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颤动的琴弦在指尖平静而又略起波澜地滑过。桌上的黄历早已换作了康熙三十七年的日期,接踵而来的便是嫂嫂二月十六的生辰。
仿若下了一场红雨,一日之间,府中早已被喜庆的大红装饰一新。入目处,屋檐下、窗棂上、桌椅间,大片大片的红,红得灿烂,红得炫目,红得耀眼,红得让人快乐,让人兴奋。我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自己果然不一样了,我以前不是最讨厌红色的么?
“在想什么?站在那里发呆。”二哥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的背后。
习惯了他的突然出现,我并未回头,只是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变了。看着如此鲜艳的红色,却没有以前的落寞感了。”
二哥勾了勾唇角,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个样子,才更像一个女孩子。以前总有一种不受宠的少妇的感觉。”
我眼神迷离地笑道:“我本来不就是要成为不受宠的少妇吗?”。
二哥半晌没有说话。我回过神来,转过头笑道:“不过咱们这次的生辰宴倒真是隆重呢!我们姐妹几个除了可婷,不是向来都喜欢清净吗?”。
二哥一笑:“成亲时恰好刚过了二月,这次可是她过门以来的第一个生辰宴,你忘记了吗?”。
我无意地看着二哥的表情,却在刹那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压下心头这一奇怪的感受,我笑道:“是呢!太习惯和嫂嫂在一起了,总觉得她似乎已经嫁进来很久了呢!”
二哥笑了笑,转身去忙。我略带诧异地看向他的背影,究竟是哪里别扭呢?
正午的宴会只是和各个官人的家眷看了几场千篇一律的戏剧,咿咿呀呀的我也不曾听懂。而真正值得兴奋的则是我们几个姐妹自傍晚开始的狂欢。
彼时虽是二月,桃花却已怒放在枝头。我们把饭桌摆到树下,在一旁挑上灯笼,品着浮动的淡香,看着晃动的微光,淡淡的静谧中,浸满了浓浓的欢愉。
可婷早已不见了踪影,我们自然知道她去干什么了,也不等她便径自做到了桌前。
嫂嫂见可婷的侍女云儿似乎神色有些焦急,淡淡一笑对着我们道:“这还是我和大家过的第一个生辰呢!想想即使和玹玉也不过是在一起呆了大半年而已,竟然就这么熟了,总觉得像在一起很久了呢!”
我笑着接口道:“是呢!若不是前几天哥哥告诉我这是嫂嫂和咱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我都想不起来呢!”
玉姐姐也是笑道:“是呢!前阵子我还想呢,上次和紫烟过生辰是怎么过的。后来才想起来,这是第一次呢!”
二哥笑着看了我们一眼,瞥向仍是一脸焦急的云儿,忽地加大了唇角的弧度。我还未及暗道不妙,便听他淡淡说道:“想来你们也饿了,不如咱们开饭吧。”我无奈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诧异,按理说这应该是二哥和可婷的第一次见面呀,怎么二哥就开始恶趣味了呢?
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姐妹,岂能由着他人欺负。我淡淡一笑:“先吃饭做什么?先上寿礼才是正经。哥,你给嫂嫂备了什么礼物了啊?”
二哥笑道:“我的自然要压轴上场,岂能现在就拿出来?倒是你,给你嫂子备了什么礼啊?”
我笑道:“你既然不拿出来,我也自然是要错后的。倒是玉姐姐给嫂嫂备了什么礼物呀?”
玉姐姐无奈一笑:“若是我也不先上礼,那咱们可是还要等到多久!”说着接过丫鬟手中递过来的玉箫,对嫂嫂笑道,“凡物俗品,紫烟自是不需要的,除了吹箫,我也不会什么别的了,就让各位见笑吧。”说着把箫端到唇边,细细吹了起来。
极其欢快的曲调,如同山中悬泉倾泻而下,砸在石上溅起一阵叮咚脆响。跳月兑而又沉稳,凌乱而又整齐,那飞泻而出的音符,似乎能让花苞绽放,女敕叶舒展,幼雏腾飞,彩蝶破茧。奋发昂扬的生命力,在无形之中给人以无限的希望;积极向上的欢乐感,在曲音之间浸染人们的心房。没有了半年前那淡淡的哀伤,此时玉姐姐的箫声中,只有无限的欢愉,以及箫声特有的平静悠长。我和嫂嫂相视一眼,皆报以一笑。平日的玉姐姐固然还是那样,但至少她的箫声中不再有那永恒的忧伤。看来,我们日日陪着她,确实是有用的。
箫曲已毕,掌声渐息,云儿上前请安道:“小姐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福晋,不知福晋意下如何?”嫂嫂带着笑意看了我们几眼,轻轻点了点头。
悠扬的笛声渐起,柔和,温暖。一旁的空地上,几盏一面透光的灯笼同时将灯光射向同一片地方。灯光的交叠处,可婷一身雪白的宽袖长衫,跪在地上,双手轻摆,在暗夜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淡雅美丽,与平日的她判若两人。笛声渐响渐急,她起身,旋转,展腰,踢腿,虽然舞步偶有凌乱,动作有时并不到位,然而灯光下的她,却俨然如下凡的仙女、暗夜的精灵,在灿烂的星空下说不出得美好,美好得让人不忍心打扰,不忍心触碰。
一舞已毕,沉静良久。嫂嫂忽地回过神来,“啪啪”地鼓起掌。脆响唤醒了我们陶醉的灵魂,掌声越来越热烈,仿佛大年夜喜庆的炮竹,炸响了每一缕欢乐。可婷笑着裣衽一礼,施施然地走过来问道:“紫烟姐姐,我跳得好不好?”
