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黑夜 第二百零六章 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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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天祺虽然如此说面上却是含了不冷不热的笑意,我不由蹙眉,“皇上断不会做损已利人之事,莫不是慕将军的死因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用处?”

天祺投过一丝赞许的目光,“究竟是受人离间挑拨叛离还是朕感他功高震主兔死狗烹?不过一日,天下人皆在猜度。上官家的眼线看来不仅仅是能知天下事,这散播消息的速度倒是比朕预想的还要快。”

我目光掠过悬挂在面前的地图,上面用朱笔狠狠勾过的地方正是凤凰关。“朝野动荡,群臣不安,又有大敌当前,皇上命人散播这等消息,猜度真相的人为其一,其二,则是提醒了所有人镇远将军慕峰已不复存在,如此下去民心不稳,实非明智之举。”

天祺颔首,“朕早说过除去慕、凌二人有诸多不足,其中除去他们之后的局面才是朕最为担忧的。”

二人皆是两朝元老,凌易被斩首牵连官员之广令人匪夷所思,天祺丝毫不纵容不宽恕的态度更是教人不敢再拂这少年天子的意,可谏言减少且全战战兢兢臣服于这番权势狠厉之下,万一失去民心,天祺此举岂非得不偿失。而越国五十万大军迟迟不退,越国国主更亲临凤凰关挑衅意欲挑起战事,没有在战场上最令士兵推崇尊敬士气大震的慕峰,气势上便弱了许多去了。

“内忧外患,皇上似乎很喜欢兵行险着。”我语气淡淡。

天祺嘴角勾起蛊惑人心的弧度,那样的藐视与不屑,帝王的自信骄傲一览无遗,“置之死地而后生。人碰到越困难越绝望的事,越能毫无保留地展现其才华。”

“一着不慎,全军覆没。”我微微一笑,“皇上有应变之能,越国国主亦不容小觑,独冰国乃百年大国现下却丝毫未露其意……”。

我微沉吟,天祺嘲讽冷笑,“顽固腐朽,百年大国又如何,迟早败与朕!”

冰国么,终年冰天雪地,人心却似雪山上的雪莲花般纯净的地方。

也终是抵不过这历史洪涛,岁月如梭!

几日后,慕峰究竟为何惨死在民间传得愈发离奇,而越国的大军在凤凰关外操练时,城墙上不知何人射出一箭,正中越国国主臂膀。事情愈演愈烈,越国众将军齐称此举触其国威,讨伐天朝欲还其公道。

“要我说,这越国真是粗鄙恶俗惯了的,听说那箭不过只擦到了越国国主的盔甲,他们这样的由头也能寻思出来,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叶妃语意轻慢,胭脂色的蔻丹让一双白净的手更显柔弱无骨,拈了案几上的一颗枇杷,随手把玩,目光偶尔掠向湘妃帘后。

这几日一场寒风,皇后的身子似乎更不好了,请安的时辰过了半柱香,除了小宫女时常前来添茶备水,连个影子也不见。我安静坐着等候,眸光微睇,瞥见坐在远处下手的王落神色落寞,眉头也在不经意间拧起,满怀心事的模样。

“君王最重民意,民心所向才是安邦定国之重,不论这由头是否可笑,越国也算师出有名了。”

有人语气淡淡一针见血道破越国图谋,我微抬眸,姚晓筠不顾众人惊讶目光,安然端坐。

殿内安静片刻,很快有人酸讽,“当真读书识字的人与我们不一样,素日不屑与我们走动来往也罢,论起国事来竟头头是道,倒是我小瞧了妹妹。”

我微微一笑,初入宫时姚晓筠就与同龄女子不同,她的大家沉稳之气由内而发,原以为天祺必会看重,孰料她竟一心避世。现如今也不过居常在之位,哪是她不肯与旁人走动,实乃那些跟红顶白的人瞧不上她这样的。

果然姚晓筠只抿嘴淡笑回应,取了一旁的茶水不再言语,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我身上。

我顿觉倦怠,轻声道:“吵!”

