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 第六章

作者 : 楼雨晴

于是,又五年过去,她二十九岁了。

以翔昨天才刚从希腊回来,阮湘君帮他修剪过长的头发,发现他有一根白发。“过完年……你就三十四岁了。”她沈思。

“是啊。”他笑说:“好像真的不太年轻了。”

“你还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当然。”他想也没想便答。不会有厌倦的一天的,就算他老得走不动了,也会拄着拐杖去环游世界。

“我想也是。”她拔掉那根白发。等待,还不够,仍得继续等。

“过年想去哪里玩?”他特地赶在过年前结束工作,就是想回来陪她过年,还有大扫除。

她去年拆窗子下来洗的时候砸到脚,跛了一个月,他已经严正规定她不许再搬重物,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过年是与家人团圆的日子,你应该回去陪陪你父母。”一整年在外游荡,年节总要与家人聚聚,这是基本孝道。

“你也是啊!”在他心里,早已将她视为家人。

她拨拨他肩上的落发,绕到前方专注打量有无需要修饰之处,高以翔不甚在意地拉下她,轻轻抱着。“我在回来台湾之前,已经先绕去探望我妈,待了三天才回来。”

“伯母过得好吗?”也许是从高竞达那儿听说了她的存在,高以翔的母亲去年回台湾探亲时约吃饭,要高以翔带她一道去。那时她还跛着脚,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只是吃顿饭而已,又不是丑媳妇见公婆,没人会嫌你不够完美。”当时,高以翔好笑地调侃她。

“……”但她的心态确实是如此呀,多怕他们不喜欢她……不过,她显然是多虑了,高以翔的母亲待她很亲切,知性又感性的一个人,难怪当初做得出轰轰烈烈的爱情革命。

那顿饭期间,她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那是很家庭式的聚餐,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一家人,高伯伯相当体贴,只要前妻一个眼神,就知道她需要什么,如此契合的两个人,怎会任爱情消逝,落到离异

的境地呢?

“她很好,那个男人很疼她。”高以翔的回答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今年不回来吗?你爸好像说有什么东西要顺便拿给她。”高伯伯可能会很失望。

“不晓得,她没说。”他想了一下。“不然除夕夜一起去陪我爸吃团圆饭,剩下的年假我们去花东玩。”反正这几年她和他爸也混熟了,有空也常代替他去探望、关心一下,连老爸都说,不晓得谁才是他的孩子,想收贴心的她当千女儿。

这点他绝对乐观其成,湘湘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能给她家人和多一点点的关爱,也是他希望的。

她笑捏了他一记。“就知道出去鬼混,家里是有怪兽咬你吗?”要他在家里多待一分钟简直像要他的命。

高以翔立刻反击,十指并用呵她痒。他知道她腰后很敏感,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让她尖叫讨饶……

“啊!讨厌,你走开……”果然,她又笑又叫,扭腰闪避他的指间攻击,两人在地板上缠闹,玩成一团。

他的唇不经意擦过她唇畔,而后,气氛变了,他止住动作,眸色转深,灼灼凝视身下的她,流动的空气逐渐火热起来:

“为什么…这样看我?”炽热的眼神,瞧得她脸颊发烫,身体热了起来。明知故问!

他懊恼,逸出哈哑的声音,不忘询问:

“最近有交往的对象吗?”

“没有。”一如过往的每一回,给予相同回应。

他放心地拥抱,倾身啄吻她,双手急切在细致肌肤上游移探索。“我想抱你,可不可以?”

“嗯。”应许他,舒展身心,张臂温柔迎接。

他俯身,拥抱她,舒展身心,与她寸寸厮磨。

有多久没有拥抱她了……高以翔叹息,臂膀倏地抽紧,以几近想念的力道拥抱,深深浅浅地吮吻。

无法再等待,他强势挺身,揉入她准备好迎接的柔软身躯,在她深处感潮润温暖的包围,他满足吟叹。一直以来,都只有她能带给他这样的契合安适,只有回到她身边,才能完完全全地放松自己。他浅浅退开,再更深地迎入,亘古原始的节奏,激荡出深沈纠结,难用言语形容的绸缪缠绵一除夕夜,一道回去陪父亲吃完年夜饭,待上两天,年初二高以翔便拉着她上火车,沿路玩到台东。

他们投宿在一家温泉饭店,房内有附设温泉,高以翔泡汤泡到一半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她娇笑闪避,被他撩拨得浑身火热,纠缠着投入一场欢畅。过后,冲完澡回到床上,她蜷卧在被窝里,累得脚趾头都不想动。

“是谁说我老?”某人比他还不中用,这样就体力不济了。

他笑谵地啃晈她在被子外的浑圆肩头,一路晈咬咬到颈际、锁骨,舌忝吮柔唇。她缩了缩肩,怕痒地闪躲,避不开他执意的撩逗,索性将脸埋进他胸怀,他大笑,愉快地将她抱了满怀。

真喜欢她怕痒的小反应,慎恼中带着一点点的娇媚,可爱极了。

“我也不年轻了啊……”她低哝。

“哪会?”掌心抚了抚被子底下细致的果躯。

他倒觉得,这是女人最美的阶段,不会太青涩,又带着成熟女子耐人寻味的风韵,最是吸引男人的目光。

“你被我爸洗脑了吗?”除夕吃团圆饭那晚,父亲不晓得哪根筋搭错线,突然问她:r。真央三十岁了,还是不打算思考终身大事吗?”明明就才二十八又九个月,离三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好吗?