嫂嫂狠狠点着头道:“好!真是太好了!”
众人点头附和。玉姐姐忽地问道:“可婷,你什么时候学的跳舞,我怎么不知道?”
我扭头看向可婷。她笑眯眯地坐到我右手边的凳子上,晃着两只脚,开心道:“半个月前啊。我可是学了半个月呢!紫烟姐姐,这可是我专门为了你学的哦!”
我极其吃惊地看向她。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可婷扭过头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干嘛这么惊讶?”
我愣了半晌,轻声道:“可婷,你觉得跳舞好玩吗?”。
可婷诧异地点头道:“好玩啊!我很喜欢给你们表演的感觉呢!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愣了愣,忽地浅浅一笑:“可婷,如果你努力学跳舞的话,你说不定能名扬四海呢!你真的很有天赋。”
外行人或许看不出来,我又怎能不知道?固然她的舞步有些凌乱,基本功也并不扎实,可若是没有极高的天赋,她舞蹈中的那份自然与随意,又岂是一个初学者可以达到的?
嫂嫂也是跟着点头道:“是呢!不知道可婷是和谁学的舞?”
可婷很是吃惊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嫂嫂,惊讶道:“我是和西边巷子里的一个小姐姐学的。真的跳得很好吗?”。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一面暗自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一面笑道:“我都跳了这么多年的舞了,又怎么会看错?”
玉姐姐也是极高兴地笑道:“那不如我去和叔叔说一说,让他请一位名师来教你跳舞吧。”
可婷听了却是苦了脸:“那岂不是天天要学?会很无聊的。”
嫂嫂笑道:“难道可婷不想经常站在台上给我们跳舞吗?何况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让瑶儿陪你学啊?”
我无奈瞪向嫂嫂,却听得二哥说道:“说起来,瑶儿的维族舞跳得虽好,可是汉家的舞蹈还没学过呢!”
我心下大叹倒霉,只得说道:“我才不要去。我还要陪着玉姐姐呢!”
哪知玉姐姐接口道:“无所谓啊,其实你们两个可以到我那里去学的。”
我挨个瞪向他们三人,看着可婷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下一软,也只得答应。可恶!可婷什么时候学会撒娇的!我对这种东西最没有免疫了。
嫂嫂忽地道:“说起来,还没有看到瑶儿给我的寿礼呢!该不会又是弹筝吧?”
我笑摇了摇头,拿起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盘子。嫂嫂很是吃惊地看向我:“从来只知道瑶儿的点心做得很是好吃,想不到正菜也是如此拿手,还未吃我可就已经被勾起食欲了呢!”
我淡淡一笑,放下筷子,指了指身后的妍蒴笑道:“从小和一个绝好的厨子呆在一起,再笨也该学会了。”其实我在现代时做饭就很好吃,来了这里自然也不成问题。淡淡笑道:“那么就只剩下哥哥的了。”
二哥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搁在嫂嫂眼前。嫂嫂好奇地打开,看到的却是一大包淡紫色的干花瓣。嫂嫂抬头看了他一眼,二哥笑道:“薰衣草。“
嫂嫂有些诧异地道:“这不应该是送给瑶儿的礼物么?”
我已是明白,淡淡解释道:“薰衣草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嫂嫂整日这么累,确实需要些东西来提神醒脑。不过难道你要让嫂嫂拿这么点花瓣来泡澡吗?”。薰衣草自是不常见,更何况这是在潮湿的江南,能有干花瓣已是不错。只是——就这么点,应该有也没什么意义吧?
二哥看向我,促狭一笑:“所以呢,茶房里有各种茶叶,你自己慢慢配吧。”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得认命。毕竟我也希望嫂嫂可以不要那么疲惫。
嫂嫂很是感激地看着我们,张了张嘴,却终究只是说道:“那么我们开饭吧。”
一顿饭吃得是主宾皆欢。嫂嫂近日极其疲惫,难得休息一天,被我和二哥合力赶回了房中休息。可婷早已不见了踪影。玉姐姐一来忙着找她,二来也是吃得有些过,便拉着我陪她在花园里溜达。
正在树间来回穿梭,却听见二哥的声音在假山后面响起:“可婷今晚的舞跳得很不错。”
我和玉姐姐相视苦笑。此时正是进退不得,无论怎样都会惊动他们,只得站在原地。
可婷很是兴奋地答道:“真的吗真的吗?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跳舞呢!我的天赋真的很高吗?”。
二哥道:“我相信瑶儿不会看错。”
可婷道:“不过辛哥哥今天真是太坏了,也不等我就想开饭,我可在后面听见了哟!”
二哥道:“唔。怎么?难道你想要补偿么?”
可婷许是在假山后面点了点头。二哥问道:“要什么?”
可婷停了半晌,才笑道:“答应我一个要求吧。先欠着,回头再说。”.
寂静半晌,可婷忽地问道:“爹爹说辛哥哥你很厉害。这是真的吗?”。
二哥道:“哦?林公是怎么说的?”
可婷道:“好像是什么饱读诗书,勤奋好学,什么待人有礼,谨言慎行,还有什么年纪不大但胸襟广阔,对事情很有见解之类的,还说什么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哎呀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二哥道:“我再厉害,又怎能及你爹爹万一?我送你回去吧。你姐姐肯定在找你。”
可婷“哦”了一声,二人一前一后离开。我拽了拽玉姐姐:“你说我哥真这么厉害吗?”。
玉姐姐侧头想了想道:“既然会叔叔和可婷这么说,那自然是不假的,说不定将来也是高官厚禄呢!”
我苦笑了一下。是不是高官厚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是没有我,二哥只怕会一直安于现在这个位置吧。为什么大家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