她为何莫名奇妙说这句话,见她依旧好毫无防备地站在前面,轩辕慈决定忽略她的警告。

她离她只有五步之遥,以她的速度,完全可以趁她来不及防备时便将她击倒,轩辕慈决定孤注一掷,杀了她,夺回自己的一切。

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瞬间,当轩辕梦察觉到逼至后心的狠辣掌风时,她已经来不及躲避。

她死定了!

轩辕慈如是想。

可当她倾尽全力的一掌击打在轩辕梦后心时,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效果。

轩辕梦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甚至连脚下都不曾挪动半分,反而她自己有种心口如焚的感觉,五脏六腑仿佛被搅在了一起,疼得蚀骨钻心。

她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浑身抽搐不停。

轩辕梦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时,淡淡说了句:“考验结束。”

轩辕慈疼得满头大汗,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在说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在浑身剧痛的同时,身体里的内息,也在一点点不停的消逝,直到最后,丹田空空。

轩辕梦缓缓弯,从袖中取出一条血红色的丝帕,动作轻柔地为轩辕慈拭去额上豆大的汗珠:“我是真的很想与二姐你好好叙旧,重塑姐妹情谊的,可惜,你根本不懂我的苦心,这要我如何是好呢?”口中虽然说着惋惜,看着轩辕慈的眼神,却一点惋惜同情的感觉都没有。

轩辕慈疼得说不出话来,只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收回丝帕:“你瞪我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你妄动内力,企图偷袭我,你也不会武功尽失。”

虽然早已猜到结果,但听到“武功尽失”时,轩辕慈仍是难以置信地震了震,望着轩辕梦的目光,似要迸出鲜血来:“你……你……”

面对轩辕慈充满恨意的眼,轩辕梦却笑得怜悯,笑得讥讽:“那根金针,不仅仅用来限制你的行动,还有你体内的真气。妄动内息,只有经脉俱断这一个下场。”

听了她的解释,轩辕慈满目绝望。

经脉俱断?武功尽失?

这么说,现在的她,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了?

轩辕梦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失魂落魄的轩辕慈,从袖中取出一只两寸见方的袖珍锦盒,托在掌心,“你也是习武之人,应当知道在气穴被封的时候妄动内力,会有怎样的后果,不但武功尽失,经脉俱断,甚至连性命也会不保。”

轩辕慈的眼神,顿时变为一片死灰,她自然知道强行冲破气穴,会导致怎样的惨祸,在经脉被震碎的同时,维持生命的心脉也会一同被震裂,虽然人不会立刻死去,却也活不过三日,且是在痛苦无比的折磨中渐渐死去。

恐惧漫上心头,她不要死,她还不想死!

抬起头,那双充满恨意的眼,此刻唯剩乞怜与惶恐:“九妹,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求你绕我一命吧!我真的不想死!”

“我知道你不想死。”她冷冷睨着跪在自己脚下,褪去所有狂妄自傲,像只摇尾乞怜的狗一般祈求自己的女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但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你愿意接受活下去的代价吗?”

轩辕慈连连点头:“是,我愿意,我愿意活着。求你了,九妹,我们姐妹当中就只剩下你我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就好!我知道,你必然是不屑杀我的,杀了我等于脏了你的手,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望着女人低声下气,满是哀求的脸,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傻了,为什么要恨她,为什么要恨着这样一个可怜至极的人?她根本就不值得自己去恨,她的人生,早就被她自己给毁了,毁得一塌糊涂,支离破碎。

她执起轩辕慈的手,将掌心的锦盒放在她手里:“这里是一颗还魂续命丹,可以修护心脉,维持你的生命。”

轩辕慈呆呆握着锦盒,因太过震惊,而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真的放过自己了?那个行事狠绝,冷酷无情的轩辕梦,真的放过自己了!

连忙打开锦盒,将盒内泛着珠光白的半透明药丸塞入口中,不到片刻,身体的疼痛便有所缓解。

一只手忽然伸来,雪白的,细润的,修长的,美丽的手。

她愣愣看着这只手,看着这只绝美如冰雕般的手上,所托着的锋利匕首。

她仰头,无声询问。

轩辕梦微微笑了,就像是多年前,她当她是最要好的姐妹时,所流露出的真心笑意:“现在,挑断你自己的手脚筋,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如果你还没有照我的话去做……”她弯,将匕首丢在轩辕慈的脚边,眼神冷酷:“你就下地狱去吧。”最后一个字落下,大殿周围突然出现数十名手握弓弩的守卫,将大殿中央团团围起。

颤颤巍巍捡起匕首,轩辕慈仰头望着她,露出迷茫而仓惶的眼神:“九妹,你这是……何意?”

不理会她,轩辕梦转过身,缓缓朝殿外走去,在跨过大殿高高的门槛时,留下一句话:“即日起,废去前龙华君主轩辕姓氏,改为其父家之姓,送往皇陵守墓,永世不得出。”

“哐啷”一声,匕首落地,与石砖地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于此同时,巨大的殿门缓缓合拢,将女人绝望的呼喊隔绝在天地之外。

……

轩辕慈被送去了皇陵,如所有苦力一般,每日守着女皇的寝陵,日复一日,辛苦劳作。

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去年所发生的点点滴滴,轩辕梦还记忆犹新,想到在那场惨烈之战中死去的将士,她下令,大年初一那天,所有人不得饮宴歌舞,为曾经牺牲的将士,默哀一日。

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一整天,好似老天也在为那些英灵们默哀哭泣。

轩辕梦坐在御书房内,一边靠着火炉,一边信手翻阅桌案上摞成一堆的奏报。

当翻倒第十八份时,她猛地一顿,烦躁地将奏报扔去一旁,发出“啪”的一声。

正在为她削水果的萧倚楼,还有正自我博弈的云锦,为太医院挑选医者名单的白苏,昏昏欲睡的血瞳,全被她吓醒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想问,但又谁都不敢问。

云锦动了动唇,大家以为他要发话了,谁料他又垂下头,继续把注意力放到那盘他自己跟自己的棋局中。

轩辕梦捏捏眉心,起身走到萧倚楼身旁,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抢过来,“喀嚓”一口咬下,“这个孙洪,简直太过分了!我给他面子,他却蹬鼻子上脸!柔妃我已经还给他了,他竟然又派人送来信函,让我把锦禹也送回去!”

云锦掀了掀眼皮,这一次,他似乎打定主意不出声了。

萧倚楼欲言又止,见她把自己削了一半的苹果几口吞下肚,淡定了又拿了一个,继续削。

白苏拽了拽正沉浸在小说中无法自拔的南宫灵沛的袖口,后者茫然抬头,好半天才说了句:“你们想要听故事?”

白苏在心里哀嚎一声,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去了。

血瞳刚睡醒,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出轩辕梦在发火,于是,很明智地选择闭上嘴巴。

轩辕梦在屋内来回踱步,忽地停下,朝正在下棋的云锦道:“云锦,祁墨怀还没有消息吗?”

不急不缓将手里的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云锦这才道:“三娘动用了全部的人脉网,一无所获。”

她长吁了口气:“他到底去哪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能连半点迹象都没有吧。”三娘的人脉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算是会钻地的老鼠,也能给挖出来,就算找不到祁墨怀,也不可能连半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看来,只有把锦禹送回昊天这一种选择了。”她目光掠过那份被自己丢到角落里的奏报:“孙洪扬言,三个月之内,若不见锦禹归国,他就要发兵攻打御龙。”

云锦下棋的手一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质地温润的玛瑙棋子:“御龙军才经过一场恶战,降军还未整编入队,将士们身心俱疲,此时绝不宜开战。”

她自然知道,若此刻开战,对己方大为不利,否则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

云锦忽地放下手里的棋子,站起身,朝御书房外走去,“我忽然觉得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

诶?她还有很多是要问他呢,就这么走了?

最擅于观察人心的南宫灵沛第一个反应过来,也站起身,紧跟云锦身后,朝房外走去,不过手里却紧紧抱着他那本看了一半的爱情小说,“我也累了,回房睡觉了。”

丫的,你都要睡觉了,还抱着那书做什么?

白苏这直接将名单往怀里一揣,急匆匆地冲出了书房:“我要见见这些人,亲自考考他们医术。”

到最后,每个人都找到离开的理由,连血瞳都火急火燎地走了,将她一个人丢在了御书房。

他们的用意她明白,可就算把空间留给她和祁锦禹,纠结的依然纠结,郁闷的还是郁闷,这一团麻乱,她是怎么都解不开了。

又在房内来回踱步数下,她唤来一名宫人,吩咐道:“去把祁公子请来。”

那宫人听命离去,不到片刻,祁锦禹便踏雪而来。

比起第一次见面,除了样貌还如从前一般端方清俊,现在的她,与从前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她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面对某些特殊人群,她的免疫力就会变为零。

若祁锦禹还是从前那个跋扈嚣张的狂妄太子,就是把他暴打成猪头她也不会手软,可现在,一面对他那诚挚宁和眼,半句刺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站在书房中央,望着纠结挣扎的眼神,已经隐隐猜出了些什么。

“轩辕梦,你不用对我愧疚,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再伤人,迟早也是要说的,对不对?”

她怔了怔,随即苦笑。

他说的对,再不愿说,也迟早要说的,早说晚说有什么区别呢?

“孙洪要求我将你送回昊天,继承皇位,如果我不答应,他便会出兵御龙。不用我说你应该明白,以御龙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迎战实力强大的昊天,一旦开战,我们只有惨败。”一口气把要说的都说了,反倒不觉得为难了。她坦然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变白,看着他的目光渐渐黯淡。

“你想让我回去,替你争取时间?”他勉力开口问道。

“不!”她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那个位置原本就是属于你的,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你……”说到这里,她忽然感到一阵无力,长叹了口气,“你不想去,我不会逼你。”

“可如果我不去,就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是灾难。”他神色越发黯然:“然后,你会恨我,讨厌我,一辈子不愿看到我,对不对?”

她嗫喏了一下唇,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忽地敛起目中的失落,坚决道:“我回去。”

“如果是为了我,你可以拒绝,这是你的权利。”

“不。”他斩钉截铁道:“我没有任何不愿,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在她不信的目光中,他昂首挺胸,一字一句道:“我曾说,不论如何,只要我能留在你身边,我便心满意足,可现在我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我是个贪心的人,以前你不肯留下我,我的愿望就是陪在你身边,天天能够看到你,可现在,我的愿望变了,不再仅仅是留在你身边这么简单而已。”他笑了笑,神情轻快,没有半点勉强:“皇兄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要打败你,才想要拥有实力,只有这样,才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你在一起,而不是你一句不要,就将他推到千里之外。”

她突然无话可说,祁锦禹说的对,有时候,她真的很自私,她想要的,就不择手段地留下,不想要的,便狠心决绝地推离。

原来,自己竟然这么卑鄙。

“好,我知道了,不是给我救赎,而是给你自己救赎。”虽然不想这么说,但这的确是事实。

祁锦禹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准备退下。

临走到门前,忽听身后传来轻柔的颤音,“锦禹,对不起。”

他已经从她口中听了无数次的对不起,从没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悲怆和冷绝。

她认为自己做的事对不起他,可明知对不起,却还是要做。

这世上,没有被她更狠心无情的女人了。

大步离开御书房,风雪从被推开的门缝中灌入,吹得炭火猛地摇晃起来。

她弯,将那份从昊天送来的奏报捡起,小心放回到桌面上。看了眼降熄欲熄的炭火,长长吐了口气,也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她对不起他,欠了他太多太多,穷尽一生怕是都偿还不清。从欺骗陷害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然而,明知不该为,却要为之,她的心肠,永远都是这么硬。

从皇宫出发,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一个月内就能到达昊天了。

轩辕梦一个晚上没睡,就像犯下了大错,生怕惹父母生气的孩子。辗转一晚,第二日天不亮她就起身,去城郊的近卫营中,挑选了一队百人的精兵,护送祁锦禹回国。

本该依依送别的时刻,她却学鸵鸟,躲在宫殿里面,等车队走远了,才跑到皇宫最高处,目送逐渐远去的车队。

“真弄不懂你,明明舍不得他走,却始终对人家不冷不热,你这人是不是欠虐啊?”一个熟悉的调侃声在耳边响起。

轩辕梦一震,猛地扭过头,盯着近在眼前的一张妖孽脸孔:“你舍得回来了?”赝月这家伙,说什么不适应皇宫这种鸟笼生活,没病都能憋出病,三天两头跑出去云游,有时候是一两天,有时候是三四天,这次更离谱,一去就是半个月,大年夜都找不到人。

“想我了吗?”她的脸越黑,他脸上的笑意就越浓。

“你这不安分的混蛋,再敢随便离家出走,我就拔了你的毛,锁在床头给我当暖脚袋!”