他忘了湘湘那时是怎么响应的,好像没说会,也没说不。

“他说的也没错啊。”高伯伯那句话,其实是说给以翔听的。

再等下去,真的要老了,她懂高竞达的意思,不忍心她为以翔蹉跎青春,无止尽地等待。

高以翔坐直身。“你真的想结婚?”

“是啊,趁着自己还有人要,是该赶快把自己推销出去。要是哪天你回来,发现人去楼空了,就是我真的找到能给我安定的人了,你会跟我说一声恭喜吧?”那表示,她已经熬不下去、等不了他,决定将他从心底割除,狠狠放掉了。

他狐疑地偏头瞧她。她神情看似认真,又有几分玩笑意味,他一时分不清她话中真假。

思考过后,他给自己那样的答案,“我会。如果那个人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我会替你感到开心……”

“我是认真的,尽管,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心微微地酸。我不想亲口跟你道别……”心承受不了那样的痛,她会静静地走开,与他从此陌路。

“为什么要道别?”结了婚就不打算再往来了吗?从她的亲人离世后,他们就一直相伴至今,将近十年的光阴不算短,他以为,她是将他当成可以依靠的家人,还有他父亲,也想认她当千女儿,不是吗?

她没说话,双臂圈抱住他,枕着他胸膛闭上眼。等不到她应声,低头发现她呼吸平稳。

“睡着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三秒入睡法?真有这么累吗?

隔日醒来,阮湘君已经先他一步起床,正趴在窗边,从这里看出去,可以望见一大片蔚蓝海岸。

“吃过早餐了吗?”高以翔下床来到她身边。

她摇头。“等你。”

“那我们先到饭店楼下吃完早餐,再到外头逛逛。”海边离饭店步行不到十分钟,他们一同用过早餐后,牵着手沿路散步。今天天气不错,还看得到几只海鸥,他职业病发作,顺手拿起相机对焦,拍了几张照片。“记得吗?我们就是从海边开始的。”她偏头,回忆往事。

“是啊。”那时候的她看起来好糟糕,总觉得她会想不开。

“其实,我骗了你。”她突然说。“我父母、弟弟…也许还要加上母亲肚子里八个月大的妹妹,他们是海葬,我那时……很想他们。”他问过她,有没有想不开的意图,她说没有。

其实,他没猜错,在海边那一回,她潜意识里确实有轻生的念头,如果不是遇上他,有一双温暖而坚定的大手始终抓牢她,她或许会任悲伤淹没,吞噬最后一丝生命力。

高以翔伸来右掌,与她十指交扣。

在最茫然的时候,一道温柔嗓音轻轻告诉她一我让你爱。

这句话,一直深深刻印在心底。他让她爱,让她有了目标,在这世上,仍有坚持。近十年下来,更好的男人不是没有,却没有办法触动心房,因为那是与生命相系交缠的牵绊,刻骨铭心。

以至子宁可漫漫无际地等待,怎么也无法割舍。

她眺望海平面,海鸥低低飞近,掠过水面,又再次高飞而去。

心房微微触动,她低语:“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我们的爱,差异一直存在……”

“什么?”

“一首歌的歌词。像海鸥,只是轻轻掠过水面,又回归它的世界,但是鱼,不能飞。”正如他与她。

他无法停止飞翔、放弃天空,而她没有翅膀、无法离水,只能原地等待,他短暂地掠过水面的交集。

掌控权,从来就不在她手上。

“那是在觅食。”他实际地指出,海鸥是鱼食性动物,以食物链观点来看,一点都不浪漫。

沿着海岸漫步,经过一间族馆,她停住脚步,看着水族箱里各式她认得、不认得的鱼类,对他说:

“我想养鱼。”

“养鱼?”

“嗯:”她告诉他:“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还有八哥鸟。先养的是鸟,后来可爱的迷你兔未了,我很喜欢,常常抱它、模它柔软的毛,八哥鸟可能是吃醋了,就一直欺负小兔子,差点啄光它的毛。”

“然后呢?”

“小兔子很不快乐,后来生病了。爸爸觉得这两只宠物这么不合,劝我别一起养比较好。我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把小兔子送人了,我想,在新家它可能会比较幸福吧?”

