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曾睡得这么好,再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妍蒴此时大概还没有起。我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很想出去走走,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自己收拾洗漱。
我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八年了,很少见到自己唇边的笑容那么轻松,尽管那其中还有一丝哀伤。
我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自己默默地对自己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唯一的幸福,一定要把握住。”我将手掩在心口,里面的生命正在欢快地跳动。难得的兴奋!我笑着看着镜中的自己。自出生以来,很少这样期待着什么。
家里没有外人,想来我也不会出去,因此懒得仔细装扮,只是随意编了条辫子,穿了件花色简单的旗袍,掩门而去。
不同于新疆秋季的冷风,这里的风只是清凉,清凉中还夹杂着一丝甘甜。我想起那个瓜果飘香的季节。那时的风怎么会不甜呢?恐怕是我心太苦了,感觉不到吧。
仍是昨天的那块假山,仍是昨晚的那份心情,我闭上眼,静静坐着,打开全身每一个毛孔去感受那清凉的晨风。额娘,我现在很快乐,你在那边大概也很快乐吧?
桂香四溢,随着清凉的微风在空气中浮动,一点一点浮进我的心海。我嘴角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伸直双手,张开手指迎向那清凉的香风。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二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什么都没有想。”我仍是闭着眼,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笑着说道。
二哥在我身旁坐下:“什么都没想那为什么那么开心?”
我睁开眼,收起伸出的双臂笑道:“这么清凉、这么芬芳的风,不值得人开心吗?”。
二哥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是啊,是很值得人开心。”
我满足地闭上眼,轻轻靠到假山上。二哥忽然叫道:“有虫子!”
我一惊,急忙跳起。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什么都没有。我半怒半笑的瞪着二哥道:“你又吓唬我!你就不怕我报复你啊!”
二哥无赖地笑了笑:“怪我吗?你都多大了,居然还怕虫子。”
我狠狠地瞪着他。二哥扯了一下我的辫子,笑道:“你来桂林前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懒,可是没人盯着了,头发都不好好梳。”
我发现自己的眼睛无法瞪得更大了,于是哼了一声,扭头而去。身后二哥扬声叫道:“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吃完饭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我转过身张口想问,想起昨天嫂嫂莫名其妙的笑声,以及那两句莫名其妙的对话。想来他也不会告诉我。遂闭上了嘴巴,缓缓行去。
待得梳妆整齐,再进大厅时,二哥和嫂嫂已坐在了那里。我行礼请安,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仍在思索着今天要见的人。
正在喝粥,二哥忽然笑道:“瑶儿,想什么呢?”
我仍是没有回答,低头咽了两口粥,忽的抬头道:“哥,你今天要带我见的人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嫂嫂听了,很是一惊,继而笑道:“瑶儿果然聪敏过人,居然猜到了。”
二哥笑着点点头道:“一共有两个人。年纪小的那个是知府的小女儿,她哥哥也是本府通判。大的是她的堂姐,父母双亡,丈夫是本府同知。”
我心下一惊,两个人居然都是二哥上司的亲眷,嘴上不仅埋怨道:“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告诉我?”
二哥一笑道:“当然不是,我会选择在快到她们家门口的时候告诉你。”
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干嘛要卖关子啊。“她们各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
“姐姐叫林可娴,年方二八;妹妹叫林可婷,正值髻年。”嫂嫂接口道。
我点点头笑道:“那一会儿是先去见妹妹么?”
二哥笑着点了点头。我哦了一声,想起额娘临去前对我说的话。或许我可以和她们交朋友,毕竟二哥既然今天就让我去见,肯定不只是因为我们长得像。
突然有些期待着想去看看那个姐姐,或许是想去看看自己十六岁的样子,也或许我会更和她谈得来。
马车缓缓驶到了林府门口,我由妍蒴抱下车,强压住心头的兴奋,安静地立在二哥和嫂嫂身后。
家仆引我们入厅。二哥入门行礼,我也忙随嫂嫂一起行礼。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快起快起。随便坐吧。”二哥道谢坐下。知府笑问:“泽辛这是把妹妹也带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昨日刚到。”二哥回道。我站在二哥座位后面,福了福身子。
“哦?不知可否让我看看她的容貌?”知府很有兴致的说道。
我看了眼二哥,又看了眼嫂嫂,顺从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知府看到我,很是一惊。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在惊诧什么。
知府眼中已归于平静,笑道:“果然是人见人爱的脸面。”
我复低下头,福了福身子,笑道:“蒙林公赞赏,是小辈之幸。”
二哥饶有兴致的问道:“林公觉得是像姐姐还是像妹妹。”
知府一笑:“泽辛觉得呢?”