他及时后撤一步,躲开她的无敌抓鸟手,在这招上,他已经吃了无数次的亏,早从失败中模索出了经验:“有本事你就来拔啊,就怕你养尊处优久了,身手变差了。”

她眼里闪着精光,朝他飞扑而去:“那就让你看看,我的身手到底有没有退步!”

“沈慈死了。”在即将触碰到他时,他忽然低声说了句。

轩辕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沈慈——

已经被她改了姓氏的轩辕慈,名叫沈慈。

……

“已经死了有一天了。”赝月望着靠在女皇墓碑前,身躯僵硬的尸体,下了结论。

轩辕梦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静静看着那个已经失去呼吸失去心跳的女人。

“嗯?这是……”赝月弯,从尸体旁捡起一只红色的瓷瓶,垂首轻嗅,蓦地脸色大变:“是牵机!她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是我给的。”清冷的声音,自轩辕梦口中淡漠吐出。

无视赝月震愕不解的眼神,她踏前一步,伸手合上女人来不及闭上的双目。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狠心到什么地步,让轩辕慈一辈子都活在屈辱与痛苦中,或者用最残忍的刑罚将她折磨致死,每一种想法,她都在脑中过滤了无数遍,可终于,她却还是选择了让轩辕慈解月兑,选择给她一份救赎。

最后看了眼那个让自己恨了整整三年的脸庞,转身,对守卫淡淡道:“好生葬了吧。”

轩辕慈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惩罚,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呢?

这个问题,还是留着以后再考虑吧。

她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像这种回忆一生,自我评价的无聊之事,还是等哪一日报应来了再说。人生苦短,光阴如梭,谁有这闲工夫思考这种蛋疼的事。

祁墨怀失踪已近半年,却依旧不闻其讯,祁锦禹虽已归国,却听说他不肯继承皇位,只暂代皇帝的职责,等找到祁墨怀,他便归还皇位,孙洪气得大发雷霆,却又拿他没辙,对于一个不想当皇帝的皇帝,威胁恐吓都没用,你认为我不行,你行你上啊?可他偏偏还不敢,他若要表现出半点要取而代之的心思,其他手握重兵的将军和朝臣,一定会联合起来灭了他的。

幸好昊天那边现在一团乱,否则以昊天现在的兵力,自己这些还未从之前那场恶战中恢复过来的士兵,只怕根本不是其对手,真的打起来,别说是取胜,能不能保命都是问题。

寒冷的冬季,在无数场纷扬的大雪中,终于离去,春天的脚步已然临近,女敕黄的迎春花,第一个带来春天的气息。

女儿又长了一岁,不像以前那么调皮好动,云锦每天都会给她教课,小丫头虽然学的快,却学的不怎么认真,倒是对学武有着的超乎异常的热情,每天缠着邵煜霆教她武功。

看着女儿这种性子,轩辕梦沮丧至极。

又是个对政治不感冒的皇室子嗣,看来她打算等孩子到了懂事的年龄,就把所有政务推给她的想法落空了,不过转念一想,喜欢习武也不错啊,与昊天之间的这场持久战还不知要耗多长时间,说不定一两年,又没准七八年,更没准,要僵持个十几年甚至几辈人,等小丫头长大,做个女将军,征战沙场,夺取疆土,做个马背上夺天下的女皇帝,也很带劲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童稚的声音响在耳畔,最后一首现代人人耳熟能详的《静夜思》流畅地念出来后,小丫头拽了拽她的袖口,“妈咪,我背完了!”

“嗯?背完了?”她正在走神,压根没听小丫头在念什么。

“妈咪,我是不是可以找爹爹学武功去了?”小丫头抬起头,认真严肃地问。

呃……她之前对丫头说,只要她能背完十首唐诗,就可以去找邵煜霆学武功,原以为要背完十首唐诗,起码要花整整一天,没想到才一个时辰……

小丫头的记忆力是不是好得有些过头了!

为了给孩子树立一个说话算话的好榜样,她只能勉强笑着拍拍小丫头的脑袋,温和地赞扬:“嗯,小湉儿真棒,这么快就背完了十首唐诗,真是好孩子。”

小丫头无视她的赞扬,固执地继续询问刚才的问题:“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找爹爹了?爹爹答应要教我剑法。”

剑法?孩子才五岁,就学剑法?

轩辕梦一脸黑线,刚想说不行,可看到小丫头亮闪闪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就不忍拒绝了。

长叹口气,不明白自己的心肠怎么越来越软了,算了,小丫头要学,那就去学吧,邵煜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伤了孩子。

“好,你去吧。”

“妈咪真好!”小丫头欢呼一声,踮起脚,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脸颊上“吧唧”一口,兴高采烈地小跑了出去。

轩辕梦笑笑,自己还真是容易满足,小丫头一句“妈咪真好”,就让她的心甜得发腻。

只可惜,孩子渐渐大了,不像以前那样,整天黏在自己身边,如果再有一个孩子……

她模模下巴,有关孩子的念头一起,就开始小鹿乱撞了。

曾答应给倚楼一个孩子,又答应和苏苏一起造个小人,还应允和云锦一起生个胖小子,这么多男人,到底先给哪个生?

唔……这是个问题,这是个严肃的问题,这是个既严肃又严重的问题,这是不但严肃严重而且还很纠结的问题。

先给倚楼生,那苏苏肯定要吃醋,云锦也会不高兴,如果先给苏苏生,倚楼肯定要炸毛,如果是云锦,只怕全部都得炸毛。

愁,男人多了也是麻烦。

要不挑兵挑将,挑到谁就是谁?反正是运气问题,谁也不能有意见。

正打算找诸人商量,刚迈出书房,就见前方的花坛边,立了一道紫影。

她走上前轻轻唤了声:“倚楼,站在这做什么?”

不知视线落在何处的某人好像正在发呆,压根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喂,发什么呆呢?要晒太阳,也别站在阴凉处啊。”

他猛地回神,眼神有些迷茫,好半天,才将目光聚焦在她脸上:“啊?怎么了?有事吗?”

她来回回绕着他走了几圈,末了,模模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你才发烧了。”他拉下她的手,神情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怎么了?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在她的印象中,萧倚楼似乎很少有这种怏怏无神的时候,总是神采奕奕的,跟一只到处找人比美,耀武扬威的花孔雀一样。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随便出来走走,可谁知这皇宫太小,没走几步就走到头了。”

皇宫小?他的眼睛没坏吧。她刚想反驳他,忽地意识到什么,神色也在霎那间黯淡下来。

没错,这皇宫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很大,很宽广,一眼望去,甚至看不到边,可对于萧倚楼他们来说,这皇宫,却显得逼仄狭小,如同一个鸟笼子,哪有外面的广阔天地浩淼廖远。

“倚楼。”她轻轻唤着他,挽住他的手臂,沿着碎石小路朝前漫步:“最近你一定闷坏了,我们很久都没有亲热过了吧?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晚上只陪你一个,直到你腻了为止。”

他脸一红,别扭道:“这个……也没什么,我……我不在乎的。”

她闷笑一声,她的小楼永远都是这么别扭又嘴硬。

“以前在太女府时,你就总是想法设法地要离开,虽然皇宫比太女府大了不止那么一点,但说到底,都是一个四四方方没有自由的铁笼子。”

“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拘束,主要是我太闲了,整天无事可做,才会觉得这皇宫小。”见她唉声叹气,他心生不忍,又连忙反过来安慰她。

她又不是傻瓜,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勉强,他只不过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骄傲自满,只会处处与她作对的萧倚楼,逐渐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变得沉静温然,时时迁就她,关心她,体贴她。

她曾发誓要照顾他们所有人,到头来,却是被他们每一个人在照顾。

“倚楼。”懒懒靠在他身上,拖着长音,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他侧眸看她,满是疑惑:“你怎么了?突然变得怪怪的。”还说他发烧了,脑袋被烧坏的其实是她自己吧。

她在他怀里拱了拱,寻到最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由他带着自己朝前走:“我们一去出去旅游吧?”

“啊?”

“就去五菱,那里是我们相遇的地方,最富有纪念意义,顺便还可以去看望胭脂,上回错过了她和窦钟的婚礼,我要让他们给我补一顿喜宴。”

他越发疑惑,望着安静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忍不住问道:“梦,你是不是觉得最近冷落了我,心里愧疚,所以想要弥补?”

只是因为愧疚吗?或许是,或许……只是因为她想好好陪伴他们一回吧。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他停下脚步,柔声道:“梦,其实你不用愧疚的,我只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我知道你有你要做的事……”

“陪我去嘛,好不好?”她截断他的话,仰起脸,做撒娇状。

某人脸上立刻挂了三条黑线,真该让其他人也看看她现在这副德行,居然学那些江南女子吴侬软语,嗲声嗲气,不过他不可否认,他喜欢这样的她,偶尔露出小女人的情怀,用最温柔娇媚的一面打动他,而不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紫眸中柔情毕现:“我是很想和你一起去五菱,但你现在是一国之主了,我们都有太多的东西无法放下。”

她撇撇嘴,“你当我是要搞独裁吗?我费尽周折,冒了这多的险,又吃了这么多的苦,目的就是为了建立一个平等自由,多人执政的民主社会,我的作用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就算昊天大军打过来,有能力指挥士兵奋起保卫国土的,也大有人在。”

他实在弄不懂她口中说的那些自由民主,不过他能感觉到,她要建立的国度,是一个从古至今独一无二的国度,是一个真正人人平等,百姓和睦的国度。

“虽然你这么说,但……”

“哪有那么多的但是!”她再次打断他的话,看着他认真道:“管那么多做什么?这可不像你的性格!想跟我一起去吗?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他看着她,沉默了一阵后,突然用力点头:“想。”

“这不就好了,想到就做,瞻前顾后什么的,最烦人了。”她笑嘻嘻挽住他,快步朝前迈步:“走,去看看还有谁愿意跟我们一起去的,大家一定都闷坏了,尤其是血瞳,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一样,比小湉儿还不安分。”

猴子?这个形容还真是……挺恰如其分的。

一连阴霾了多日的心情,也似骤然间破云而出,日光明耀,身心松弛。

他看着身边一脸喜色的轩辕梦,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来,眸色如海,深紫如霞。

旅行之事最终被敲定,除了云锦不放心这里的情势,加上身体不适宜长途跋涉,而选择留在宫里,其他人都同意与她一起前往五菱。

两辆豪华马车,载着他们这一帮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浩浩荡荡地朝五菱进发。

一路上看看风景,聊聊天,调**,好不惬意。

到达五菱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投奔胭脂,不知她看到这么庞大的一群人,会不会被吓昏。

可当她找到明月坊时,却发现胭脂根本就不在那里,原因很简单,明月坊现在成了连锁店,五菱城就有五家名为明月坊的茶馆,不但如此,胭脂还扩展了客栈和酒楼业务,个个生意火爆。

这女人,要是放在现代,那绝对是能和李嘉诚相媲美的女强人啊。

绕着五菱城找了大半圈,终于在一家明月坊的分店找到了胭脂。

看到他们这一群人,胭脂很激动很兴奋,同样,也很吃惊。

不过,人家现在是大老板,五菱首富,不在乎他们这群人来自己这里白吃白喝,态度十分热情。

而窦钟这家伙,完全由一个江湖莽汉,变成了典型的居家好男人,乍一见面,轩辕梦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呵呵,大家都来了,胭脂昨天还在念叨呢。姑娘要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们好提前准备。”搓着大掌,一脸憨然的窦钟,代替胭脂殷勤地招呼着众人。

胭脂挺着已经可见隆起的腰身,慢慢晃了过来:“怎么招呼客人的!去去去,粗手粗脚的,这里我来就行了。”挥挥手,标准的辣妻模样。

窦钟见状,连忙小心翼翼扶住胭脂,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心疼与关切:“小心点,粗活什么的让我去做就好,你坐下,快坐下。”

胭脂不以为然:“我龙华女子没那么娇气!”刚说完,猛地回过味来,看向轩辕梦,一脸歉意:“错了,是御龙女子。”

轩辕梦摆摆手,和气道,“没关系,龙华灭国不久,大家一时还不能适应,情有可原。”

说起这事,窦钟的血气一下子被激起:“唉,老子当时怎么不在,真他娘的想痛快地杀一场!”

