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瓷奇缘 第三节 仕女白瓷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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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与不遇都是注定。不必期待,也不必逃避,命数都会如期而至。就像即使三界都无钟表可记时,时间的流逝却依旧在运行一样。人可以做的就是去主导面对命数的态度和心情。

这里风很静,所以云很静,所以他们的步伐显得急促且暴躁。

“枽哥哥,我们到了吧?是到了,对么?”

小妖活跃的蹦来跳去。绵延弯曲的石阶上是她婀娜的身姿与树比挺拔,与小草比柔美,更与溪水比清脆的声音。

“恩,到了。万佛山到了。”

回答小妖的是枽。虽然同为瓷妖,但是枽却是比小瓷妖仕女的道行深了千年了。仕女白瓷枕就是枽在云游时于黄土岭的土地庙后面发现的。

当时那方白瓷枕半边都埋在土里,无人理会。但是枽却发现了她,她当时瓷身上已经散发出了忽强忽落的幽兰的灵光。黄土岭的土地公突然出现在枽的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既是有缘才可相遇,带她走吧!”

留下话,转身就消失了。

从此,这一大一小两瓷妖就开始了百年的修行路。

石头一堆一堆的聚拢又散开,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零星罗布,却有各自的星宿。大树的根须在石头间交叉,重叠。苍松,翠竹,娇柳,还有那招蜂引蝶的玫瑰,牡丹······

“枽哥哥,你快看,是这只蝶漂亮,还是妹妹我漂亮些?”这厮的声音是玲珑剔透,说羞也不羞,说傲也不傲。

枽只是习惯了她的自恋了。不过仕女确实长得美艳无比。一对活力十足的凤眼摄人心魂。她的身材更是凹凸有致。身上一套紧身的皮草,将她的迷人姿态和气质展露无疑。

也许对一个正值青春的花样少女来说,没有什么比获得青梅竹马的爱慕更具有吸引力的了。仕女虽然妖媚,但是那是天性使然,而在心智上,她还只是一只正从情窦初开的懵懂里过度而来的小瓷妖。这个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仕女和枽。

“仕女,别闹了。我知道你在那里。”

枽说话的时候正在打坐,眼睛纹丝不动的将这一口丹田气吐出,惊到仕女在枽的身后兴致全无。她无奈地撒娇说:

“枽哥哥,你就哪怕有一次假装没察觉好不好啊?”

枽站起来,微微一偏身,稳稳地站在一圆石上面,对着在闹脾气的仕女,勾出唇角淡淡的一抹笑晕,平声说:

“你该知道,我是最不喜别人在我静坐的时候打扰我的了。”

仕女转过身去,故意站立得十分的挺拔。她不满的将双手交叉的放在胸前,留满肩过腰的黑发于身后的枽。

“我知道了。”

这四个字说的雷响,气焰难消。随后又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细小的仿佛唯有路过的轻风能听得见。

“可是,人家想要从身后抱住你呀!”

“说什么?”

枽不知道是在问仕女,还是在问刚刚路过的轻风。反正,仕女已经点脚驾风而去了。去了哪里不知道,也许是花蕾上,也许是石缝间,也有可能是一条河鱼的肚子里。只要是一个没有神,没有人,也没有妖的地方都可以让她毫无仪态的把枽哥哥骂上千百回。

“臭枽哥哥,坏枽哥哥,干嘛那么小气嘛?人家只不过是想靠靠你的肩膀而已。”

仕女如同每一个十七岁少女一般,对着空气大声臭骂着那位只能住在心里的人。

忽然,在万佛山的东面袭来一波滚烫的热浪。瞬间,树枝毁灭性的摇晃,伸延地下数里的树根也岌岌可危,树叶似被烤焦,没有燃烧,亦没有糊味,只是被这一波又一波沸腾的空气围剿着。

本来带有江南气味的粘稠的湿润,都在顷刻间溃散。狂风愤怒地带走了一切,还强行的带来一波热量。于是,万佛山的宁静被冲破,这似乎是所有故事的必然前奏——风起云涌。

“曳曳,你不要再追我了。你知道我是跑不过你的。”

隐约中,翻滚的空气里似乎有一位身着火红般艳丽衣裳的男人立在其中。仿佛他就是那颗燃烧了大地的火。可是,他在这狂风中,是在对谁抱怨呢?万佛山绵延几里都了无人烟,除了主峰顶上的隐圣寺,这里除了山就是水了,除了云就只剩风了。

“曳曳,你不要闹孩子脾气了,好吗?”。

火红的男子一再的苦劝。周围的咧咧狂风虽然不能动他分毫,但是却暴怒的撕毁了他的声音。

“你不要总是这么冲动!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样从不为别人考虑,只想到你自己!”