在谈论声中我这低语几乎微不可闻,但殿内很快安静下来,死一般沉静。

天祺从上元节后就一直忙于国事不曾踏足后/宫,但我却得恩旨暂住进养心殿,宠幸如斯确实让人不得不在意,可若说位分赏赐,这些日子以来倒并无特殊,较之从前得宠的苏依、凌芙、慕如岚实在有太多不同,众人猜不透天祺到底是何意。

直至昨日,我应召进入宣政殿,这前朝后/宫才猛地炸开了锅。宣政殿为天子处理政事之用,嫔妃不得干政遂不能擅入,而至天祺这里,这条禁令更为严苛,至今为此,没有任何嫔妃进入过,就连在天祺执政之前常出入的太后,亦在交出政权后不曾再踏足。

今晨天祺上早朝前,海公公就已禀了已有大臣彻夜跪于宫门外呈奏折,所为之事想来就是我了,而今日我主动来见皇后,也因如此,想来少不得听一顿训诫。可我进殿后殿内并无任何不同,嫔妃间依旧说笑,小声谈论着民间的听来的消息,举止意态都无不妥,我差点以为这事居然石沉大海惊不起半点骇浪。现在看来,绝非如此。

“本宫这儿,头一回这样安静。”

有环佩叮咚之声传来,鱼贯而入的宫女挑起湘妃帘,只见皇后已端坐在上,微展得体笑容,少有用了红粉的胭脂遮去病气,看来也是一派康健。

众人忙起身行礼请安,待再重回座位,眼见着叶妃额头落下一滴汗。我目光悠远,窗外寒风呼啸,天色不明,殿内虽燃了银碳,也是绝不会嫌热的。

皇后目光掠过殿内,温和道:“今日天寒,本宫晨起不适原想让月霜通知下去免了请安,不想妹妹们都勤勉,竟是一早就过来了。”

“晨昏定省原是臣妾等本分,却是不知娘娘凤体违和,因此扰了娘娘休息,望娘娘见谅。”盛珍儿屈身恭敬道。

她脸颊还有红肿未曾褪去,想来那日虽未被降为选侍,皇后还是为了给天祺一个交代严惩与她了。不想她对皇后如此忠心耿耿,看起来是半点嫌隙也无。

皇后抬手示意小宫女扶起她,“伤还未好就更不要出门了,若是生了冻疮,这脸上日后有了印如何是好,倒叫皇上责备本宫不体恤嫔妃了。”

“臣妾惶恐。”盛珍儿回座到椅上,神色陡地哀怨,“只皇上眼中现下哪还容得下旁人?!”

本就安静的气氛随着她话落更是能在空旷殿中听到浅浅回音,所有人目光明的暗的都投在我身上,我静坐淡然,目光依旧悠远,心思全然不在这儿的模样,身后的紫寒与清儿不约而同轻咳一声,我这才收回目光,随口道:“也是。”

“呵呵……”。

只见凌芙持帕掩面微笑,苏依却是丝毫不顾殿内肃穆的气氛,大声哗笑,本就绝世的容颜更因这一笑足以倾国,风情万千的身子裹在一身普通浅黄宫装下,更见其天然去雕饰的卓然之姿。

姚晓筠本半垂着首,却是不由向苏依看去,见众人神色皆是难堪,苏依好不容易止住笑,“贤妃娘娘好大的口气,也不看看现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依贵人!”苏依神色傲慢,目光更是清清白白直指殿上的皇后,盛珍儿不由恼怒,却是察觉到皇后的目光,脾气竟就压了下去,端起案几上应该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坐在位上不再言语。

苏依觉得无趣,行了个礼就要告退,皇后并不挽留,只道:“依贵人锦韵堂里摆着的凤凰于飞屏风真是好功夫,太后对绣品多有讲究,你近来也是无事,便再绣个凤协鸾和,献于太后罢。”

苏依出门的脚步微怔,正欲开口,王落却先起身道:“皇后娘娘,那幅绣品乃是臣妾所为。”

“哦?”皇后笑着将目光投向王落,道:“倒是本宫失察了。”

苏依看向王落的神色莫名。王落答话如此之快,不解她心性的人自会以为她是想抢这功劳,可苏依知道天祺心中有的人是王落,她岂会在意这个?!

“臣妾现下正戴着的香囊也是同样的绣样,皇后娘娘可先看看是否满意?”

王落取下腰间的暗红的香囊呈上,月霜下来取走交给皇后,皇后细细端详,“果是一模一样。”

我微微凝色,见王落脸上的笑意方起,苏依准备离开不过方方抬脚,便听得皇后突然喝道:“你可知罪?!”

香囊兜头兜脸被掷到王落脸上,皇后站起身怒不可遏,“一个个都要欺到本宫头上来了,这是双面绣你当本宫瞧不出来吗?”。

王落微微蹙眉,跪在地上道:“臣妾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皇后冷哼一声,“月霜,你来说。”

月霜神态冷漠,“那夜娘娘让奴婢去寻依贵人,依贵人床塌前摆着的正是这屏风,单从正面看,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奴婢感叹这绣法天衣无缝,心中暗赞,不由多瞧了几眼。却不想,不过转了个方向,便见背后绣样隐隐约约,竟是百鸟朝凰!”