话音刚落,胭脂便一个卫生眼丢了过去,怒嗔道:“杀杀杀,就知道杀,都什么时候了,说话还是这么没分寸,也不知道为孩子积德!”

脾气火爆凶悍无比的窦钟,只要胭脂一生气,他就像那碰到了大灰狼的小绵羊,立刻萎蔫下去,连连讨好:“我嘴笨,说话没边没际,娘子莫要生气!”

轩辕梦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俩活宝,外表与实际完全不符,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一物降一物。

胭脂脸一红,剐了窦钟一眼:“还不快去后堂帮忙?丢死人了!”

窦钟见胭脂气消了,这才冲着诸人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望着胭脂微隆的肚子,轩辕梦又高兴又羡慕,自己怀胎十月时,都没有享受过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不论后来邵煜霆对她有多好,都无法弥补那一段时光的缺失。

她不甘啊,窦钟看着五大三粗,却比自己这群男人中任何一个都要细心,或许她可以再生一个,以此来补上曾经没有享受过的所有优渥待遇。

带着这种不甘,几人随意聊了几句,叙了叙旧,胭脂提出请他们去明月坊新开的酒楼吃饭。

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听说,明月坊的酒楼,日日宾客爆满,有时候甚至需要提前十天预订,才能勉强抢到一个桌位。她本来还不信,等跟着胭脂到了酒楼,她这才被眼前壮观的景象给惊呆了。

尼玛,在酒楼门前的走廊那里,弯弯曲曲排着一条长龙,堪比现代的春运买票大军。

酒楼共有四层,占地面积很大,可即便如此,食客还是不够坐。

跟着胭脂,就等于拿着超级VIP贵宾卡,直接上四楼的顶级雅间,羡煞了一干人等。

落座后,她忍不住问胭脂:“你这酒楼生意也太好了吧,有什么妙招,跟小妹我分享分享。”

萧倚楼差点一头栽倒在桌子上,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的妻主是这样一个见钱就眼开的财迷啊!简直丢人都到家了。

胭脂笑笑道:“姑娘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什么妙招啊,只不过是前段时日,来了个厨子,天南地北什么菜都会做,味道更是世间绝有,来我这里的宾客,都是冲着这个厨子的手艺来的。”

“哇,好厉害!”听胭脂这么一说,原本并不饿的她,都开始口水横流了。

有大老板在这里坐镇,不到片刻,菜就上来了,这有后门还是好啊。

色香味俱全,果然是天下一流,连平日少食的南宫灵沛都吃了不少,血瞳那厮就更不用说了。

菜的味道非常棒,可轩辕梦在吃着这些平时难以尝到的美食时,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非常熟悉,就像……

“啪。”她蓦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正在埋头苦吃的众人纷纷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胭脂也是莫名其妙,“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她深吸口气,竭力压下激动的心情,静声道:“胭脂,我想见一见这个厨子。”

胭脂依旧一脸莫名,不过当她提出要见厨子时,其他人,除了血瞳外,也都明白了她的用意。

胭脂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萧倚楼,后者点点头,示意她答应。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萧倚楼说没关系,带她见见也无妨,于是起身道:“好吧,我带你去。”

只凭菜的味道,她并不能确定什么,但有的时候,人的嗅觉与味觉,比眼睛灵敏多了。

两人绕到后堂,小二来回穿梭在厨房与前厅之间,就像一只只辛勤的小蜜蜂。

干净整洁,却仍显得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一个忙碌的身影十分显眼,挥舞着大勺和炒锅,每一个动作都流畅无比。

因为烟气,她看得不是很清楚,正要走近时,身边的胭脂喊道:“小齐师傅,有人找你。”

正将炒锅中烹饪好的菜肴倒入细白磁盘的男子,闻声转过头来:“有人找我?哪位?”

胭脂指指轩辕梦,男子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眼中满是茫然。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可当男子转过脸时,她却一脸失望地长吐了口气。

不是他。

虽然菜肴有着同样的味道,但感觉,却差了太多……

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意气用事了?执着地想要找到他,只是想确定他还平安而已吗?

胭脂彻底被她弄糊涂了,本想问两句,但看她一脸黯然,只好将所有疑惑憋在心里。

走过一拐角,耳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咦?师父,您怎么来了?”

她脚步猛地一顿,在胭脂越发不解的目光中,猛地转身,朝厨房快步折返。

厨房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那个被称作小齐的年轻厨子,正对一名身着水蓝色长袍,身姿颀长的男子说着什么,看到她后,指了指道:“对了,那位姑娘说要见我,可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男子身体突然一僵,缓缓转过脸来,当看到轩辕梦虽平静,却隐含愤怒的脸容时,苦笑着说:“如果我猜的没错,她要见的应该不是你,而是我。”

小齐看看轩辕梦,又看看他,露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拍拍他的肩,祁墨怀道:“没事,忙你的吧,那位姑娘乃为我的一位故人。”他幽幽然一笑,不知是喜还是愁,“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是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她找他找了整整半年,什么方式什么手段都用了,就差要掘地三尺,这家伙可好,竟躲在这里逍遥自在,任旁人如何着急都事不关己。

她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望着她溢满怒意的双眸,祁墨怀却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丝毫没有谎言被揭穿的尴尬愧疚,随手从桌面上拿了一根洗净的黄瓜,一边吃,一边朝外走去:“走吧,这里烟火气重,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她跟在他身后,勉力压制怒意,低声道:“难道这里就是你该待的地方?”

他轻笑,并不回答,只道:“最近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很厉害,很有胆识。”

“没错,就差灭昊天了。”没好气地说道。

他却依旧微笑如故,面色没有丝毫改变,连语气,都是那么随意淡然:“要灭昊天,只怕还需不短的时日,没那么容易,这期间你可以先发展自己的经济与军队,等实力提升后,才想办法灭灭昊天。”

她忍不住轻喝:“你到底还是不是昊天的皇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人生如梦亦如幻,百年之后,还不就是一个黄土包。”

他的语气虽然充满自嘲,但她却能听出,他并不是在宣泄,也不是在伪装,那种看淡一切的感觉,就像一位历经了人世沧桑变幻的老者,在生命的最后,所发出的感慨。

“你到底怎么了?”想到他临失踪前,对十三王爷说的话,这家伙难不成是魔怔了?

将吃剩下的半根黄瓜丢掉,他转过身:“没怎么,就是比起以往,看清了很多从前看不清的现实而已。”

她蹙眉:“现实?现实就是逃避自己的责任?”

他忽地嗤笑出声:“责任?你所谓的责任是什么?做自己根本就不想做的事?”

她的眉拧得更紧,“你别忘了,这一切都是你心之所愿,没什么好抱怨的。”

“哈,是啊,是我心之所愿,可现在,我不想干了。轩辕梦,不要以为你可以主宰别人的命运,从前我听了你的,可现在不同了,没有人可以安排我的人生,我想做什么,只有我自己的可以决定!”他看着她,眸色沉冷,整个人透着一股尖锐刺人的锋利,稍有不慎,就会被其扎伤。

她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你在怨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我一手安排的?你觉得我在享受随意掌控他人命运的优越感?”

他长舒了口气,似乎也发觉自己有些过于激烈了,于是眸色渐渐柔和下来,可口吻,却依然是分毫不让:“轩辕梦,我累了,或许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但……但我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一代贤君,我和你不同,你不愿让信任你的人失望,我愿意。”说着,便转身大步而去。

轩辕梦急追了两步,喊道:“祁墨怀,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以这么任性!如果你再这样,那我少不得要让孙大人请你回去了!”

他猛地顿住脚步,却不回头:“轩辕梦,你除了威胁还能怎样?”一声冷笑,“随你的便吧,不过之前已经说过,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你……”第一次被他气得跳脚,甚至有上前揍他一顿的冲动。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看不懂他,看不透他,自以为了解他的所思所想,可实际上,却从未接触过他的内心。

说不干就不干,他把皇位当成什么了,他把江山又当成什么了?菜市场吗?

说什么人生如梦个亦如幻,死了也不过就一个黄土包。是,一个人生前活得再荣耀,死后也不过占据几尺见方的棺材空间,如果按他那种说法,那人生下来,管他过得好与坏,哪怕像只流浪狗一样,屈辱卑贱地过一生,那也无关紧要了?

正因为人生苦短,才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她是死过两次的人,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价值。

颓然回到雅间,再看桌上那些美味的佳肴,再也没了胃口。

胭脂很仗义,主动提出在自己的客栈中,挑选几间上好的客房,供他们落脚。

轩辕梦知道就算自己拒绝,胭脂也一定会坚持,所以便坦然接受了。

晚上躺在客栈柔软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祁墨怀说的那些话,他清冷坚决的眼神,和几乎可以刺伤人的锋锐,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对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不满。

他,一直在恨着她吗?

恨她的自私,恨她的无情,恨她的决绝?

从决定将他送回昊天,助他夺位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被他怨恨的准备,从来不奢望他感激她,但她真的,不想被他怨恨。

原本一次欢快的旅行,因为祁墨怀的事,而变得心情低落。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份沉重,连血瞳都变得安分不少,她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明明答应他们一起出来游玩,结果却天天闷在房子里面,个个愁云惨淡,连忙打起精神,吆喝大家一起出去逛街。

五菱城虽在一年前历过一场严酷的战事,但经过人们的辛勤重建,这里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盛世繁华。

大街上人来人往,她为了不使大家走丢,根本就没有那个精力去观赏周围的景色,只能集中精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每一个人的动向。

忽地,她在如海人流中,看到了一抹熟悉身影,想到多日来的避而不见,她匆忙穿过人群,朝那道人影赶去。

祁墨怀正在一家卖各种扇子的摊子前挑选折扇,刚拿起一把绘着山水的绢面折扇,就被人一把抢去:“我要跟你谈谈。”

他一转头,看到一脸严肃的轩辕梦,笑道:“以往是我追着你跑,现在倒反过来了。”

她无视他的调侃,掏出一锭碎银,丢给小贩,拿起扇子,拉着他走出人群。

他没有抗拒,一直跟着她,走到一处人流相对较少的小巷口,“要跟我说什么?”