此话,无论从字面上,还是语气上,都无疑会给一个心思单纯的心脏上厉害的一击。尤其是一颗只想单纯的追逐自己所爱的心。

突然,就像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一样。风静了,云便就静了。树静了。大地也渐渐的冷却下来了。

在那位火红的男子身后,徐徐地走来一位只着一身素白轻纱的女子,面孔也极其素净。仔细看她,会发现她的步伐就如风一般轻柔。长长的袖衫柔柔的在她娇小的身体后的空气里沉浮。一位花样女子的胴体就似被风雕刻出了精美的线条来。

这万佛山果真是个聚灵之地。就在同一天,就有两位相貌比仙子更美,更有灵气,气质也更具魅惑的奇女子齐聚万佛山。就像早就约定好的一样,前世和今生的交接。或许,这就是故事最适合的开场——相同的地点和时间。

“你还是这样美丽。”

男子略带一些诙谐的朝女子的方向送去这样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甚至有些许的心虚,因为他有意无意的在回避着她目不转睛的坚定和暗涌的伤痛。

“你是在拿父母之命逃避我!”

女子咬牙狠狠的磨出这句话,然后,居然低下了头,青丝从肩头滑落。她落魄的收拾掉那些虚张声势的坚强眼神。身边的风忽强忽弱的鼓动着她的衣裳。轻纱在水平线上浮动,好似她此刻的脉搏一样,忽强忽弱。

“我······”

男子欲言又止,是无话可说,还是找到的借口被现实封杀了——假到说不出口。他移动了几步,欲靠近她,轻抚她薄弱的肩膀。却见女子有气无力的躲开他像火一般温暖的手,疲惫的说:

“你知道一个女子要有多大的勇气才会摘下火宫的火珠吗?”。

她梗咽了。她确实应该放松下来,痛快的发泄一番。原来,他们就是传遍三界的风神曳曳和火神烈焰。

大约一年前,各路神仙都被邀请去火宫参加火神烈焰与罗兰仙子的婚宴。宾客们同样衣着缤纷色彩,在火宫的后院里欢闹的饮美酒,食仙果。假山,池塘附近随处可见几人一簇的景象。火宫里四处都漂浮着像晚霞般血红的云层。它们在人群中穿插,像一片流动的火海。

喧闹的后院里,火宫主,也就是烈焰的父亲满脸高兴的坐在庭院中心的芭蕉椅上。这把深绿色的芭蕉椅硕大的叶面向四周伸展,在这个挤满红云的院子里格外显眼。

上前来道贺的宾朋络绎不绝。老宫主也笑得没合过嘴。

“恭喜。恭喜。老宫主,烈焰和罗兰仙子可谓是珠联璧合啊。”

“谢谢!谢谢!”

“恭喜老宫主,我可听说,这罗兰仙子可是众多仙女中最是美丽那个。玉帝将她赐予你家烈焰,圣爱可召于世呀!”

说道这里,老宫主双手作揖,满含感动的朝天一拜,说道:

“望犬子今后能为天宫效犬马之劳。”

“话说回来,老宫主,这吉时就要到了,怎么还不见新人出来?”

“孩子总是会有些害羞的。”

宫主随意的答应着,另一边又吩咐宫人去把公子找来。

就在火宫的南面,这里弥漫着一片说不出花名的香气。只需在这香味中静静的呆上一会儿,就会感受到一种双脚紧贴着大地,呼吸四季的感觉。这里就是有名的百花塚。

“今天,你来做什么?”

说话的是新郎少宫主烈焰。他头戴镶嵌着顶级蓝宝石的发冠。但是却一副心思沉重的如同年迈的老媪。为这满塚的百花晕染出一层忧郁。

“我来干什么?”

