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黑夜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凌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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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暗道不妙,周宝楹也快到临盆的日子了,本就身子底虚,现在受了惊吓,再在这冰水里再呆下去,一尸两命都极有可能。湖中不少人都急着搭救,但因跟着落水的奴才太多,一时间都很难靠到周宝楹身边,却不过是转了这个心思的功夫,远处飞来一道白影,足尖轻点湖面,眼明手快将周宝楹与凌芙一把从湖中提起,又运了轻功飞至这戏台边。

清儿抓住我的手又用了两分力,我仰首去看,姚晓筠正帮着元荷拉我们上去,一张惨白的脸胀得通红。突然一只大而粗壮的手覆上她的手,用力一提,我与清儿便被带到了台上,方站稳就看见还身着宽大戏服的苏依拖着裙裾神色慌张跑过来,隔了三四张桌子顿住脚步,轻喘着气对我微微一笑,却是很快神色僵硬别过脸去,我只当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得与我亲近,并不在意。

那道白影和宽厚的手都出自面前的男子——青风。他风仪翩翩退开几步,抱拳谦和道:“事出紧急,为救娘娘,多有得罪。”

他原是不用多礼的,这是天祺予以四侍卫的特权,如今这般,在场的几人却都神色不改,坦然相对。凌芙倪了他一眼后侧首看向身边被纵掺扶的周宝楹,细长的眉拧在一起,声音听不出感情,“只怕还得烦请大人送周昭仪回绛云殿。”

我急走两步上前,周宝楹裹着宫女取来的披风瑟瑟发抖,咳了好几口水出来,一只手支腰一只手紧紧捂着肚子,面色惨白,嘴唇都在哆嗦,紧咬着牙齿却还是支撑不住,纵有两名宫女在旁掺扶都险些一同摔倒在地,我一把拉住她,却眼见着她厚重及踝的披风下缓缓渗出一缕鲜血。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瞪得极大的眼睛惊恐看着我,从紧咬的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孩子……”,然后便晕了过去。我敛眸侧首,长桥断了一截,虽已有禁军赶到,湖中落水的人也渐被救起,可清音台几乎完全被隔开了,再去找船怕是来不及了。望着青风道:“你先送她去绛云殿。”

青风瞧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在台上的其他人,毫不犹豫接过周宝楹飞身离去。所幸她这胎有太医专门负责,她离产期也不过十余日了,绛云殿应是早已备好了一切,若青风能快些,或许……能保住孩子。

“娘娘别担心,很快就有船过来接我们过去,何况绛云殿早备好了一切,一定会没事的。”

梳锦一连说了两遍宽慰显得失魂落魄的凌芙,凌芙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素日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此刻被湖水洗了个干净,然丝毫不见狼狈,孤高凛然的气势和惊鸿绝世的容貌,依旧明艳,与宫中任何女子都不同。

她抬首,曾一直觉着不可能出现在她眼中所以未多加注意的哀伤与落寞,此刻满满充盈于眼眶,她嗓音比平日嘶哑,哆嗦着似用尽气力问我:“她会死的,对吗?”。

方才扶住周宝楹时已探过她的脉,虚浮无力,气若游丝,怕是很难再醒过来,若太医能催产保住孩子,已是万幸。想起苏依在若素阁对我提起周宝楹的胎和方才飞出的那支金钗,我目光很快转到苏依身上,她却出神望着一边垂着首的姚晓筠。我心中叹一口气,对凌芙道:“你不是不惧的吗?”。

若她在乎周宝楹的生死,早在很早之前,她就该提点于她而非让她飞扬跋扈,肆意拿月复中胎儿妄为。可她没有,不论对谁,天祺、凌易、周宝楹,她永远总留了一半心思,不冷不热,不得罪不亲近。

凌芙一双眸中终于有丝光亮,看着我道:“世间有万般死法,为何偏偏是这样?”

我微露疑惑,她面露痛楚继续道:“娘亲就是这样死的。”

凌易的妻子是一品诰命夫人,在府中怡然自得尊荣无比,凌芙说的自然不是她。天祺曾告诉我凌芙是庶女,不过因她比嫡女出色太多,凌易视若掌上明珠,这点少有人知而已。

很快有船过来,苏依却道要去台后更衣收整暂时不离去,姚晓筠与一众宫人都依序乘船回去,我挑了张就近的桌子安然坐下,待人基本都走了,才笑着对凌芙道:“你似乎在等我?”

她站在不远处,神色清冷,“你且先告诉我这桥为何会断?”又道:“听闻依贵人在这儿请了戏班,我只打算带周昭仪出来走动而已。”

我淡然一笑,“这桥自是因年久失修而断,不过断在这个时辰,想教人不怀疑都不可能罢。”

那金钗迎面而来,锋利迅猛,十足的力道足以让本就做好手脚的桥因这么多人同时踏上而断裂,而金钗现在必是落入湖中了,好个毁尸灭迹一举两得的法子。当时在台上最引人注意的是苏依,可除却她早已与凌芙不睦,最多只扮过武旦,那金钗的力道精准绝非她能办到,若非方才冷静将这些看个仔细,恐怕还得中栽赃之计,想这心思的人真是妙哉,可她最终的目的究竟是陷害苏依,杀了我,还是周宝楹肚子里的胎,亦或凌芙。

“苏依早对我心怀不满,纵我百般容忍,她竟是更为放肆,做出这令人不耻的恶行来。”凌芙望着我身后高高的戏台,手上握得太过用力,青筋暴起。

我凝视凌芙,“她为何对你不满?”

凌芙一怔,本紧握的拳头渐渐放松,脸上生出一股愧疚之意。依慕如岚所说,将苏依全家灭口的人正是凌易,这算是不共戴天的仇,就算苏依被皇上召进宫中安抚,可依她的性子,没有出手杀了仇人之女都是极大的忍耐了,素日对她言语不敬已是退了一万步。可令人不解的是,凌芙与凌易看来并不亲近,又自视甚高,就算知道这其中缘由,没道理对苏依如此忍让。

她目光示意梳锦退下,元荷与清儿亦识趣退至一角,凌芙走近桌边,坐下后将披风拢了拢,低声喃喃:“或许我真的是在等你来找我,不,我只是在等一个人将我解月兑而已。”

我浅淡的笑意还挂在嘴边,她偶然露出不合身份不合性子的行为也终于说得过去了,原本她就希望我能发现这诸多不对劲去找她,可惜,我并没有心去理会旁人的心思,纵是如此,林梦挽,淑妃,顾影,乃至慕如岚等,她们身上所发生的事,还是被我渐渐知晓。人活在世上只要与人接触,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可待她们成为红颜枯骨,终究只剩我记着她们的事独存于世,再然后韶光飞逝,我会忘记她们的名字,忘记她们的故事,这样没意思的事我不想去做。

她紧紧拉着披风,垂着首看不清神色,“我是凌易庶女,生母在我出生那一刻便去世,我记不得她的模样,不过听府里的老妈妈说我与娘亲长得极为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过往的日子,显然不是很愉快,手指太过用力,缎面的披风很快皱在一起。

我只静静等待,最后有两滴泪溅在她手上,她似乎被烫到慌忙松开手,抬头看清我的神色,渐渐镇定下来,咧嘴便是明艳的笑容,“我从来没有回头去看,回头去想,那只会让我痛不欲生。有些人是靠记忆活下去的,而我却因为这些记忆,死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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