为了不像上回那样不欢而散,她仔细斟酌一番,婉声道,“要怎么样,你才肯回去?”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的?”他从她手里拿过折扇,打开来慢悠悠地摇着。

“你是皇帝,不同一般人……”

他漫不经心截下她的话:“现在不是了。”

“锦禹只是暂代你的位置,只要你回去,他会立刻让位。”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皇位只有权力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她月兑口反问,问完才知坏事了。

果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黑沉,连眸中都燃起了几欲噬人的一簇火苗,他逼近一步,贴近她,咬牙切齿道,“轩辕梦,你还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能得到你,为了能与你比肩,为了没有任何顾虑地与你在一起!”

她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连说出的话,都是干巴巴的:“我已经答应做你的皇后,这样还不算承诺?”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似乎怒到了极致,不管很快,他就再次笑了起来:“轩辕梦,谎话说多了,就不会有人信了。”

“你直说吧,到底想怎样?”

他与她拉开距离,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流:“不想怎样,就是想自私一次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知道,今日的谈话再次失败了,轻轻吐了口气,绕过他朝巷口外走去:“好吧,你尽管自私,我不会因为你,就停止征伐天下的脚步。”

他的声音悠然自身后传来:“是啊,这才是你,真正的你。”

不是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嘲弄,但她已经习惯了,或者,是她已经接受了。

论自私,论冷酷,论狂妄,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她呢?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以为自己做了对的事情,可对于被付出的对象,却丝毫不领情。

是她错了,还是他们之间,根本就存在不可逾越的天堑?

刚迈出两步,前方的人群突然出现一阵骚乱,所有人都惊恐地朝着一个方向跑,这场面,让她想起了一年前,五菱城被攻陷时的一幕。

祁墨怀也被这阵骚乱惊动,赶了过来:“发生什么了?”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一个中年女子从两人面前疾跑而过,面上带着惊恐与慌张,轩辕梦将她拉住,问道:“这位大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都这么慌张?”

那女人丢下一句:“昊天大军要攻进来了,快去逃命吧!”猛地挣开她,疾奔而去。

轩辕梦一怔,昊天大军已经逼近五菱了?怎么会这样!

不及多想,连忙朝城门方向冲去,祁墨怀在片刻的呆愣后,也紧随她身后,往城门方向赶去。

因为惧怕一年多前的灾难重演,百姓们逃的逃,躲的躲,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顿时变得冷清空荡,城门前,早已集结驻守五菱的预备军,看样子,似乎一场恶战就要展开。

五菱郡守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她才上任,就发生这种事情!难道是平日里香火钱捐的不够?

探头朝城楼下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乖乖,好多人!一股铁血的肃杀之气,无形间弥漫开来,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可怕的阵势,顿时浑身发软,两股打颤。

一旁的守卫见她似要跌倒,忙将她扶住:“大人,该怎么做,是攻是守,快下命令吧。”

她颤着声音,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打……打什么?我们……我们的人……下面可是十万大军……怎么办?怎么办?”

那守卫也是满脸凝重,驻守在五菱的守备军只有五千,以五千对十万,根本没有获胜的几率。

想到这里,手劲不觉一松,五菱郡守失去支撑,“咚”的一声,重重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道红影如旋风般冲上了城头,一手拎起五菱郡守,一手扯过守卫的领口:“昊天那里由我去交涉,你们守好城门,随时准备战斗!”

两人连连应是,五菱郡守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不对劲,又连忙折回来:“你是谁?凭什么对本官指手画脚!还不快下去!”

听到郡守的斥责声,守卫也折返回来。

她经历过一年多年的那场惨烈之战,轩辕梦还亲自指挥过她所带领兵营的撤退,虽然印象已经模糊,但一看到轩辕梦的脸,便立马想了起来,眼中同时闪过难以置信的震愕与狂烈的惊喜:“大王?卑职参加大王!”

五菱郡守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大王?她没听错吧!

轩辕梦连忙扶起守卫,迅速道:“立马按照我的吩咐做,没时间了!”

那守卫自然知道情势紧急,一抱拳后便下了城楼。

五菱郡守还在发呆,轩辕梦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哦,哦,我这就去!”五菱郡守被刺激过重,人变得呆呆的,在轩辕梦的怒喝声中,一脸木然地下了城楼。

深吸口气,轩辕梦缓缓转向城门外的发现。

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昊天大军没有一定要攻占五菱的理由,她必须想方设法,让昊天退兵。

抬步向前,视线越过城墙,自城门外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上掠过,蓦地目光一窒。

带兵之人竟然是孙洪?这该死的老家伙!当初要不是看在他忠心的份上,早就把他解决掉了。

从卫兵手里拿过一只铁弓,遥遥对准远方,如果真的顶不住,她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射杀孙洪。

可要在十万大军齐齐攻城的情况下,将身着坚硬战甲的孙洪一箭毙命,概率几乎为零。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弓箭,直到掌心传来被割裂的刺痛,才运气朝远方扬声道:“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孙大人好大的阵仗,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远处传来轻微的骚动,一军之帅的孙洪从大军中央缓缓策马而出,停驻在离城门一里之处,面前盾兵罗列,形成了一道坚固的保护墙。

“我并不是来找麻烦的,如果你肯将圣上交出,本官立刻退兵。”孙洪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轩辕梦大惊,他是怎么知道祁墨怀在这里的?

还未想明白,身后就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轩辕梦,你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她转头看向祁墨怀,同样很愤怒:“根本就不是我告的密!难道我吃饱了没事干,给自己引狼入室吗?”

祁墨怀神色稍霁,却仍透着一丝怀疑:“真的不是你?”

“祁墨怀,我轩辕梦并非敢做不敢当的人,如果孙洪真的是我请来的,那我绝不会否认!”说完,不再看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孙洪:“想要你们的皇帝,可以!但如果你敢妄动,伤害我御龙百姓,我必让你后悔莫及!”

孙洪担心她对祁墨怀不利,于是放缓语气道:“只要你将皇上礼还于我昊天,我答应你,我身后这十万人,绝不踏足五菱城半步!”

好啊,孙洪这混账也会威胁她了!

手里的弓拿起放下,放下拿起,这个距离,这个境况,她根本没有把握能射杀孙洪,挣扎片刻,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我不答应!”身后之人跨前数步,与她比肩而立:“孙洪,如果你还当朕是皇上,就立刻退兵,返回昊天。”

“皇上!”孙洪见到祁墨怀现身,神色一喜,接着转向轩辕梦,怒喝道:“一定是你这妖女挟持了皇上!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不将皇上安然送还,休怪我不留情面!”

轩辕梦还未开口,祁墨怀就怒道:“孙洪,看来你真是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好,既然你打算一意孤行,那朕成全你!”单手在城墙上一拍,跃上高墙,那在狂风下略显不稳的身形,看得轩辕梦一阵心惊胆颤,“朕也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你还不下令退兵,朕就从这里跳下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朕是如何被你这所谓忠君的臣子逼死的!”

“皇上!”孙洪骇了一跳,握缰绳的手都有些发抖:“皇上三思啊!”

孙洪一叠声的苦劝声中,祁墨怀不为所动,水蓝色的袍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虽然会些拳脚功夫,但轻功并不卓绝,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死也得摔个半残,更何况,他若一心求死,必定不会使用半点内力。

望着他刚毅果决,修长挺拔的背景,轩辕梦一时间也弄不懂他到底是来真格的,还是在演戏,用这种以死相逼的老套方法来威胁孙洪,实在不怎么高明,不像他这种性情的人能做出来的,可他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决然气势,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在没有弄清他的真实用意前,她不知道该阻拦还是任由其继续下去。

孙洪这个人虽然讨厌,却使得难得忠心的臣子,为了劝祁墨怀打消念头,甚至不顾自身安危,绕过盾兵,在离城楼只有半里的距离处跪地请愿,额头都磕出血了。

虽然此时是射杀孙洪的最好时机,但在这种境况下杀了他,十万大军骤失主帅,不仅不会降低士气,反而会激起他们为主将报仇的杀心,大局失控,一切便再无转圜。

她只有忍,不论这个过程有多难熬,她都必须忍住。

气氛凝重,如紧绷的弓弦,一触即发。十万大军,却安静得如同一个人,轩辕梦站在城楼内,祁墨怀站在城楼外,这一幕,就像一幅肃杀的画卷,只等着有人,将其狠狠撕裂。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明烈的红日,正好悬于中天,空气中尚带着微寒的气息,可每个人的鼻尖,却沁出了晶莹的薄汗。

“时辰到。”一个轻而淡的声音,从祁墨怀口中吐出。

跪地请愿的孙洪猛地抬头,一滴血珠顺着他的额角流下,瞳仁在瞬间收缩,整个人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那身着水蓝色长袍,与天空几乎融为一体的男子,以一种势不可阻的速度,飞快朝着地面坠去。

他真的跳了!

所有人的神经,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揪了起来,在祁墨怀双脚离地的刹那,轩辕梦的脑袋里,就剩下唯一一个想法——她要接住他。

人的速度究竟有多快,极限又是什么?这一切她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一直都相信,只要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脑中不停回想着:接住他!接住他!

她就像一支火箭猛地窜出,在离地面还有两余丈时,接住了不停下坠的祁墨怀。

当男子的身躯,稳稳落在自己怀中的刹那,一种悲怆的喜悦,在心底一点点蔓延开。

足尖在城墙上一蹬,返身回到城楼上,“啪”的一声,祁墨怀脚下还未站稳,就结结实实挨了她一巴掌:“生命不是这样拿来作践的!”

他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轩辕梦转向城楼下,对同样被刚才一幕吓懵的孙洪道:“孙大人,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你给我立刻退兵,如果不愿,那我就只好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这对于你我来说,都不是个好结果。”

孙洪抹了把额上的血迹,抬头朝城楼方向眺望了半晌,终于一咬牙,转身喝道:“众将听令,立刻后撤五十里,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五十里?看来孙洪虽然做出了妥协,但不要回祁墨怀,他必定誓不罢休。

看了眼依旧处于发怔状态的祁墨怀,冷声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我所要面临的现实。责任是什么?是义务,是不得不为的无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却还是狠心道:“你不是说我自私吗?如果三天之内,你拿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那我就只好对你说声抱歉,昊天我灭定了,孙洪我也杀定了,而你,将沦为我夺取天下的一颗棋子,届时,你别在跟我谈什么什么自由,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的命,只能由我来主宰!”说完后,快步走下城楼,独留祁墨怀一人静立于城楼上,水蓝色长袍,泛着冰泉般的孤冷寒意。

“梦,终于找到你了!”在回客栈的路上,遇见迎面而来的南宫灵沛。这男人,年纪也不小了,每次遇到急事都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刚朝她疾奔了两步,就被脚下的一个破菜篮子绊倒,幸好轩辕梦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没有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小心点,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南宫灵沛压根不管自己现在的窘态,只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你没事就好,呼呼……”看来一路上是跑得急了。

她轻轻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是不是被刚才的事吓到了?你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昊天大军攻入城里。”

他平了平气,摇头道:“不是刚才的事,我只是……有些不安。”莫名的,从上街开始,就感到阵阵惶然,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南宫灵沛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的第六感是最敏锐的,听他这么一说,轩辕梦也有些慌神,难道这一次的劫难,真的逃不过了?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南宫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自己的能力了,只凭感觉,不一定准确,于是安慰道:“没事的,你相信我,一定会没事的,以往那么多次困难,我们不都挺过来了?别胡思乱想了。”

“不,不是那样的……我……我忽然想起那个算命老妪说的话,我……”

“南宫。”她伸手堵住他的唇:“我说过多少次了,那种迷信之言你不要相信。”

粉润的唇在颤抖,银色的瞳仁波光急涌,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显露出了他的惶恐与不安。

她轻叹一声,将他揽入怀中:“别多想,你肯定是最近累着了,晚上不许再看书,给我早点休息,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由她揽着朝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却见客栈里空荡荡的,胭脂一个人坐在客栈中央,神色有些古怪。

正疑惑,胭脂缓缓站起身,看向她:“人呢?”