女子故意加重语气反问道。她是曳曳,不愧为风神,总是来无气,去也无声。可是,现在,却连不说话的时候,都能听见她激动的呼吸声音。也或许,是因为百花塚里过于安静了。

“你不会以为,我是来看你和别的女人洞房花烛的吧?”

当她说到关键字眼上时,塚中突然袭来一阵强风,刮落了一片红色玫瑰的花瓣。它们随风飘零,就如百花流出了血泪般凄美。

“曳曳,我并不爱你。”

好直接的独白,似乎没有期望过对方的回答。他自私,简单的设法让爱变成一个人的事。双手自然的下垂,眼睛却直视着她,无视那些落满一地悲情的玫瑰。眉宇间执拗的紧锁。

“但是你也不爱罗兰!”

曳曳的语气那么肯定。她明白烈焰,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从一百年前就已经在里面了。既然自己那么坚持也进不去他的心。那个罗兰又怎可能在短短数日里从他心里取代那个困住他的人呢!

“是。”

“那么,只要你们没结婚,我就还有机会等你。”

“等我?”

“等你把你心里那个人移出去。”

听着曳曳似风儿般丝丝萦绕的话语,烈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瞳孔里忽闪过一缕别样的神采,眉头也乍现而过一些轻松。更不是先前的老媪了。他几步向前,抬手轻抚面前淡黄色郁金香上的几颗露水,润湿了指尖。

“曳曳,你知道吗?”。

“什么?”

“是你点醒了我!”

说完后,烈焰便微笑着踩着地上的玫瑰花瓣,走出了百花塚,剩下曳曳和一行落在血红花瓣上浅浅的足印在塚中为情痴念。

“相信我,烈焰,我会等你的。”

曳曳在他背后,大声的喊了出来。那么坚定又决绝。声波向四周散开,碰到用百花砌成的塚壁时,弹落了一串水露,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一身狼狈也抹灭不了她眼眸深处的坚定。

“曳曳,谢谢你。”

他说的那么诚恳,虽然只是驻足停留了一句话的时间,甚至都没有转过身来。但是,对于塚中的曳曳,这意味着认可。意味着她一定会那么做的。就像花瓣落地无声一般,有些爱的存在本来就无需绘声绘色。

“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两位满身仙气的老头儿从通往火宫的祥云廊经过。廊外浓云密布,烈焰就潜逃在这些云雾里。他已经下决心要离开火宫了。离开父亲,离开罗兰仙子,离开百花塚。这样的诀别只是为了等待她能再次出现。他要往凡间去,月兑下这副少宫主的皮囊,等命数的安排。

此刻,他就潜伏在云层之间,希望能听见有关自己逃走后,火宫的情形。

“老宫主的脸色很不好呀!”

“都是让那个风丫头气的。”

“他们两家关系一直不错,这次风丫头摘去了火宫的火珠,明显是在破坏婚宴呀。”

“是呀。这下婚期要延迟了。”

“我还听说,烈焰也不见了。”

······

曳曳居然摘了火珠。火珠是火神族的命脉,在神殿的火柱上供奉着。它向外散发的热量让整座神殿都像火炉一样炙热。只有火神一族才可以在里面活动自如。每一粒火珠的炼成要经历三百个昼夜,而从火神诞生之时起,就会在神殿里的一根火柱上凝聚出一团精气。年复一年的伴随着火神修炼成珠。待火神成婚之日,将其吞服体内。此后,神珠合一,修炼事半功倍。功力可破除瓶颈,根据自身资质和潜力无限发展。

“哎······”

烈焰深深的提起满月复不安的情绪,漫长的叹着气。他的内心现在无所是从,有种自己被陷害的感觉。他讨厌曳曳的冲动把自己推到了一所装载着背弃,埋怨,自责,愧疚和毫无担当的密室里,憋得他喘不过气。又恨曳曳自私的伤害自己,没有为风神族的家人考虑过。要知道,一般的妖物轻轻触碰火珠就瞬间灰飞烟灭。但愿,她很好的掌握了风速,安稳的控制好火珠的热量流向。不然······

