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千云 第九章 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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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青骢马踏过石板路,马蹄声响遍繁华长安街道,人声喧闹,声声嗒嗒在人群中并不显耳。

当年萧武王南征蜀地,北攻太原。守在城门前,最终不费一兵一卒逼得前任天子临阵月兑逃而得到的这座京城,如今已宏大而夺目,未曾再被战火侵卷。

十余年来,安顺平稳。

虽治政严苛,但武王也并非暴君,百姓可谓安居乐业。但武王在位没过多少年,便对外宣自己身形力竭,决立太子。

丰顺五年。武王宣将立太子。

丰顺八年。立二皇子为萧国太子。

丰顺九年。二皇子病猝,武王宣立五皇子为太子。

丰顺十年。先皇退位,太子即位,称萧仁帝。

……

长安城边。梅花林。

梅白似雪,纷飞得洋洋洒洒。素色梅花如浮云,缠绵着布满天空。间或丝缕淡色的阳光从白梅缝隙之中透入。马蹄声溅起落于地面的厚层白梅,如大雪纷飞的苍茫天幕下马蹄在厚厚积雪上踏起的的冰屑。马棕红色皮毛成为林中唯一一抹艳色。

勒马,棕红宝马抬起前蹄,一声长啸。他从马上一跃而下。

他一身淡色布衣,剑眉斜飞入鬓,冷冷的双目淡淡扫过周遭梅花林,眼中浮上了一丝暖意。

他牵马,信步在梅花林中。呼吸间,久违的自由气息。

择了一处白梅堆积的地方坐下,拉了拉缰绳,身旁宝马打了一个响鼻乖巧在他身边跪坐,他安抚地拍了拍它的额间。

耳边皆尽是晚绽白梅沙沙落下的声响,淡淡的素白如浮云,轻逸地布满视线。

“谁?”他猛然睁眼,起身,目光冷冷地投向发出声响的地方。身旁马起身,抖掉肩背上的梅花。

他一身素色长袍,安静地在素梅深处现了身形。

轻柔如浮云,安静婉约,清雅面容精致得雌雄莫辨,风起时,白袍勾勒着他纤长的身型,他安静地望着他,盼兮双目沉寂如深潭。

刹那间,他恍然。

他浅浅淡淡地笑了,轻声如浮云丝缕:“梅已将谢,游人未归。”白梅点缀于他乌黑发间,又悄然滑落。

他回神,暗自尴尬。此处赏梅之人虽少,却不代表无人会来,再加之位于城边,来此盼望归客,亦合情合理。这么多年刀光剑影,未免太过敏感。

他淡淡看向来人,来人目光也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游移。白梅花瓣几近透明,在两人之间淡淡飘落,恍惚间有些久违之感。

他转身欲走,却听那人跪下,淡淡唤他:“皇上。”

白梅纷洒,猛然间,他心头一窒,却未再回头:“我们见过?”

似是听见身后人的笑意:“不过是过客。”

梅白似雪,纷飞得洋洋洒洒。马蹄声扬起落于地面的厚层白梅。

沉褐色的木门被大力撞开,声响砰然。眩目的阳光如浪如潮,宣泄涌入房,亮了一室。

来人在房中巡视一圈,找到目标后,劈头盖脸地冲上前。

“三哥,你就甘心吗?”。男子刚烈的脸孔扭曲着,火急火燎地冲入房内,一把夺过躺椅上三哥手中的书卷。

三哥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半晌,撩了撩绣着金纹的袖子,挑起长眉,鹰目斜着看向来人,缓缓抬起头来:“有什么不甘心?他没有杀了我们,已能算是万幸。”

“可是,怎么也轮不到他……”男子挥袖,面容上与他刚正面容不符的阴险毒辣俱现。书卷应声被扔在桌面,墨水未干的毛笔滚动了一下,在书页上留下长长的痕迹。墨迹未干,在窗外投入晨时的阳光中,闪过一分黑暗中的璀璨。

“四弟,没有可是的。他没有杀了我们,就应该知足了,”三哥摇着头,扶着宽大的衣袖,拿起书卷上的毛笔,放在笔架上,“莫非,”他略一思索,眸中染上几分狡黠,他盯着四弟,有些难以言喻的意味,“你想反?”

四弟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长眉凌厉,他咬牙道:“是!大哥死了,二哥被流放了……六弟他们都还小,要想反只有我们两个人!三哥,我知道你向来淡泊,但现在……万一他报复我们……不得不反啊!”见男子眼中依旧带着那莫名的笑意,冷哼了一声,似是泄气了,一撩长袍,大咧咧地坐在了他身旁太师椅上。

躺椅上那男子只是用手指抚着已然干涸的墨迹,看似悠然的动作,力道像是想要将这墨迹生生剜去,皱了纸页。看着窗外淡淡阳光在书卷四周镌上的金绒,一言不发。

蓦地,他停了动作,笑了一声:“早知如此,当初还那样对人家……劝你也算了,”看向四弟,眼中染上暖暖懒懒的阳光,“每天平平和和的,多好。”

“你……”四弟起身,站在男子身前,恶狠狠地盯着他,手指着他的鼻尖,“三哥,我没想到你是个懦夫!”

男子面无惧色,将书卷放在一旁几案上,缓缓起身,直视着四弟狠毒的目光,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无形中却有了强大的震慑力:“报复?你明知道他不会。这不过是你给你的不甘找的借口,说白了,不过是给你的野心找的借口,”他有些悲哀地看着自己弟弟,“何必呢?”