她不明所以:“什么?”

胭脂半垂着眼帘,左臂的袖管随风不停晃荡,她猛地抬头:“是我告的密!”

“啊?”听了胭脂的话,她不知是该惊讶还是该愤怒,半晌后,才低低问了一句:“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没有为什么,就是为了自己。”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就算我不说,谁又能保证其他人不会说?我知道,我自私自利,眼光短浅,我视若生命的东西,远远比你简单得多,也渺小的多,可我不能拿一家人的生命做赌注,万一……万一事情透露出去,必会给我的家人带来灾祸,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惩罚我,我都无话可说。”

愤怒只有一瞬,当看到胭脂那双黯然内疚的眼中,隐约燃着安心的喜悦时,什么怒意都没有了。

她做的没错,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人而已,如果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那是一个女人,对自己所爱之人不计回报的保护,哪怕因此成为全天下的罪人,她也绝不后悔。

这样的妻主,这样的母亲,是伟大而高尚的,比起多次令心爱之人深陷险境的自己,更像个敢于担当的人。

她沉沉一叹,露出一抹涩然的微笑:“我不怪你,你这么做是对的。”

胭脂怔了怔,似是不能相信:“你不怪我?我做了这种事,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

“你说得对,同样的事,就算你不去做,也会有人做,迟早都是要发生的事,拖拖拉拉,实在没必要。”

虽然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怪她,但胭脂还是心怀愧疚,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这样伤神对肚里的孩子不好,轩辕梦只好安慰几句,打消她愧悔不安的情绪,这才平静离去。

南宫灵沛精神不好,所以早早便回房休息,为预防万一,她找邵煜霆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也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城楼上说的那番话,不可避免地会伤害到祁墨怀,但他也该清醒清醒了,这么逃避,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她经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最大的收获,不是学会如何看清别人,而是懂得如何看清自己。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确定了目标,就不会在前进的道路上彷徨无措,而他,似乎还没看明白,他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允许他再逃避,避无可避时,也就到了他该下决心的时候了。

原以为这三天内,祁墨怀必定会来找她,可两天过去了,她却连他的人影都没见到。

不免有些失望,这家伙该不会又到哪个地方躲起来了吧?再让她找个半年?人这辈子就那点光阴,她可不想浪费在这种无聊的捉迷藏上。

好吧,他不来找她,那她主动去找他,这样算给足他面子了吧?

“梦,不好了!”客栈走廊里,迎面跑来慌慌张张的白苏。

最近怎么了,天塌了吗?怎么人人都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苏苏,是不是你的药材又不翼而飞了?去血瞳那个吃货房里找。”

“不是药材!”他扳住她的肩,急切道:“是南宫!”

心头蓦地一跳,反手握住白苏的手臂:“你说南宫不见了?”

见白苏点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大惊小怪,或许他只是出去走走,没有告诉我们而已。”

白苏更急,“如果只是出去走走,他的房间怎么会一夜无人?还有,有人托小二送来的这个,又是怎么回事?”白苏掌心平摊,上面静静躺着一只金属小盒。

轩辕梦拿过,打开盒盖,当看见盒内一束白色长发时,双目中陡然泛起一丝浓厚的血色。

“你说的没错,南宫的确是失踪了,带走他的人,很可能是……”

……

并不算宽敞却十分明亮的房间内,孙洪示意手下解开蒙在雪发男子双目上的黑布。

“转世灵童,雪发童颜,呵呵,果然名不虚传。”

南宫灵沛冷冷盯着对面的孙洪:“孙大人,你将我骗出城来,就只是想见识一下我的容貌而已吗?”

孙洪和气一笑:“南宫法师为人爽快,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笑意蓦地一敛,沉声道:“孙某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请法师为我算个命,看我究竟能不能助君王一统天下,完成祖宗大业。”

闻言,南宫灵沛神色陡变,银色的瞳仁,寒意涔涔看着孙洪:“大人应当知道,我开天眼是有代价的。”

“什么低价?”

“十年寿命。”

孙洪呵呵一笑:“哦,原来如此,无妨,十年寿命而已,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如果不能助君王一统天下,那么我活得再长,也没有意义。”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以十年寿命最为交换。

南宫灵沛默然,眼中泠泠的寒意依旧没有褪去,“我曾答应一个人,永远不再窥探他人的未来,很抱歉,孙大人的这个忙,我帮不了。”

孙洪眉宇间微先恼怒,正欲发作,却又平静了下去,只看着南宫灵沛,如友人间平和地闲聊:“那位叫胭脂的姑娘,是个识大体,懂大局的人,但她能下决心圣上的消息告知与我,想必背后,一定有人教唆。”

南宫灵沛眼瞳骤然一缩,眸中寒意更重,见状,孙洪突然轻笑了起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南宫法师不必惊慌。”

痛恨他这种胜券在握,似掌控一切的恶心表情,南宫灵沛猛地撤开视线,搁在膝上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是,劝说胭脂告密的人确实是他,那是因为祁墨怀若一直留在梦的身边,会为她带来灾祸,为了梦的安危,不论会遭受怎样的惩罚,也不管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都不在乎。但是,他怕她会因为怨恨他,对他失望,从此疏远他。

原以为自己真的能做到波澜不兴,毫无顾忌,但最终,他还是软弱了,因此被孙洪抓住软肋,这才落入他设下的陷阱。

虽看不到南宫灵沛的表情,但孙洪知道,他一定在内心当中天人交战。

不怕他不答应,若他真的不在乎,也就不会因为自己托人带去的只字片语,就冒险出城来见自己。

片刻后,南宫灵沛抬首:“好,我答应你,若你明日就暴毙而亡,下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怪我。”

孙洪对他的刻薄言语并不在意,依旧面色如常:“既然南宫法师答应了,那就开始吧。”

轻轻握在孙洪的腕脉上,南宫灵沛缓缓闭上眼。

孙洪不知他在做什么,生怕他糊弄自己,忍不住出声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只是在耍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语毕,却听脑中响起一个声音:“集中精力,凝神聚气,外内凝然,方可成事。”

孙洪悚然一惊,意识到这就是南宫灵沛超乎常人的能力时,再也不敢多言,忙按照他所说,屏气凝神,将内外精神,融合一体。

虽然自己感觉不到什么,却有种沉入梦境的感觉,但看到的,却是一片模糊,不知过了多久,那片模糊渐渐开始变得清晰,耳边听到战场上雷鸣般的鼓声,直插云霄的嘶吼,他竟然身在战场!

不,不对,身在战场的不是自己,而是将来的自己。

一切像是梦,却又那样真实,连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和铁血之气都可清晰感受。

蓦地,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浑身一震。

不,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的!”他一声大吼,猛地撤回手臂站起身,因为动作过于激烈,而撞到了椅子,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他双目浴血,死死盯着南宫灵沛,表情狰狞骇然:“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你给我看到的,都是假象,是骗我的,骗我的……”

南宫灵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口吻冷漠:“大人既然没有接受现实的勇气,又何苦自找没趣,以十年寿命为代价,换取这样一个悲惨的未来呢?”

“你胡说!”孙洪怒极,猛地抬起手,朝对面的南宫灵沛挥去,却在半空停了停,再猛地落下,将面前的桌子震得四散飞裂:“你给我看到的,我全都不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命运,什么才是未来!”

南宫灵沛端然静坐,默然不语,只在唇角溢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盯着他那张写满讥笑的脸,孙洪突然冷笑道:“我知道南宫法师不信,但我有办法让你相信。”他吩咐随从取来纸墨笔砚,随手写了几个字,将纸笺放入竹筒,递给一名士兵:“将这封信送往五菱,以本官的名义,交给轩辕王。”

南宫灵沛锐利的目光射向孙洪,后者转首,森然一笑:“既然阻碍我的人是这妖女,那么只要我杀了她,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妨碍我的人了,昊天必定能一统天下,千秋万代。”

……

找遍了整座五菱城,却始终找不到南宫灵沛,轩辕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客栈,诸人早已在大厅中等她。

萧倚楼见她归来,连忙问:“找到了吗?”

她摇摇头,萧倚楼顿时神色一黯,回头看了眼邵煜霆等人,叹息道:“我们也没找到。”

白苏见她愁眉不展,于是安慰:“你也别太忧心了,南宫又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抬头看了眼众人疲惫的神色,心头一揪,好好的旅行,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正要反过来安慰众人,这时白苏指着门外,“那不是五菱郡守吗?”

轩辕梦回头,果真看到五菱郡守带着一名身着昊天兵服的士兵,朝客栈这边走来。

她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与众人对视一眼,便迎了出去。

五菱郡守看到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指着身边的士兵道:“大王,这人说是奉他们主帅之命,前来给大王送信的,小人生怕是军机要务,不敢妄作主张,只好带他来见大王。”

轩辕梦微微颔首,打发她退下,然后从那士兵手里接过竹筒。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十几个字——若要救南宫灵沛,按照约定地点,独自前来。

字迹潦草而凌乱,墨迹力透纸背,看样子,在书写这几个字时,孙洪正怀着巨大的愤怒。想到这,越发为南宫灵沛的安危担心。

竹筒中除了这封简单的威胁信外,还附上了一份地图,上面标注了营救南宫的地点。

“不要去,有埋伏。”不知何时从客栈中走出的邵煜霆沉声道。

“如果我不去,南宫就会有危险。”

他看着她手里的地图,“如果你去,那么你和他都会有危险。”

“煜霆,你认为我该无视南宫的安危,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邵煜霆默了下去,虽然他担心她,却也说不出见死不救这样的话来。

她上前一步,握了握邵煜霆的手:“不管被带走的人是谁,我都要去冒这个险,你是知道的,对你们,我永远都狠不下心。”

他继续沉默,忽而反握住她的手,眸光坚定:“我陪你。”

“不用了,孙洪指明要我一个人去,你去了反而坏事。”

他用力握紧她:“不帮你救人,只送送你。”

她也沉默下去,许久后,抬头微微一笑:“好。”

孙洪指明的救人地点,离五菱有一定的距离,快马加鞭要跑上整整半日。

快接近目的地时,两人纷纷勒马,看了眼前方弯弯曲曲的小道,轩辕梦神色凝重,静默了一阵后,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青铜雕刻的龙形令牌,递给邵煜霆:“煜霆,如果……如果我遭遇不幸,那么请你拿着它,继续我未完成的事业。”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照顾好小湉儿。”

望着她递来的令牌,邵煜霆却不肯接:“轩辕梦,你这是什么意思?临终托孤?如果你没有信心能活着回来,我不介意在这里打晕你,绑你回去。”

轩辕梦悠然一笑,拉过他的手,将令牌郑重放在他掌心:“煜霆,不是我故意鄙视你,十个你都打不晕我,真的。”

他眼神一凛,两道浓黑的剑眉高高上扬:“你既然这么有自信,为什么还要说这样话,做这样的事?”说着,便要把令牌还给她。

在他刚有动作时就握紧他的手,“我这只是未雨绸缪,你答应我,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去救人。”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掌心越收越紧,直到令牌尖锐的棱角硌痛了掌心,才一字一句开口:“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实在讨厌这种凝重的气氛,搞得像要生离死别一样,她拍拍他的手,轻松道:“我是什么人啊,哪能那么容易死。放心吧,你就在这里等着我,等我救出南宫,我们一起回去。”

在她抽手的刹那,他好想紧紧抓住她,永远不放手。

“轩辕梦,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刚转身,身后便传来略显凝重的话语,她挥挥手:“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做鳏夫的!”

脸一黑,这女人,永远都这么没正经!