“于是八哥鸟称王,家里从此天下太平?”卜。…我忘了。”那时年纪太小。她很少主动向他要求什么,子是结束为期七天的旅行,回家后的隔天,高以翔立刻上街找水族馆,买了两只珠鳞送她,小小的,约莫拇指般大小,肚子大大、身体圆滚滚的。

她收到时,似乎很开心,露出难得的灿烂笑容。

有空时,她常常趴在鱼缸前看它们,一面担心它们游不动,一面又拚命喂食。

他总是笑笑地对她说:“你的宝贝金鱼是不是该减肥了?”她很认真地养鱼。他后来又在鱼缸里加了水草、珊瑚,还有一颗颗圆润莹白的小石头,装饰得美美的。

难得她会在意什么,这点小小的心愿,他也尽可能地宠她、满足她。

她似乎很有养宠物的天分,小金鱼被她养得很好,一个月过后,小金鱼像吹气球一样,体积涨大了一倍,看起来更像颗球了。

有了小金鱼的陪伴,她多了些浅浅的笑容。

而后,他再度离开,她周而复始地持续等待。

在三月初春的季节。

接近用餐时间,徐靖轩瞥向隔壁桌位文风不动的身影,开口问:“湘君,不去吃饭吗?在等爱心便当?”那个男人有时候会替她送午餐来。

“他没有厨艺天分,可能是在家里闲得慌,就翻我的食谱依样画葫芦。”她曾经笑着这么说。

问她味道怎样?她说SOS。而已,攀不上美味的等级,但也不会难吃得太离谱就是了。

可是她每次吃的时候,唇畔都会有很深的笑意,谁都看得出来,她有多爱那个男人。“他上个月出国了,这次好像去埃及吧。”她抬起头回答。“你去吃吧,我没什么胃口。”原来是她家摄影师又去流浪了,难怪她食不知昧。

“那要不要我帮你带点什么回来?”徐靖轩打量她一下。“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要再节食了。”

“我又没减肥。”就真的吃不下。“不然你帮我带瓶酸女乃好了。”

徐靖轩想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自己烤的饼干。“先吃这个。”

阮湘君瞟他一眼。“你怎么抽屉随时都有食物啊?”

“以前的女朋友喜欢吃,为她学的。”后来恋情吹了,自己却仿佛被制约,再也戒不掉做这些小零嘴的习惯,即使心里明明清楚吃它的人已经不在了……

“真是好男人。”她笑说。

“听起来颇像被发卡的高危险族群。”据说有种卡就叫好人卡,而“你是好男人”的下一句标准台词则是“可惜我们不适合”。

“别闹了你。”她笑推他一把,起身要去倒水,冷不防地视线一阵昏暗,几乎站不住脚。

“还好吧?”徐靖轩及时扶住她。“我看你真的请假回去休息比较好。”她一手扶着他的肩,等待晕眩感过去,才勉强开口。“不用吧,都快月底底了。”请假,全勤就没了。

“你呀,有个名气那么响亮的摄影师男友,还那么拚干么?换作别人早辞职回家让他养了。”她苦笑。“我不想靠他。一旦依靠,就会让自己软弱,绊住他的步伐,她不想看见他困扰为难的模样。

因为她的坚持,假是没请,不过下了班还是让徐靖轩硬押去医院。

等在看诊室外,看她走出来时一脸茫然,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尚未回神,他心里就有了底。

“有了吗?”她愕然。“你怎么!”

“这种情况,我在我前女友身上也见过,对这种事情比较敏感。”不一定每个女人怀孕都会孕吐的,也有可能是食欲不振、贫血、饮食习惯改变,他记得她从不暍酸女乃的,说像发酸的鲜女乃。

她怔然,说不出话来。

徐靖轩送她回去,一路上,两人始终沉默。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留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该怎么办,她完全没有主张,以翔还定不下来,她原想再等几年,怀孕的意外将她整个步调都打乱了。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该不该对以翔说?

隔日上班时,徐靖轩一看她眼下的暗影,便知她一夜无眠。“想清楚了吗?”她摇头,神情满是迷惘。“他不应该这时候来……”以翔连爱情都不敢要,何况是孩子这么重的责任与负担。

“你昨天说,你前女友怀孕,后来你怎么处理?”

“我吗?那时才二十岁,年纪太轻,无法承担责任,就要求她拿掉了。”

“啊!”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意外地轻呼。

徐靖轩瞥了她一眼。“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她从手术室里出来,脸色跟医院的墙几乎一样,自得没有血色。那一刻,我突然很厌恶自己。我们当时虽然是相爱的,但扼杀一条生命!尤其是我和她共同给的生命,那样的阴影和疙瘩一直存在我们之间,谁都没有办法假装没发生过,导致我们最后走向分手一途。”他停了下,深深凝视她。“我后来常常在想,如果让我再重新选择一次,我会要她生下来。就算大学没毕业又怎样?时机不允许又怎样?那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为我孕育的生命,保留住他,付出一点代价难道不值得吗?不要再说那种话,没有什么生命是不应该来的。”他说的一字一句,重重敲击在她心房,她豁然开朗!“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当日,她发了封E-mail给他。

想了很久,只写下一句:

有急事相告,请速与我联络。

她不晓得他如今人在哪里,电话也拨不通,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对着冷冰冰的计算机屏幕说这件事,她希望可以亲口告诉他,无论是何反应,她希望在第一时间接收到他最真实的情绪,而不是沈淀修饰过后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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