烈焰不敢再往下想,他实在不忍想象曳曳白女敕的肌肤被火珠烧焦。她是那么的爱着自己美丽的皮肤。

隐圣寺坐落在万佛山的主峰,万丈峰的峰顶上。顾名思义,万丈峰的四周都是万丈深渊,悬崖绝壁。

寺院并不大。远远望去就如一方盒子,四四方方的聚拢在峭壁上。瑟瑟寒风穿插人寺院里的朱红房木间。院子中央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扫落叶。他头上六个香印十分清晰。那件青布褂衣沾上了许多岁月的痕迹。脚上的那双布鞋同样被时间磨损的厉害。他扫得那么认真,仿佛他的一生要做的唯一就是清扫隐圣寺的叶子。

偶尔,三三两两的仙鹤从他的头顶飞过,他方才直起脊背,仰头望着仙鹤飞往天宫的方向。不经意间,遇上了一场夕阳西下之景。他的目光便冻结了,深远又沉重。

突然,一间窄小的藏经阁的木门伴随着“吱嘎”声打开了。山风吹着朱红的木门来回的摆动。一个苍老但底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无生,山里今天来客人了。”

“是的。师父。”小沙弥朝藏经阁里双手恭敬的作揖。脸上表情平静。

“一切照旧。”

“是,师父。”

门又突然关上了,院子里寂静的犹如从没有人交谈过。

无生是隐圣寺唯一的和尚。熟话说,高处不胜寒。在万丈峰顶上的日子就好像被关在一个风景如画的牢房里。无人朝拜。所有衣食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没几个和尚能耐住这份寂寞和辛苦。最后,也都散去了。只有无生还留在这里。他在这里,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为守一人心,甘扫永世叶。

宁愿被佛主贬下凡间,在这隐圣寺中生生世世的轮回。也不后悔,那几刻因爱动心的悸动。自己终不能成佛,只待心中所念能斩断七情六欲,早日修成正果。原来,世上到处都是痴人。三界中的情爱悲剧之多,让人恨不得视它为毒药。如果,你想毁掉一个人,就让他爱上你。

“咚,咚,咚。”

枽礼貌的轻叩了三下隐圣寺的寺门。没用力,但是敲门声已然在山谷间传开了。

一面形色匆匆的火红色人影在树丛中快速的移动。当这几声敲门声传来时,他突然停下来,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盯住独岩上的隐圣寺。寺院被云海包围着,模糊的分不清寺门的方向。但是,叩门声却那么的清晰。心里不由得想:“难道是曳曳又比我先到了?”。

前来开门的只能是无生。他依旧一脸漠然的平静。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无生师父,我们路过此地,特来拜访隐圣主持。”

说着,回头用眼神指了指身后满脸不情愿的仕女。

无生看了她一眼,却被仕女一双淘气的凤眼瞪了回去。无生依旧面无表情的平静。

“两位施主,里面请。”

枽微微一泯笑,优雅的抡开折扇,几步跨过寺门,跟随着无生和尚。仕女还是挂着整脸的倔强,在枽的背后可爱的碎碎念着。

“二位施主,今日就在西厢休息吧。晚些时候还有客人要来,戌时小僧为大家准备斋饭”

说完,想是西厢房到了,无生停下来,推开了左边的门。虽然木门发出的“咯吱”声沧桑的似乎比枽的年纪还老些。但是,屋内的器物都干净整洁,不沾一丝世俗的尘埃。屋内正对着西厢门的墙下摆放着两把檀木椅和一方茶几。右手边是一张简单的木床,附加一叠简单的棉被。

“枽哥哥,那个小和尚就给我们安排一间房啊?”

仕女表情平常的在厢房里张望,心里却暗暗窃喜。

“正和你意。”

枽安静的放下手中的水墨折扇。一只手优雅的捻起茶几上整齐的摆放着的釉白瓷杯。

“不过,你不要乱来哦。”

仕女嘟着嘴唇说。眼睛里既兴奋又紧张。枽只是像在看被无数次重播的画面罢了,不予评论。

“当然,就算乱来,有个度就行了。”

这会子,仕女忍不住的耸耸肩,脸上贼似的笑了笑。

“哐,哐。”

西厢的窗户和门被突然而来的一阵山风吹得大开。枽迅速的展开长长的袖衫为釉白瓷杯挡住风尘。仕女则眯着眼睛,扯下忽然纷乱的挂在耳朵上的几缕头发。

门外就一副画面,无生和尚仍然在院子里扫落叶。最厌恶这山风的人应该就是他吧!看着那摊好不容易归在一处的杂黄的叶子随风逃窜,他应高举起竹扫帚往风里狠狠的甩去。仕女站在里面,想着换做自己会这么做。

“阿弥陀佛,起风了。”

语气平稳,眼神柔和,表情里竟还有一抹期待。仕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歪过脑袋,问坐在椅子上用袖口擦拭瓷杯的枽哥哥:

“枽哥哥,你说,和尚是不是都这样啊?”