唇角牵了牵,难得的笑意绽放在看似冷漠的俊颜上。

我信你,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终于找到孙洪所说的地点,望着那长满野草的斑驳石台,她这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座荒废了许久,从外面看去阴森无比的古墓!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埋死人的地方,吞了吞口水,连连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硬着头皮走入那鬼魅般的入口。

洞穴内黑漆漆的,幸好她视力不错,才能在不见天日的墓穴中勉强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绕了多少个弯,眼前才终于现出一丝光亮。

一边朝光源处靠近,一边纳闷,孙洪这家伙引诱自己前来,不会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救人吧?埋伏陷阱什么的,直到现在都没见到一个。

正纳闷,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不再是逼仄狭小的空间,而是一间巨大的石室。

石室内除了数不清的石棺外再无其他,阴风不断,寒意渗人。

走到尽头时,她蓦地一惊,一口竖立的石棺被放置在石壁的最中央,石棺内,正是她遍寻不到的南宫灵沛。

正要上前,石棺内的南宫灵沛突地大喊道:“不要过来!”

脚步下意识一顿:“南宫,你别急,我会救你出来的。”

南宫灵沛显得有些激动,不停地冲她喊:“你别管我,快出去,出去!”

她不明所以,“你担心孙洪会对付我,是不是?你放心,他根本不能把我怎样,我现在就带你出去。该死的老东西,我迟早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咦?这是……”走到近前,她才发觉馆内的异常。在石棺的边缘,数根铁刺凸伸而出,锋利的尖端,正对石棺中央的南宫灵沛。

“你别动,我这便救你出来!”从腰间拔出匕首,准备割断绑住南宫灵沛手脚的绳索,可不料他又是一声大喊:“住手!”

“南宫,你到底怎么了嘛!”她被他喊得头都疼了,不要不要,总是不要,难道待在古怪的石棺里很舒服不成?

南宫灵沛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我不能从这个石棺里出来,否侧会启动古墓里所有机关,到时你和我谁都逃不掉。”

机关?她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一路上都不见有人埋伏,原来,孙洪竟是在打这个主意。

“南宫,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说到这里,她蓦地噤声。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那些从棺壁上凸伸出来的铁刺,好像朝着中央又延伸了一些。

“南宫,如果我不救你出来,你是不是便会被这些铁刺刺穿身体?”她问

南宫灵沛死死咬着唇,却不回答。

“呵,你不用回答,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猛地拔出刀刃,割断南宫灵沛右手上的绳索:“管他什么机关!我们会不会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在这里待下去,必定丧命!”

“梦,不可以!你快停手,你就是割断所有绳索,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你不走,我就打晕你带你走!”

“你再逼我,我现在就撞死在这石棺里!”

割绳索的手一顿,她气急败坏道,“你们一个个都拿死来威胁我,真以为我那么在乎你们吗?”她恨恨一踹石棺,“该死该死!别让我抓到那混账,否则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南宫灵沛不愿走,她就算能把他打晕抗走,但那也要在他不会自残的情况下才可以为之,目光转到棺内,发现有几根铁刺已经刺入了南宫的肌肤内,鲜血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衫,明明疼得满头大汗,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有更多的铁刺刺入他的身体,有些甚至已经没入了一小半,再往前延伸,怕是要将他的器脏也刺穿了。

再也忍不下去,趁着南宫灵沛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忍耐疼痛上,她飞快点了他身上的穴道,同时割断他右脚踝上最后的绳索,小心将他抱住石棺。

南宫惊恐地望着她,因为穴道被点,所以发不出声音来,只有那焦灼紧张的眼神,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将满身是血的南宫灵沛抱在怀里,轩辕梦正准备冲向出口,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如雷的声音,猛一抬头,发现头顶的石壁开始逐渐下降,如果不能尽快逃出墓穴,便会被巨大的石壁压成肉酱。可脚步还未迈开,就被无数锋利的刀刃拦住了去路,她一个人要躲避这些利器,尚算游刃有余,可怀里还有一个南宫,她要躲开纵横交错的利刃,还要保护他不受伤害,同时在巨壁压下前逃离石室,这便有些困难了。

眼看头顶的石壁又往下降了一丈,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将南宫灵沛甩到背上,足尖一点,朝着利刃中央的空隙掠去,快接近时,空中转换身形,两人贴着锋利的刀刃平平穿了过去,可接下来,迎接她的不再是静止不动,而是不断变化的利刃,她连忙在薄薄的刀锋上轻点,身形又是一转,堪堪从一道狭窄的缝隙中穿过,眼看就要落到对面安全的平地,利刃却突然开始朝内收拢,她所在的位置离刀刃还有一段距离,可南宫那边却已是千钧一发,眼看锋利的刀刃即将切入南宫的身体,她将他用力一拖,自己在那截利刃上擦过,落地后,顾不得后背火辣辣的剧痛,扛起南宫灵沛,飞快朝墓穴入口掠去。

可她低估了这座古墓机关的恐怖性,来时短短的路途,此刻却充满了各种惊险的陷阱,因为跑得太快,差点跌入突然塌陷的地面内,下面是一座气味怪异的血池,池内充满了气味刺鼻的化尸水,一旦掉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越过可怕的血池,前方还有各种令人想象不到的机关陷阱,一边闪躲一边飞驰,她不止一遍在心里怒骂那个建造这座古墓的家伙,不就是一座破墓穴,至于弄得这么复杂吓人嘛!

好不容易冲到了墓穴入口,光明就在眼前,她心中一喜,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喜悦之情还未展开,脚下的路面就骤然坠落下去,周围的石壁不断升高,而她所在的地方却在不断下降。

等地面终于停止下降,墓穴的入口已经在离她足足有四五丈至高的地方。

这个距离,她应该能够跳上去,就是不知带着南宫,她的轻功会不会大打折扣。

不试一下,又怎能知道不行呢?看准方向,腾空而起,在身体上升趋势到达极限时,在石壁上用力一蹬,打算借着这股力继续往上攀登,可当脚尖实实在在踏在石壁上时,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石壁的边缘简直比冰面还要滑,根本使不上力,无奈,腾起的身形又落了下去,反复数次却依旧如故。

怎么办?远处的轰隆声越来越近,石壁互相碰撞的巨大声响,仿若惊雷般狠劈在心坎上,震得胸口都嗡嗡颤动。

“梦,不要管我了,你自己找办法出去!”正在焦急的当口,脑中忽地传来南宫灵沛急切的呼喊声。

她先是一愣,随即便了然。呵,她怎么忘了南宫有意念传音的能力,她可以阻止他开口,却不能阻止他说话。

“南宫,我不会丢下你的,死也不会。”口中这么说,心里却在苦笑,她现在就算想丢下他,那也丢不成,她的轻功再好,也只能像个被拔了羽毛的鸟,空有翅膀,却飞不起来。

这时,石壁上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梦,你在里面吗?”

是祁墨怀!

他怎么会来这里?

顾不得多想,看了眼怀中的南宫灵沛,一咬牙,对上面的祁墨怀道:“我在,你帮我一个忙!”

“梦,你撑住,我现在就想办法救你。”

“祁墨怀!”生怕他离开,运足气息大喊一声:“不要走,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现在把南宫抛上去,你帮我接住他!”

不等他回应,她便再次腾空而起,当身体升到最高极限时,不是蹬踹墙壁,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怀里的人用力朝上抛去。

男子银色的双瞳,在月兑离她的怀抱腾空而起的瞬间,爆发出撕裂般的绝望色彩,她却冲他展颜一笑,就像罂粟绽放的瞬间。

不管她能不能逃出去,起码,他不会死。

她拼尽全力的一搏,终于没有白费,祁墨怀刚好抓住南宫灵沛的手臂,将他拉上了石壁。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好似天地崩塌,祁墨怀的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梦!梦!你在哪里?”

下面却久久无声,他呆了片刻,黑色的眸子蓦地闪过一道惨烈决绝的光泽,猛的回身,将南宫灵沛推出墓穴入口,自己则义无反顾地跳下了高高的石壁。

坠落的过程中,耳边只有簌簌的风声,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可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哪怕就此死去,他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你这个疯子,就这么喜欢玩蹦极!”耳边传来熟悉的怒骂声,就如那次从城墙上跃下时一般,紧接着跌入了一个温暖馥郁的怀抱。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太好了,你还在。”

她没有再甩他耳光,当然,如果甩他耳光就能救他,她绝不吝啬赏他几个大嘴巴。

巨大的轰隆声中,她一连叹了好几口气,“我救了南宫,你反倒跳下来送死,我可没有力气再救你一回。”

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死。”

“你……”她呢喃着,似是想要说什么,却猛地将他推开:“祁墨怀,生命不是用来糟蹋的,你好好活着,说不定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一统天下……”

话未说完,唇上就一热,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整个思想,整个意识中,全都是他!

他微微离开她,彼此的唇细细摩擦着,惊人的热度传来,就似他此刻狂烈的气息,“什么皇位,什么天下,都是因为你,我才拼了命地去追寻,若失去你,还不如与你一同赴死。”

她一震,轻轻唤道:“墨怀……”黑暗中,眼角依稀有烫人的水渍溢出。

彼此相拥的感觉,让她觉得心安,再痛再难过,似乎都变得能够忍耐,将头静静靠在他的肩上,“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我也是。”

“你真的不后悔吗?”

“虽有遗憾,却永无后悔。”

“对不起……”

“你知道,我不爱听这句话。”

“那你想听什么?”

他定定看着她,虽然墓穴中一片漆黑,但他却像是能穿越黑暗,直达她的灵魂:“吻我。”

话落,脖子一紧,一个凶悍而热情的吻落下,似要烧干了天地。

耳边是不停响起的轰隆声,头顶是不断下落的巨大石壁,死亡的脚步在逐渐接近,而他们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只一个劲地疯狂拥吻,仿佛已然超月兑天地之外。

那一瞬间,她觉得什么都值了,哪怕就此死去,她也没有遗憾。

“梦,这辈子我们无缘,下辈子,我一定第一个找到你,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不放手!”山崩地裂中,他目光如灼灼青电穿透虚无的空气,填满了她整个视野。

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轻轻回了一声:“嗯。”不知他听见了没,应该是听见的,就像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谁都不再说话,就像一对在安逸美妙环境中约会的情侣,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温暖。

颊边不断有碎石滚落,擦过细女敕的肌肤,传来阵阵刺痛,她死死抱着他的腰,岿然不动,坚固得就如一座风化的石雕。

“咚”的一声,脚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就像一颗石子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她抬头,看到头顶的巨壁离两人已经不到五米距离,可以想象,一旦巨壁完全落下,她和祁墨怀会是什么下场。

“我不喜欢说什么下辈子,这一世还没活够,我可不想死。”她轻轻推开他,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圈,踩了两下,然后道:“墨怀,和我一起踩,用尽你全部的力气,快!”

她一直都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但前提是,她不能一味的坐以待毙。

如果她猜得不错,下面应该有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

她只能堵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捡回一条命,如果命运注定她逃不过此劫,大不了下面又是一个装满化尸水的池子。

哈,生和死,也不过就是一个坑的区别。

……

墓穴外,南宫灵沛亲眼看着沉重的墓穴石门合拢,他几乎砸烂了自己的手,可那坚固的石门却仍旧纹丝不动,石门上雕刻的古怪人脸,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用。

痛苦的悲鸣在胸腔中回荡,可喉中却只能发出近似于呜咽的低泣声,连喊都喊不出来。

梦,梦,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救!

快出来,你快出来啊!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失去你……

远处,听到动静的邵煜霆策马赶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怔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他翻身下马,冲到不停捶打石门的南宫灵沛身边:“梦在哪里?”

