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叶昙带了江恩沈惜并两名随从,早起冒雨,轻装便行,快马加鞭,沿官道一路飞奔,赶往涪沧县。
涪河是长生河的支流河,从长生河中分流出来,就像一个负气离家的孩子,经过几个州府曲曲折折的游荡,最终又回归到母亲的怀抱。
涪沧县是这个孩子离家最远的地方,过了涪沧县,涪河又一路北折,归入长生河。
也许是因为涪河在涪沧县境内折回的拐角太大,河水冲击河堤的力道也比别处大,因此每到雨季,堤岸经不住暴涨的河水的冲力,时常决口。
自有史记载以来,涪河决堤的次数,数不胜数。最大一次,便是大冰末年,决堤的河水淹没了附近十二个大小县城,朝廷赈灾不利,以致民怨沸腾,南叶趁机复国。
为治理涪河,涪沧县境内河道数度拓宽,两岸堤坝也几度重筑,但是始终没有彻底解决水患。
一月前,涪河再次决口,消息飞报叶绰,叶绰立即派徐南基担任巡查御史,治河赈灾。
几日前,叶绰接密报,徐南基治河不利,赈米也未及时发到灾民手里,以致民心浮动,叶绰恐生叛乱,不得不命叶昙火速前往涪沧县。
叶昙等人一路马不停蹄,临近晌午,天气放晴,远远看到一面“酒”字大旗随风舞动,遂命众人先吃了午饭,换了湿衣服,再继续赶路。
一行人进了酒馆,虽是乡间小楼,倒也干净整洁,稀稀落落的客人,散乱地坐着。
江恩使了个眼色,沈惜和另外两个随从迅速散开,到酒馆周围查看动静,江恩则取了一小块银子,扔给老板,道:“找个雅间,做几个好菜,我们还要赶路。”
老板有些为难道:“只有楼上一个雅间,已经被客人包了。”
老板一边说,一边不住打量叶昙,忽然问道:“请问你们公子在家可是排行老二?”
江恩顿生警觉,眼前这个小小的酒馆老板怎会识破叶昙身份?又一想,他只问是否在家排行老二,未问是否姓叶,足见他并不真的知道叶昙身份,如此看来,若不是老板认错了人,就是将信息透露给老板的人,并不希望暴露叶昙身份。
江恩心中稍定,等沈惜进了屋,示意周围并无异动,他才低声答道:“不错,我家公子确是排行老二。”
老板喜道:“那就对了,楼上雅间客人说了,会有一位二公子路过,来了就直接请上去。”
江恩回头看看叶昙,叶昙也一脸疑惑,他这次出行,虽非秘密,但知道的人却也不多。
叶昙心中好奇,踩着楼梯便上了楼。
楼上雅间的门虚掩着,江恩轻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屋里迎门而坐的,是一个俊美少年,对着叶昙盈盈而笑,叶昙一眼便认出,正是扮了男装的雪烟,露华立在一旁,也是男装。
叶昙当先进了雅间,江恩、沈惜及两名随从赶忙上前向雪烟见礼。
雪烟笑嘻嘻地指着满桌菜肴,道:“你们才来,我等得有一会儿了。”
叶昙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捣得鬼,你如何出来的?可跟皇上说了?太后可舍得你?”
雪烟道:“皇上一口就答应了,倒是太后,有些舍不得,但我此行是正事,太后最后也不得不放我出来,皇上担心水患滋生疫病,我正好请了这差事,和你们一起到涪沧县去。”
本来,太后寿筵一过,雪烟就打算回梅岛,奈何荣太后舍不得,她又正好帮江恩医伤,才迟迟没有动身。
原本,她对受封公主一事不以为意,但在“邑都夜话”听了那些人对她这个镇国公主的一番称颂之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并未为他们做过什么,他们却给了她最大的褒赞,所以,当她得知叶昙要到涪沧县治水患时,便向叶绰请了差事,要跟着同行,防止灾后疫情发生,想等涪沧县的事做完了,再回梅岛。
叶昙道:“依我看,你不仅仅是想办差,而是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吧?我听父皇是说,给你提亲的人,都数不过来了。”
叶昙一句话,江恩、沈惜、露华全都低头笑起来,笑得雪烟面色绯红。
虽然叶绰没有跟她提过,但她也听说了,不少人跑到叶绰面前,要给她做媒,好在叶绰一一回绝了,虽是如此,她一个女子谈起这事,总是有些害羞。
众人用过午饭,便又启程,等踏入涪沧县境内,已是黄昏。
据报,涪河决口,已经淹没了四个村子,几人目之所及,果见一片汪洋,曾经的良田和房屋淹没在决口的河水之下,稍有消退的地方,露出的尽是泥泞和浑浊,在夕阳的照耀下,一切愈显斑驳萧条。
一行人先来到县衙,县衙之内除了看门的老头,一个人影都找不到。
江恩拉着看门老头询问巡使和县令的下落,看门老头虽不认识众人,但见他们衣着不似普通人,便恭敬地向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叶昙等人顺着看门老头所指的方向,来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山包,山包上,支着一片临时帐篷,远远地,能看见满身泥泞的百姓进进出出。
走近了,见到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守着一口大锅,锅里腾腾冒着热气,百姓排着队伍,领了粥,各自回到帐篷。
叶昙在粥锅旁边站了一会儿,看官兵一勺一勺地把粥倒进碗里,粥并不稠,倒也不是稀水,勉强维持饥饱倒也够了。
叶昙在山包上转了一圈,并未见到巡使徐南基和县衙大小官员的影子,于是又拦过一个路人询问,路人一指河堤方向:“徐大人和顾县令在那边呢。”
众人按照路人指点,来到河堤,坝上聚集了不少百姓和衙役,扛着一包包装满石子和稻草的袋子,往堤坝上堆。
一个矮胖老头儿,赤果双脚,满身都是泥水,在中间来回奔跑指挥。
有个农夫模样的人,从矮胖老头儿身边跑过,不小心滑了一跤,矮胖老头儿俯身把他扶起来,帮他把袋子重新扛在肩上。
稍一停歇的功夫,矮胖老头儿不经意看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借着夕光辨认了一会儿,愣了一下,赶紧奔了过来。
奔到叶昙跟前,道:“徐南基参见二殿下。”
说着便要行礼,被叶昙一把拦住道:“出门在外,一切俗礼都免了。”
“是!”徐南基应了一声,直起身子,又道,“不知二殿下到此,未及相迎,还请殿下恕罪。”
“此事怪不得你,是我微服前来,一路没有通知任何地方官员。”叶昙说着,看了看堤坝,问道:“水情怎么样了?”
徐南基道:“原本,堤坝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但是今晨又下了场雨,有几处再被冲毁,我正指挥人手全力封堵。”
正说着,堤坝另一端,一个人骑着马飞奔而来,那人身材细高,跑近了才发现,一身青布衣衫几乎成了土色,连坐下的马也浑身泥浆看不出原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