见枽没有理会自己。仕女就两步一跳的跑到枽旁边的檀木椅上坐下,继续说:

“我估计,我现在把他扔进粪池里,他也不会骂我的。”

枽还是只盯着手里的瓷杯。好像很仔细的在读一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历史。

此刻,夕阳渐行渐远,黎明前陨落的星辰又隐隐约约将爬上来。无生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扫帚,往后屋走去。他的脸上依然没有半分气色,让人怀疑上天赐予他的只是一张死了的皮囊。远远的听见他的低语:

“时候到了。”

然后,无生消失在了模糊的山雾中。院子里的风没有停息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不可捉模。风儿的劲头不和谐的变换着。好像预示着有一股不善意的力量在逼近隐圣寺。

山风瑟瑟,星辉灼灼,天上是星斗露骨,山尖头却是不平凡的寒风刺骨。一片一片的树叶如风铃般追随着风的轨迹摇曳。变化有时来的太快,没留给人们太多察觉与思考的时间。枽的手指还未从珍爱的釉白瓷杯的杯口滑落到杯座,“风铃”摇晃的身影就从窗户延伸到了门栏中。大风来的过分诡异。

正是不由分说之时,模糊的黑夜中就笔直的向仕女射来一条锋利的雪白绸缎。犹如一把携带满身仇恨的利刃迫不及待的渴望插进仇人的胸膛。速度太快,剑气强烈得断掉了“风铃”的线。树叶在一堆错乱的嘈杂声中散落一地。再不会有风铃的声音。

“住手!”

一切都变化的太突然了。突然的仇恨与杀戮,突然而来的天旋地转,突然的嘶喊,伴随着两半打碎在地的白釉瓷。

“哐当······”

“你,你,你是······”

仕女恐惧的双眼里更多的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不是当年用神火为自己加温煅烧,帮助修炼的小火神烈焰吗?他挡在了仕女身前,胸口上裂开了很深的一道血口。仕女的眼睛恐怖的睁着,眨也不眨,仿佛那一刻起,她已魂不附体。一向稳重的枽连忙赶到烈焰身边帮他封住筋脉。

“烈焰······”

“你们都让开,烈焰,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这位女子,如风一般,不知何时就已经钻进了这拥挤着鲜血,惊愕,愤怒,以及抽泣的缝隙里。盈盈雪白的缎衫,那把利刃除了是她所为,还能是谁。可是,她却抱着他,埋怨的止不住掉泪。血色在她的白色中蔓延,很快,很快,像风一样,不能被阻挡。

“曳曳。”

仕女难以置信的轻轻唤出风神的名字。一个救仕女于西海千万水兵中的患难之交。今日,隐圣寺,她要取的却是仕女的性命。无数画面在仕女的脑海中闪现。那些年少的,天真的,友爱的百花塚里,他为她连续运功用神火助她修炼。那次生死悬于一线的西海大劫,是她召唤了风暴在西海卷起数丈高的巨浪将海龙宫的水兵打退。此后,她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一点,枽哥哥是最明白的了。凡是能帮助修炼的方法,仕女都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一百年前潜入火宫,找寻火珠练功。因为火神的天生火力是煅烧瓷器的最好方法。身为瓷妖的仕女当然不会放弃去尝试。但是,火珠不好控制,太危险了。不久后,仕女又听说西海有一种琉璃贝。把它的琉璃珍珠磨成粉末,添加到窑土中,能烧制出无比坚硬又美丽的瓷器。所以,仕女便为了变得更强更美丽偷偷带走了西海的琉璃珍珠。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情字。