南宫灵沛缓缓转首,银色的眼瞳不似往日的睿定清冽,灰蒙蒙如一片无生命的死灰。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话啊!”他扳住他的肩,急切地询问。

南宫灵沛却依旧一脸木然,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只剩下一个没有思想的躯壳。

墓穴塌陷的速度越来越快,即便隔着一扇厚重的石门,那巨大的声响依然令人心惊不已。

伴随着最后一声可怕的巨响,上下两层巨壁,终于完全合拢在一起,整座墓穴被毁,连地面都剧烈的颤了几颤。

终于,一切的异动全部停止,连那扇石门也缓缓打开,可……

南宫灵沛呆呆望着被石壁填满的墓穴,之前那深达数丈的沟壑早已不见,那个红色人影也早已不见,女子绝美粲然的笑容,在眼前渐渐模糊,一滴泪坠落在脚下的黄土之上,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死了……她死了……

没有人能在这样可怕的毁灭中活下来,没有人……

是他,是他害死了她!是他,罪魁祸首就是他!

南宫灵沛,那个预言终于应验了!你最爱的人,终究因你而死!

——你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注定命带孤煞,绝亲缘情缘,你所爱之人,皆会因你而死。

苍老的声音不断在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怜悯,更像是在惩罚,是折磨!

注定……命带孤煞。

注定……命带孤煞!

不,不……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明明该死的人是他啊!

蓦地喉头一甜,鲜血如樱花洒落,随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梦里女子笑靥如花,却注定辜负如许年华,此生,再也无缘相见了……

……

梦。

……

一切真的,只能是梦吗?

……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宁愿,从未与你相遇。

……

“你说什么?!梦真的……”手中茶壶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萧倚楼眼中有着不信,有着震惊,有着绝望,有着连自己都无从察觉的悲愤与逃避,死死盯着对面的邵煜霆。

那个女人死了?开什么玩笑!

她做出的承若,还一个都没有兑现,她怎么能死,她怎么可以死!

望着榻上昏迷的南宫灵沛,邵煜霆眸底一片死寂的晦暗。

是啊,那个女人怎么会死?萧倚楼不信,他也不信,可南宫灵沛所表现出的种种,却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事实。

一个……他们谁都不愿相信的事实。

……

阳光明烈耀目,春日的繁荣代替了冬季的萧索,一眼望去,风景独秀,万木争春。

明明是这样明丽妖娆而富有生机的景色,落入眼中,却是如此的晦暗无光,萧条沉郁。

一切都因失去了那个女子,而不再有意义。

掌心紧握冰冷的龙形令牌,这上面,早已没有了她的温度。

邵煜霆仰头凝视正空炽烈的骄阳,那一轮明日,金光耀目,璀璨逼人。

她就似像这烈阳一般,傲视天下,绝代巾帼。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间?她该永不停歇的走下去,她该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她明烈四射的夺目光焰。

日光耀目,金灿灿的光芒刺得他眼眸一阵疼痛,猛地闭上眼,一片晕眩中,女子笑如清歌,风华绝伦。

再次睁眼,面前只有整装待发,士气冷肃的五千精兵。

他举起手里的令牌,扬声道:“昊天大军随时都会破城而入,以五千对十万,根本毫无胜算,为保证五菱百姓安全撤离,等待大军增援,尔等必要死守城门,在援兵到来之前,阻止昊天大军攻占五菱!”

在场的都是有血性的战士,尤其听说自己的王被孙洪暗算,生死不明时,众人心中那股凛然怒焰,全部被激发出来,就算他不下这命令,这五千人,也必会豁出一切,死守五菱。

策马转身,将这方战场,留给这五千愿把生命献给信仰,献给执着,献给那个骄阳明烈般女子的战士们。

梦,既然这是你最后的心愿,那我必定替你完成。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一场血战,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孙洪致力于辅助君主完成一统大业,即便接到京中连发的三道金令也不肯退兵,名其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祁锦禹只是暂代君位,孙洪有足够的理由违抗这三道金令。

三天三夜,留守五菱的五千士兵,用自己的生命与血肉作为坚固的城墙,将昊天大军阻隔在五菱之外,这期间,没有一个人逃跑,没有一个人厌战,没有一个人退缩,直至第四日傍晚,夕阳如血,惨烈的霞光将略显灰暗的天空,撕扯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五菱城终于被破,如潮般的昊天大军,厮喊着蜂拥入城。时至此刻,坚守五菱的五千精兵,全部光荣阵亡。

五菱虽然被破城,但昊天同样损失惨重,十万兵马,在与那五千人激战的三天里,便阵亡了两万,这是孙洪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

五菱城早已空空如也,在他带领大军与那五千士兵周旋期间,城镇所有的百姓,都安全转移出城,除了那五千烈士外,无一伤亡。

孙洪虽不喜轩辕梦,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手下训练出来的士兵,的确非常优秀。

盘踞五菱期间,他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京都,同时传信于各地将领,联合兵力,共同抗敌,以完成祖宗统一大业。

收到他送回京城的信件,祁锦禹再次连发三道金令,命他速速撤兵归国,可他依旧置若罔闻,甚至柔妃亲自写信相劝,也被他一并忽视。

孙洪是忠臣,可有时候,却忠心得让人憎恨。

祁墨怀当初在启用他时,就已经看出了这一点。用得好,他就是一把趁手的好刀,用得不好,怕是会反过来割伤自己。

战事持续了一月有余,以孙洪为首,还有数位将军也参与到了这场剿灭御龙的战争中。如今,昊天以南,御龙以北一带,已陷入连绵的战火之中,照此情形,战火的蔓延速度,会越来越快。

因为战争,百姓们大多流离失所,到处都是饥民难民,尸殍遍野,满目疮痍,且天气逐渐炎热,瘟疫爆发,更是人心惶惶,难以安定。

孙洪本以为轩辕梦一死,御龙必定军心大乱,届时,趁着他们无人主持大事,一团混乱,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带领大军一举攻下,可不料,这一打,战事竟旷日持久,难分胜负,如今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对御龙发起猛攻,企图在最短时间内取得胜利,拿下御龙。

孙洪顶着压力,邵煜霆也在顶着压力。

他不知她是否真的已经不在了,已经快两个月了,却始终没有得到半点有关她的消息,她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就此消弭于这个世间。

一切都好像昨日才发生的一般,她郑重地将兵符交到他手里,玩笑着说,未雨绸缪才能临危不乱,她让他等着她,等着他一起回去,可最终却还是食言了。

可恶的女人!

还有这么多的承诺没有兑现,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到头来,却把一切责任推给我,你这胆小怯懦的女人!

“煜霆,煜霆,你快看看!”身后传来萧倚楼急切的呼声,蹙眉回首,见他手里捧着一团红色的物事,急匆匆朝自己赶来。

赶到他近前,萧倚楼将手里的东西展开,竟是一件破旧腐烂的红色衣袍,“你看,这一定不是她的,对不对?”

他望着那件破旧的衣裳,蚀骨的寒意,自心口一寸一寸蔓延开:“从哪里找到的?”

“在下游河畔,他们打捞上来时我还不相信,可……”捧着衣裳的手在剧烈颤抖:“可这的确……你快看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她的!”

其实他心里已经很明白了,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邵煜霆闭了闭眼,沉痛地别开脸:“是……是她的!”

急切的表情僵在脸上,手一软,衣衫掉落在地。

“不,不会的……”萧倚楼垂首,瞠大紫眸,盯着地上那件破旧红衣:“这不是她的,一定是你看错了,一定!我……我去找赝月,他一定能看出来这件衣裳的真伪!”

“倚楼。”他按住他去捡衣裳的手,声线低沉:“这是她的。”

手一僵,萧倚楼缓缓抬眸,目光落入对面那双幽黑如渊的眼,痛苦,无奈,悲怆,以及麻木的绝望,自那双眼清晰倒映,他不是不信,只是不愿信,不敢信而已。

她死了。

这是他们最绝望的一天,又或者说,他们每日都在绝望中度过,而此刻,所有的绝望全部消失,只剩空寂一片,连心都没有了感觉。

乌云压顶,满眼素缟,那连绵看去的一片白,刺痛了每个人的眼。

没有找到她的尸首,只好以衣冠代替。

灵幡随风飘扬,扯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如泣如咽,白衣雪发的南宫灵沛站在棺椁前,眼神空洞,神情呆滞,从那日晕倒被带回来后,他就没有清醒的时候,仿佛身体里的灵魂,已被留在了那个巨石纷落的古墓中,和那个女子一同葬在了黄泉碧落。

白苏走上前,正欲劝他去休息,目光猛地瞥见棺椁中的红衣,心口像被狠狠刺了一下,几乎是仓惶着别开目光。

为什么同样的痛要让他经历两次?又一次失去了她!又一次啊……

呆呆望着那棺椁,他也如南宫灵沛一般,神思游离地站在原地,早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这时,灵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他猛地惊醒,朝外看去,这一看,顿时红了眼眸。

前来拜祭的人很多,可此时来的,却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一个人。

“孙洪,你竟还敢来?”愤怒烧灼了理智,手刚抬起,就被一双手臂拦住:“慢着,不可冲动!”

“煜霆,他杀了梦,是他杀了梦!”

邵煜霆双拳紧握,直捏得手骨咯咯作响,天知道他要用怎样的意志力来克制自己,才能压下心里的仇恨与冲动。

“他有备而来,我们不能意气用事。”

孙洪瞥了白苏一眼,目光落在对面的红色棺椁上,眼里闪过一丝不知是敬佩还是惋惜的神情,“两虎相争,必有一死,她既然要参与到这天下之争中来,那就要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闻言,萧倚楼亦忍不住低声怒喝:“若不是你卑鄙无耻,以南宫做诱饵设下陷阱,梦她根本就不会输!”

孙洪朗声一笑:“你难道没有听过兵不厌诈这一说吗?战场之上,只有胜利与失败,无关手段与方式。”

“孙大人,别忘了你我现在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你要祭拜就快一点,我们都不想见到你。”

无视邵煜霆显而易见的敌意,孙洪上前两步,取过三支香点燃,慢条斯理道:“我今日前来,一是为了祭拜我平生唯一敬重的对手,二是亲自送上最后的战书。”他将手里的香插入香炉,斜睨一眼怒视自己的白苏,“想杀我?那就战场上见真章吧,只是现在……如果我在两个时辰内不能平安离开,那么屯聚在城外的数万大军,便会以悲愤之心,全力进攻这里,届时,必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白苏死死握着拳头,双目像淬了血一般,可掌心的蓝色,却越来越淡,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愤然转身,奔至棺椁前,两手用力握着棺椁的边缘,恨恨道:“你走,总有一日,我会为梦报仇。”

孙洪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黑色信函递给邵煜霆,“这是战书。”

黑色的信函,代表着不死不休的决心,只有决意赴死之人才会使用。

邵煜霆接过,抽出信笺,只见上书:今天下两分,但凡贤君明主,势必天下归一,朱轮华毂,拥旄万里。而身为人臣,更应辅佐于君,立功立事,开国称孤。为天下计,昊天二十万将士,三日后,愿与君会战于太一山东北无回谷。

猛地捏紧手中信函,邵煜霆沉声道:“无回谷?”

孙洪颔首:“没错,听说那里曾是你们击败龙华的地方,因地形险要,难攻亦难守,数万将士,就此埋骨。”

“既然知道,又为何将会战之地定于此处?”

孙洪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下此决心。”见邵煜霆蹙眉,于是补充道:“也该有一个了结了,不论谁负谁胜,那里都将是我们最后的战场。”

手中紧握信函,邵煜霆目中一片漆黑的沉郁。

见他沉默,孙洪突然笑起来,口吻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如果你怕了,可以拒绝,我现在就收回战书。”

邵煜霆却不作回应,直到孙洪心生不耐,才抬眸冷声问,“真的是最后的决战?”