四弟从鼻中发出哼声,嘴角勾了一丝轻蔑的冷笑,他收了手,转身向书房大门走去。

正好迎着一名侍卫前来,侍卫在门前单膝跪下:“大人,叶家二少爷叶毓求见。”

三哥转身看了眼窗外,淡淡应了一声,语调平静,不带一丝情绪:“待会儿记得帮我帮窗子关上,变天了。”

丰顺十一年。三月。皇城。

落英如雪。晚绽的白梅已至凋零之时。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花瓣被阳光渲上淡金的绒芒,花瓣微微的弧度似是承接着日光,纷撒时,便倾泻了一地,碎了一地。

素白的梅落在他的黑色冠冕之上,轻轻抚着垂下的玉制冕旒,玉珠碰撞,发出轻响,顺延这耳旁允耳而下,柔柔拂过黑袍上的行龙,滞留在腰间玉带之上。

他面容冰寒,不带一丝情绪,狭长的眸中寒意渗人,薄唇不带一丝弧度,白梅间隙中的阳光未曾给他俊美而轮廓分明的冷峻面孔上抹上丝毫暖意,反似已被冰结。

修长的手指捻起衣上花瓣,指月复上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在柔软的花瓣上摩搓,末了,他张开五指,由得那花瓣没入泥土。

当朝,九五之尊。

大门处,一名身着侍卫衣样的人走入,在他身前跪下,一礼:“皇上。”

皇上微微颔首,晃动的冕旒下,冰冷狭长的眸在他身上一瞥而过:“平身。”

侍卫依旧埋着头,看不清面孔,看不清表情,他伸出双手奉上一份金榜:“此为殿试小金榜,望皇上查点。”

“知道了,下去吧。”修长有力的手取过他手中的名单,冰寒的眸凝在奏折之上,他挥袖,侍卫应令,一礼,退下。

白梅纷纷洒洒,院落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天子展开奏折,狭长的眸将奏折上的内容一扫而过。

身后一位妇人手拿佛珠,从屋内走出,身着已经不再鲜丽的牡丹色长裙,绾着简易的妇人发髻,面上未施妆容,典雅清美,却透着苍凉。举手投足之间,确是母仪天下的不容侵犯的威仪。

“皇儿,”她唤他,声音不急不缓,高贵昂然,“殿试结束了?”

皇上将奏折合上,转身,敛了一身冰寒,颊上微显柔意:“母后。”狭长没有温度的双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太后。

太后捂嘴轻笑,神情忽若少女一般,柔柔的甜意,她放下袖子,拨动着佛珠,直视着皇上:“母后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凤袍,母后已命人收进箱了。穿惯了这些,也不习惯享受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了。”

皇上点头称是,狭长的眸流转,似是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后浅笑着揉了揉鬓角,宽大袖袍中隐隐约约显现出长长的,涂着粉色豆蔻的指甲,自嘲地勾着嘴角打断:“老是记不住说‘哀家’,真是的。皇儿,母妃在这里也住习惯了,不会再搬去祥安宫……就在这里,每天吃斋念佛,祈祈福,日子也乐得清闲。”

“儿臣不强求,”皇上低下了头,冕旒晃动,玉珠发出轻响,遮住了他的面无表情,他低头一礼,“儿臣就不打扰母后了,母后安生休息。”

太后笑着看着皇上,慈爱而宠溺:“刚刚考完殿试,正是你忙的时候,还跑出来,你这个皇帝当得有些不称职啊……当初若是你未回来,多好……”她理了理恍惚的思绪,拨动佛珠,站着向他摆摆手,广袖中隐隐现出的豆蔻色泽折射着阳光,“快去吧,母后别耽误你了。”

他会意点头,直起身来,转身离去,却又止步:“母后,儿臣今日……去了城边的白梅林。”

“白梅都快谢了……定没冬日那般漂亮了……”淡淡惋惜之意。

“不,”他微微回头,轻声低喃,“很美”,他抬步,走出院门,对自己耳语,“就像梦一样。”

身后听见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他转过头,看见太后站在院门前,拨动着佛珠。看入院门内,白梅纷飞。

偏殿内。

斜靠于椅上,萧风看了一眼桌上零零散散的几本奏折,随意拿起一本。

一旁一名侍卫静静立在他的身边,顺延着窗户的纹路看向外面西沉的日光。

伸手拨了拨耳旁垂钓的玉珠,萧风狭长的眸子看向那侍卫,突然问道:“年遇,还记得千云吗?”。

被点名的侍卫一愣,回过神来,清秀却不失英武的柔和面容绷了绷,无意识间握紧绣春刀:“千云……”他目光呆呆地看着皇上手中的奏折,一时间答不上话,“是……哪家官员的千金吗?”。

萧风嘴角罕见地向上扬,他挑了剑眉,调整了一下手中的坐姿,将奏折放在一旁,难得的心情甚好,似笑非笑地看着年遇:“看来是该给我们的御前侍卫长找个夫人了。”

年遇一下臊红了脸,低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刀柄上摩搓,半晌抬头,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叶家那位二公子?”

萧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方才难得的笑意全然不见,似是从未有过。冠冕下被西下之阳染得柔和的目光直直盯着前方,神情似是怀念:“六年了,那么久了……经历那么多事……睁眼闭眼全是皇宫里的人,我都快忘了,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都快忘却了那年少无知。

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拿了那奏折,随意翻动着:“说这些干什么……”并未抬头,却是向年遇道:“年遇,你先下去吧。”

年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主子,但也未多话,应了一声,一礼,出门,带上房门。

屋里没了人,瞬间空落落的。

萧风从袖中掏出一块木牌,看着上面镂空镌写的“风”字,轮廓分明的冷峻面容在夕阳之下,带上笑意。

西下之阳的光芒中,宿鸟归飞,留下一抹黑影。无痕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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