素日各种绣样都有人拿来用,最多一解闲情,可百鸟朝凰在宫中是断不会有人绣的,那种绣样,只属于皇后。

苏依再踏不出半步,转首回殿,严厉道:“背面哪有什么绣样,你可看仔细!”

月霜丝毫不惧,只平静道:“既不是依贵人所绣依贵人自然不知,那绣样隐晦得很,可针法、轮廓、形状,一点也不差,奴婢常年侍候在皇后娘娘身边,自信绝不会认错。只不知王贵人为何要把这绣品送给依贵人?”

栽赃嫁祸?我摇摇头,王落的纯善可不是假的,如元荷所说,有些人,你单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不会是坏人。而王落,若她能有骗倒天祺的纯善那她的善至少十有八九是真的。

何况,王落从来都不傻,绣品被放在苏依床塌前,有可能被人发现也有可能永远也无人发现,而被发现后也很快就能查清楚那是她赠送的,她本没有理由陷害苏依,更没理由用这么蠢笨的法子。可她在皇后方提起绣品的时候便一口承认是她所赠,莫不是她知道皇后有此意,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主动涉及而不是像往日般避免?

那幅绣品,我细细回想,确实背面是没有其他绣样的。月霜那晚去寻苏依仅仅只是在皇后求请被允之前制止苏依自裁,若她发现了绣品,又知道了是王落所绣,那皇后如此陷害便只有一个可能——她在试探。

试探王落。果然那日王落因不忍心为苏依求请时,虽然只唤了句“皇上”,而我即便很快揽了过来,都足以让心思缜密的皇后起疑。何况她用了极稳妥的法子,以她独摄六宫之事的权力,就算处死一个贵人也算不得什么。可她偏偏选择如此,若我不出面帮王落,她大可借以下犯上的罪名惩处她,若我帮了她,那就证明了皇上心尖上的人其实是王落,而我现在震撼天下的恩宠也不过是假象,在天祺册封王落前她大可安心继续做她最具母仪天下之姿的端庄皇后。

最重要的是,她没直接处死王落便是不想因失误得罪天祺,而现在我不救,她以不知者不罪惩处了王落,彼时天祺怪罪的人便是我了。

只在我思量的这片刻,已有内侍将那屏风抬了进来,一众嫔妃上前观看,都指指点点,面露惊色。我自是确信皇后定有能力将王落的绣品不着痕迹改为双面绣,索性并不上前,只眼都不眨地盯着王落,她安静跪着,神色瞧不出半点端倪。

待嫔妃们都认可回座后,皇后才道:“王贵人,你以下犯上,意味昭然,还有什么话说?”

王落只低声道:“不是臣妾,请皇后娘娘明察,真的不是臣妾所为。”

我略思忖,纵然要救王落,难不成道是我将绣品转交给苏依,而因我不慎,绣品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做了手脚?如此便是将事情亦牵连到我身上了,若是皇后不依不饶,甚至许还有其他准备,那岂非得不偿失,此乃下策!

“哎呀——”。

突然胳膊一阵烫意,紫寒转眼已经替我撕开袖口,白皙的手腕已出现一块红印。

紫寒蹙眉,喝道:“毛手毛脚,怎么侍候小主的!”

清儿早已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奴婢该死,是奴婢瞧着那屏风上的绣品竟绣得如此之好,不由恍神了。”

我面无表情,只淡淡道:“既然知道错便自己去慎行司令罚罢。”

紫寒闻言抬首瞧我,却是看不出什么又垂首帮我擦药。

“奴婢遵命。”清儿倒并不求饶,磕首后便欲离开,若有似无声音极小叹道:“可惜这衣裳是紫寒姑姑花了一晚上绣好的,姑姑竟也不心疼,下手这样重,这下补都补不好了。”

清儿素来话就不少,我只当她真替紫寒心疼这衣裳,不以为意。转首却见紫寒脸色苍白,她在替我擦药时在我手上轻划,我极容易辨认出来,她写的是“绣”。

我猛然惊醒,王落的绣艺不算极好,可紫寒的绣艺却是连太后都曾赞许过,阖宫尽知。凤凰于飞因王落绣得繁复且认真,算得是上等,而在此上将那绣样改为双面绣,技艺定高超非凡,宫中怕是难寻出几人,其中又数紫寒最有名,且她确实接触过那绣品。

“贤妃的衣裳似乎全是紫寒姑娘绣的花样,细细瞧去,竟与这绣品有八分相似呢,莫不是绣法好的人绣出的东西也都差不离才有如此巧合?”

作者言:四千多字算两更了哦,就不分开发成两个章节了,亲们早点睡,明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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