“是,我会带领大军在无回谷西面的入口等你,直到我们双方到齐,再入谷一决生死。”

“好,此战我应了。”不再沉吟,邵煜霆看着孙洪,铿然道。

见他接下自己的挑战,孙洪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可他的眼中,却多出了一抹茫然,整个人浮浮沉沉,连心都不知该寄予何处。

从南宫灵沛那里看到的幻象好似近在眼前,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只是南宫灵沛故意制造出来搅乱自己心境的一个假象,可虽然如此,心里的不安,却始终盘桓不去。

最后这一战,他虽有十成把握,可恍然间却觉得,有些东西,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个不断前行的历史篇章里,根本就不会有他孙洪的存在。

……

无回谷,因地势险要,道路迂回复杂,自然灾害频发,被认定为世上为数不多的天险之一,有去而无回。

整整二十万众,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边,这么多的人同时入谷,就是想逃也逃不出来。

御龙十五万大军,也已在东边的入口集结完毕,两军一旦交战,除了你死我活外,没有第二条路可选,想活命,就只能拼尽一切将敌人杀死。

无回无回,失败的一方,就只能如这山谷的名字一样,有去而无回了。

邵煜霆仰头看了看日头,明烈的骄阳正值中天。

他命己方人马在山谷前挥舞巨大的旗帜,很快,对面便传来了回应,有马蹄声踏落,在山谷中溅起清远沉重的声音,如钟鼓般远远飘了过来。

邵煜霆抬起手,正欲发令,一截紫色窄袖伸来,挡住了他欲下落的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此战我们胜算不大,这可是梦的心血,我们不能毁于一旦。”

静静凝视前方迷蒙的烟尘黄土,邵煜霆薄唇紧抿,一语不发。从这里,依稀可以看到远方万马奔腾的景象,似踏碎了这红尘山河,天地万物,顷刻间,那声音便已近在耳畔。

他深吸口气,轻轻推开萧倚楼挡在面前的手,掌心下压,干脆利落的手势,“前进!”

萧倚楼心知再劝无益,他之前那么问,也只是因为心里不安而已,这一战,无论应还是不应,迟早都要面对。

他们已经没有那个力量,也不自认为有屏蔽一切痛苦的能力,他和邵煜霆一样,都迫切的希望这场战事能尽快获得胜利,达成梦的心愿。

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们甚至连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是那个女子的毅力在支撑着他们,或许他们早就倒下去了。

大军在缓缓前进,诺大的山谷,都因浩浩荡荡的两**队,而显得狭小逼仄,拥挤不堪。

地面在颤抖,体内的血液在沸腾,生命在叫嚣着释放。

忽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戛然停止,谷内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然而,铁血般的杀气,却弥漫了整个山谷。

有鸟雀被这骇人的气势所惊动,成群结队地扑棱着飞上天空。

“嘎嘎——”刺耳的鸟鸣,惊醒了这片刻的宁和,“叮”的一声,邵煜霆手里的长剑,与怀中兵符碰撞在一起,这轻微脆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像是一把巨斧,用力劈开了这沉沉天地,暮霭迷雾。

马儿开始不安的喷着响鼻,后蹄狂躁刨着坚硬的土地,两军的前锋已经蠢蠢欲动,一个士兵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听错了主帅的命令,就像田径赛听错了裁判枪声的运动员,提前奔出了起跑线。

如果只是田径赛,那么裁判只会罚其下场或者重比,但这是战场,不是运动场,在那个因为紧张而错听命令冲向敌方阵营的士兵迈出第一步时,所有的前锋将士,纷纷扬起手中的兵器,义无反顾地冲向对面,厮杀声震耳欲聋,直达九霄。

因为队伍庞大,长长的人龙一直从山谷中央排到了山谷外围,只是前锋士兵厮杀交战,后方的骑兵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击。

命令一层一层被传递下去,先是前锋骑兵,再是中间的步兵,重步兵,然后是盾兵,弓手,直到最后一名士兵,所有人都为这场严酷之战做好了准备,随时付出生命。

“你说我们会赢吗?”望着前方浴血奋战的士兵,萧倚楼似呢喃般轻声问道。

“或许吧。”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怔怔的神色蓦地一变,紫眸中凝起一抹烈焰,握紧了手里的剑,狠狠一夹马月复:“管他是赢是输,死了正好去黄泉陪她!”

男子清冷幽然的黑眸,突地猛烈一闪,记忆之中,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对她说:“黄泉碧落,我永远奉陪!”

一身紫衣的萧倚楼已然策马远去,他垂目,盯着自己手中的剑,蓦地惨烈一笑,仰首,再次用坚定无比的语气道:“黄泉碧落,地狱天堂,我永远奉陪!”

青衣如电,似激射而出的箭矢,朝着战场中心狂奔而去。

这一战,他根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她不在了,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就让自己的生命,在这场无尽的血战中,就此灰飞烟灭吧。

“那姓邵的莫不是疯了?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简直就是找死的行为!”军队后方,孙洪望着前方的战况,忍不住月兑口惊呼。

大概计算了一下,邵煜霆一人对己方实力造成的折损,为了保证胜算,必须现在就除掉邵煜霆。

对一旁的随从道:“将我白虹射日弓取来。”

随从听命退下,不到片刻,便与另外一名随从一同捧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大弓而来,虽是两人一起抬弓,可他们走路的姿势却极为别捏,细看之下,才发现竟是因为弓箭太重,两人难以支撑,却又怕走得慢了,会被主帅责罚,故而走的困难无比。

两人都抬不动的弓箭,孙洪却一臂举起,不免令人瞠目。

巨弓被他拉出弯如满月的弧度,手臂肌肉紧绷如石,弓弦搭载六支翎箭,每支箭都仿若蕴含千斤之力。

常人的臂力,别说是将巨弓拉出满月的弧度,能不能拉开都是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孙洪的身上,准确说,是他手里这把巨弓,以及弓弦上的六支翎箭。

弓弦被崩到了极限,突地,拉紧弓弦的手猛地松开,六支羽箭,带着令人战栗的力量,嗡鸣着朝数百丈之外的邵煜霆激射而去。

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箭矢却在须臾间就到了正在全力奋战的邵煜霆近前,最先而至的一支箭,穿过了一名士兵的咽喉,带着飞起的血沫,旋转着,嘶叫着,继续朝邵煜霆飞射而去。

这才察觉到危险,邵煜霆连忙闪避,谁料那箭的速度不但快,且力量惊人,他即便躲了过去,箭矢上所携带的劲气,却依旧刺破了他的左臂,顾不得疼痛,连忙俯身,闪过紧跟而至的第二支箭。

胯下马匹一声嘶鸣,第三支箭,竟生生刺穿了马身,马匹倒地,他亦重重跌倒在地。

第四支箭,只在这眨眼的瞬间,便呼啸着径直朝他眉心而来。

避无可避,箭矢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强,箭尖离他脸面尚有几寸距离,眉心就已经裂开,疼痛刹那传遍全身,再也无力做出任何反抗。

“哧——”很轻的声音,只有离那箭矢最近的邵煜霆才听得到,紧接着,又是连续数声箭矢被劈裂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身子一轻,竟飞身而起,在一股强大力量的牵引下,远离了危险之地。

双脚刚踏在平实的地面,就见之前他所在的方位,莫名多出了一条火焰般艳丽的红色霞光,如一条盘桓天际的长龙,挡住了如雨而来的箭矢,正在激战中的两国士兵,也被那长龙卷住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各自的阵营飞快倒退,只几个呼吸的瞬间,战场就恢复了交战前的状态,连满地的尸首,也被一一分拣,回到了各自的军队中。

充斥着死亡的战场,就这样,恢复了原本的安逸宁静,偶有几声鸟鸣,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刺耳。

在数十万人惊愕震撼的目光中,一袭红衣的女子,如一蓬灼灼烈焰,踏着尘埃,缓步而来。

骄阳似火,明艳逼人,这一刻,似乎连九天之上的明日,都不及她的光芒耀眼,手中的剑坠落,这一刻,他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总觉得像是梦,若真是梦,那就让他沉浸于梦中,永远不要醒来。

“鸣金收兵,立刻滚回昊天,否则,你项上人头不保。”这话是对孙洪说的,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红唇微动,只有孙洪,才听清了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没死?她怎么可能没死?这世上没有人,能在那毁天灭地的机关陷阱下逃生。

不可能!

他一定是在做梦!

之前那举起百逾斤重巨弓的手,此刻却连缰绳都握不住,离他最近的士兵,看着这位英勇威猛的主帅,恍然感觉,就这片刻之间,他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脸上的皱纹沟壑清晰可见,连眉宇间都带上了一股腐朽的垂暮之感,他们甚至担心,这位老人,没错,在他们眼中,他的英勇威猛早已不在,只剩垂垂老矣的力不从心,这个样子,真是让人担心呐,可千万不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孙洪咬牙:“我不会撤兵的,昊天……必将一统天下。”

“如果我杀了你呢?”淡淡的反问,很轻很柔,可那迫人的杀气,却令人不禁胆寒。

孙洪目眦欲裂,慌慌张张去模自己的金背大砍刀:“你杀不了我!”

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有半分改变,唯有顺滑披散在背后的黑发,蓦地无风自舞起来。

“孙洪,朕命你立刻退兵!”威慑的怒喝之声,在山谷中铮然回响,孙洪一怔,手里的金背大砍刀“哐”的一声落地,差点砸在一名亲兵的脚上,那卫兵吓得脸色煞白,险些尿了裤子。

“圣上……”他刚要下马叩拜,却蓦地抓紧手里缰绳,声音颤抖,目光雪亮:“圣上除非正式降下旨意,否则,臣绝不退兵!”

“你!”祁墨怀气得浑身颤抖,他终于尝到这把双刃刀带来的副作用了。

从这里赶回京都,命吏部官员草拟圣旨,再盖上玺印,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孙洪,如果你……”话未完,一道红影便如鬼魅般,骤然消失在原地,他脊背一凉,下意识朝孙洪所在的方位看去,果然,她半蹲在马背上,手中锋利的双刀,正稳稳架在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被惊呆了的孙洪脖颈上。

她幽幽在孙洪耳边道:“想死还是想活,最后一次选择机会。”

孙洪又惊又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轩辕梦眼神一冷,一脚将他踹下马背,在他企图爬起身时,又一脚将他踹了回去:“算计我,我可以不在乎,但算计我的男人,绝不能饶恕!”

要不是从古墓中逃出时,被巨石砸断了腿,也不会耗时这么久,让孙洪搅乱了这清明天下。

从救了自己的农户家离开时,她一直在想,到底是现身还是不现身,是插手这场战事,还是冷眼旁观?

这段日子她想了很多,包括自己执着于一统天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从古墓中逃生时,祁墨怀远比她伤得要重,几近濒死,他说要不是她在他身边,他一定支撑不过去。

老天给了他们重获新生的机会,不是让他们继续猜疑,继续责怨,继续残杀的。

尤其这一路来,她看到了战争所带来的各种灾难,生灵涂炭,家破人亡。第一次,她认真思索自己决意一统天下的目的。

她究竟,在为什么而战?

虽然这个过程无比艰难,但好在,她终于想明白了。

一个人最可怜的,就是到死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无疑她是幸运的,因为种种遭遇,她看清了许多以前怎么也看不明白的事,心境豁然开朗,有种拨云见日,月兑胎换骨的感觉。

孙洪于她,只是敌国大将这么简单,她没有理由恨他,自然也没有理由杀他,不过她想杀一个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没有人能从她的手里,救出一个她决意要杀的人,孙洪必死无疑。

作为自己亲手提拔栽培的臣子,祁墨怀其实挺不想孙洪死的,虽然这老家伙又顽固又狂妄。

轩辕梦手里的刀缓缓举起,砍人什么的,对她来说只不过一眨眼的事,她甚至可以不使半滴鲜血沾身,砍完人后,照样吃饭睡觉兼**。

“孙青柔。”她忽然轻声说了三个字,已闭目等死的孙洪豁地睁眼,那苍老如死灰的眼中,渐渐浮上一丝愧歉与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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