一颗真心在一方小小的瓷枕里成长着。时间的流逝,岁月的磨损,单独付出的思念都熬不坏的一种起于动,毁于静的情思。亦是不依不饶的追逐。情动,我动,情灭,我亡。而情牵一处,永世不更。为了能站在枽哥哥的身边,仕女不惧任何危险,努力修炼。只是为了能和枽哥哥站在同一个高度,看同一片蓝天。除了枽哥哥,她再没思考过其他的问题,单纯的一只小妖精。可当下这副曲折复杂的悲情画面又为何使她那么揪心的疼痛。

特别是烈焰的眼神。虽然因为疼痛和流血过多,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漂浮,似乎锁不住瞳孔。可是,他望着仕女的心却透过了眼睛,如此清晰。他虚弱的身体躺在曳曳的怀里,却把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光,点亮在了仕女的眼中。不留一句话。

这一切都被枽看在眼里。他无奈的叹息,右手轻抚着蹲在烈焰身边不知所措的仕女的头。像哥哥般安抚着受了惊吓的仕女。

“烈焰,你怎么那么傻!我并没有要取她性命,你如何突然挡到我的衣刃之下。”

曳曳大声的咆哮着,抽泣的声音里夹杂着满腔的责备,愤怒,心疼和嫉妒。她的心裂开了,仿佛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从里面剖开心壁,在发芽,在成长——好痛,好痛。心爱的男人,为了别的女人,倒在自己的剑下。他这样做,到底是要证明他有多爱仕女,还是为了证明他不爱自己。曳曳无法想通。从小到大,她一点一滴的付出,换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委屈。她用尽全力的握紧拳头,坚硬又美丽的指甲里溢出了血水。似乎预示着有一种能量正要如火山爆发般迸出。

“啊······”

曳曳的身体难受得如同马上就要爆炸般大叫着。四面八方的结构被突然而来的一袭风暴打碎了。空间被扭曲,四人都用定力僵持在混乱的世界里。枽展开宽大的袖衫护着仍旧没晃过神来的仕女。烈焰则被曳曳抱在她娇小的怀里。

“仕女,就算烈焰再喜欢你。最后守护他的人也会是我。今日一别,你我恩断义绝。日后,各不相欠。”

话还没说玩,曳曳就带着烈焰消失了。一同带走的还有她的风暴。于是,西厢里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除了碎了的那个瓷杯,其他的一切都完好如初。可是,仕女的心还在颤抖,它让仕女不能不信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枽扶着仕女站起来,坐下。刚想去跟无生师父要口茶水喝。才到门口,就听见无生对着隐圣寺的上方慢条斯理的说:

“施主,既是来了,又为何不吃了斋饭再走?”

声音的沉稳和自信与先前的无生和尚实不相像。眼睛里倒也还是原来的木然。好像他只是一个传话的工具,依旧没带出什么生的气息来。

半空中一片黑色,慢慢的有一团泛白的云层流成漩涡般凝聚。一个熟悉的声音以一种陌生的愤怒,刻薄的态度穿过云与夜,直达隐圣寺。

“和尚,少管闲事。你再不把这困阵解开,就别怪我不客气。”

曳曳被困住了。

“枽哥哥,无生为什么不放曳曳走?”

仕女的脸上布满了模糊的自责。她走近门口,靠近枽的身边,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拽住枽的衣角。

“我也不知道。但是,曳曳再出不去的话,烈焰就真的会死了。”

枽的两颊显出徐徐哀伤,瞥一眼睁着可怜大眼睛的仕女,似乎指证了罪魁祸首般。

“什么意思?你说烈焰还有机会活着?”

一听到烈焰还有活的希望,仕女就十分迫切的想知道这个可能。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枽又瞥一眼仕女,这一次却显得善意的无奈。毕竟在仕女无知的大脑里,装满了的是有关于枽的一切,而并非她本人。

“三界都知道,烈焰的火珠是被曳曳抢走的。身为火神的他之所以会如此不堪一击,就是因为已过而立之年的他没有与火珠合二为一。”

仕女听到这些,恍然大悟般合起双掌,肯定的说:

“意思就是,曳曳只要把火珠拿来给烈焰,他就会没事的。”

“是这样。可是······”

“可是什么?”

枽盯着对面的无生,又看看电闪雷鸣的头顶,说:

“可是,曳曳再不走,烈焰没了最后一口气,就回天乏术了。”

“如果是这样,枽哥哥你就帮帮曳曳吧!让无生放他们走吧!”