二哥笑道:“没怎么见过她们。拙妻之见,是觉得和姐姐更像,不知林公之意如何?”
知府抚着胡须,点头道:“确实,和妹妹不过是五分相像,和姐姐是至少八分,甚至有九分相像。”
我大吃一惊。说是很像,但是没想到会像成这样。心里更是期待与林可娴的见面。
知府看了我一眼,笑道:“还未问令妹的闺名呢。”
二哥忙回道:“舍妹名雪瑶。雪花的雪,瑶林玉树的瑶。”
“雪瑶——”知府抚须道,“好名字啊。”
我忙俯身道:“林公过奖了。”
知府和二哥笑谈了半晌,忽地说道:“光顾着和泽辛聊了。雪瑶立了这半晌,想是挺无聊的吧?”
我忙俯身回道:“不敢,听林公谈话,胜读十年诗书。”
知府呵呵笑着,对着身后的仆从说道:“送雪瑶去找姑娘。”
我冲知府行礼告退,随在那仆从身后出了大厅。
绕过迂回的长廊,眼前豁然一片不小的花园。花园中的空地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在和几个十几岁的丫鬟踢毽子。仆从引我前去,俯身对那女孩行礼说道:“老爷命奴才带舒穆禄家的格格来找姑娘。”
我也福了福身子,走上前去说道:“这位就是可婷姐姐吧?雪瑶给可婷姐姐请安。”
林可婷把毽子随手扔给一个丫鬟,跑过来笑道:“这个就是爹爹所说的舒穆禄泽辛的妹妹吧?”说着跑过来拉起了我的手。
仆从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我笑道:“我不太看重这些礼节。何况哥哥还没有取字,直呼其名未尝不可。”说着回头打量了她一眼。不错,确实五分相像,只是耳垂比我稍微大一点,嘴巴比我稍微小一点,皮肤比我稍微黑一点。其他的区别一时也看不太出来,最明显的差别还是气质。她的身上,散发的是我从未有过的活泼快乐。这应该是个直性子的人。我笑着反手握住她的手:“说是我和姐姐长得像,看来真是如此。”
她并没有回我的话,而是睁大眼睛问道:“你比我小吗?叫什么名字啊?”
我温和地笑了笑,回道:“我叫舒穆禄雪瑶,雪花的雪,瑶台的瑶。”
她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瑶台?那是什么啊?”
我笑了笑:“瑶台就是神仙住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神仙不是住在天上吗?”。
我指了指天空道:“瑶台应该也在天上吧。”
“咦?那你的名字到底是哪个瑶啊?”
我笑了笑,四处张望了一下,拣了根树枝,沾了点灌木丛中的叶子里残留的露珠,在青石板上写下了“雪瑶”两个字。她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道:“不认识。算了,不管它了,那我以后可以叫你瑶妹妹吗?”。
我笑着点点头:“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婷姐姐吗?”。
她也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瑶妹妹,咱们踢毽子去吧。”说着拉着我的手就要跑。我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个有些尴尬的仆从,冲他宽慰一笑,摆摆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说实话,我毽子踢得并不差,但是要和婷姐姐比那真的是天壤之别。我只踢了两下,便一直坐在旁边的假山上看她踢毽子,帮她数着数。
“五百二十一,五百二十二……咦?你怎么停了?”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神秘一笑:“不知道吧?五百二十二是我的最高纪录。如果我把这个记录破了,那下次再想破纪录就越来越不容易了。我这样每回只踢到五百二十二个,下次再想破记录就很容易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评价她的做法,只好说道:“如果是我,永远都踢不到五百二十二个。”
她跑过来拉住我的手,笑道:“别这么说,谁生下来什么都会啊。我也不过是天天练练出来的嘛!给你!你来踢!”
我笑着从她手里接过毽子,刚踢了两下,便有仆从来接我回去。
婷姐姐抬手抹了抹汗,嘟了嘟嘴道:“就走了啊?”
我冲她安慰一笑:“下次我大概还要过来的。”
她听了又是甜甜一笑。我冲她挥了挥手,笑着离去。
转过走廊时,我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曾经的曾经,我也曾如她一般,单纯活泼,充满朝气。只是,那真的已经是曾经的曾经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想这些做什么。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