仕女扯着枽的手臂,哀求着。

“不是我不想救他。”

“那是为什么?难道枽哥哥打不过无生?”

“哎······”

枽无可奈何的轻轻叹息。仕女见半空中的云层越集越厚,风雨交加之间似乎还能嗅出烈焰身上的血腥味。她实在是耐不住了,脸上的自责情绪也渐渐清晰起来。于是她冲了出去,跑到无生面前,对着他大叫:

“够了!和尚!放他们走!”

枽见此状,也一个跃步,跨到仕女身边,束缚住她的双肩。

“仕女,听话!不得对师傅无礼!”

“烈焰都要死了,还管他什么有礼没礼。从进门的时候,我就看这个和尚不顺眼。要死不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人。”

仕女被死亡的气息冲昏了头了,肆无忌惮的扯皮。枽紧紧抱住她,担心她会对无生师傅干出傻事。

“不得无礼!”

“我不管!我要他活着。”

“和尚,你为什么不放我们走?”

曳曳在空中喊话。

“阿弥陀佛!”

无生立起右手掌在胸口前,对着咆哮的天空说:

“各位施主,千里迢迢来我隐圣寺,不都是为了见隐圣大师一面。可得一盏明灯,助各位施主解开心中郁结。那就应该知道我寺的规矩。”

“什么规矩?”

曳曳已完全变了一个人了。

“不得见血!”

“见了又怎么样?”

这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来自天上,咄咄逼人。一个来自地上,平声平气。难免从无生的嘴里流露出一种令人讨厌的事不关己。

“见血就要留下一人,在此守寺。见血的是你的刃,守寺舍你其谁。”

“我要是不愿意呢?”

“枽哥哥,什么是守寺?”

“就是要留在寺内的藏经阁,日日诵经,直到把寺内的血渍洗干净。”

“血渍用水不能洗吗?”。

“在隐圣寺就是不行。”

仕女在一旁听得很认真,细心的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形势。枽不再束缚她的行动,因为她安静了。

“一天没有人进到藏经阁履行守寺的承诺,困阵就一天不会打开。”

“那我就杀了你!看这个破阵还在是不在!”

说时迟,那时快,曳曳那张恼怒的脸孔被放大的映在滚动着的云层中。

“施主杀了我也没用。困阵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

“哈,哈,哈。那我就拉着你和隐圣大师陪我困在这里。”

这几声皮笑肉不笑来得突然,仕女已经完全找不到原来那个曳曳在哪里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困阵不会困住寺中人。它只会困住几位施主。”

听无生说了这么多,曳曳累了。她气急败坏的不知该如何救醒烈焰。听着他的呼吸若有似无。感觉到他的体温越发冰冷。一股可怕的逆流涌上她心里的伤口。

突然,一切繁重的云层和异象都散去了。曳曳抱着奄奄一息的烈焰落在屋顶上。她长长的白衫一直沿着屋檐下滑,飘在空中,滴落点点鲜血。

从仕女这边望过去,曳曳的脸同烈焰的一样惨白。一头黑丝像纠缠的梦魔般在曳曳的脸前抓扯。带烈焰去取火珠的人只能是曳曳,只有她才能以恰如其份的风速控制火珠的热量流向,保证救人又不伤己。这点大家都知道。

多么脆弱的生命!多么凄美的爱情!事情的原尾曲折,随着他的鲜血从身体里流出的速度,在仕女的心里建立起清晰的轮廓。一颗同样满怀爱情的年轻的心,准备着一份莫大的勇气。

此刻,就这一秒,枽的臂弯好舒服。假如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仕女会醉倒在甜蜜的心跳中,兴奋不已。可是,有过,也总是美好了。她居然没有期望更多。

无生的瞳孔中千遍一律的都是些木然的调调。仿佛生死在于他,只是些青菜萝卜的小事情,甚至够不上他茶余饭后的谈资。错了,他不需要谈资,因为他自己也是具行尸走肉。可是,仕女却一刻不离的盯着无生的双眼。好像希望在他的眼中点燃一把可以烧平隐圣寺和困阵的大火。

终于,火起了。

“我去守寺,你带我去。”

变化又一次成功的偷袭了这里。它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又速战速决。不让人建立防御,也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仕女······”

“枽哥哥,记得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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