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提到的那个狼性的挂饰,我大约也是知道些的。只是羯萨不太善于与人交流,自己的事说得并不多,我也不是追问人家过往的那种个性,所以只是皮毛。”楚云漠慢慢的说。
千绯点点头,想起那天羯萨兽性的模样也不禁心头一凛,若他善于理解和表达,就不会把韦将军打成那样了,便问:“据说所知,兽人都是生活在辽阔的大陆边疆原始森林,很少与人类接触,更不会来人类的社会生活,那他是为何会来虎倚山的?”
“那是当家的刚接手寨子不到一年的时间,刚刚发布了广招天下流人的消息。但是我猜,距他被流放,也不止一两年的时间了。”
楚云漠努力的回想当时羯萨的样子,他告诉千绯,第一次见到这个兽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他当时很瘦,很潦倒,瘦的不像话。真不敢想象他受过多少苦,才留下一条命。大概真的是漂泊太久,因为被赶出部族无处可去,逃到人类的世界,食物得不到保证,语言也不通,几乎一直躲在山林里,真的把自己变成了野兽。人类世界的山林,也不全是野生的了,猎人,樵夫,都会在山中行走,他要躲避猛兽的偷袭,也要躲避人类的猎杀,当真是难为他了。就是这样,久而久之,或许也渐渐听懂了些樵夫猎人们的闲聊,知道了虎倚山这个地方,才千里迢迢的赶来的。
楚云漠待他好,给他吃穿,教他人类的语言。山里的匪众也都不以他是兽人而轻视与他,反而把他视作自己人,他也就安心了下来。他天生神力,也不多话,对于当家的吩咐他言听计从。
“他现在看起来好多了不是吗?”。楚云漠说,“我也尝试和他交谈过,只知道他是一个部族的继承人之一,若要成为正式的族王,必须和其他的继承人决斗,以能力取胜。不过很不幸的,他输了,所以沦落到被流放的命运。”
千绯无法知道当时羯萨的样子,在她看来,他并没有完全月兑离被驱逐出部族的痛苦,他似乎背负着严重的伤痛。不然,怎么会如此珍视那么狼形挂饰,到完全忽视周围环境的地步?
“羯萨他?究竟因为什么被驱逐?真的只是因为决斗的胜负吗?”。
楚云漠轻轻的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可我并不了解兽族的规矩,所以不懂。在我看来,羯萨输的,恐怕不只是那场决斗。”
千绯沉思。
茶已经微凉了,楚云漠也把能说的都说了。其实,他也无法得知全部的一切。一来觉得没必要,二来也不想让羯萨回想不快乐的往事,就这样顺其自然吧。不去触模别人的伤口,即使你露出温暖的表情,还是会让他痛的。
“你看,光听你说话了,浪费了这半杯好茶。”千绯看着杯中还剩下大半杯的茶,苦笑道。
楚云漠笑了起来,端起自己面前也微凉的被子,对千绯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夫人何不尝尝这凉掉的连枝香?”
千绯不解,茶一凉,香味就没了,勉强入口,也只会尝到苦涩,有什么好喝的?不过看楚云漠一脸自信的笑容,便也端起茶杯,细细掬了一口。
芳香虽不再散溢到空气,可似乎全部沉入了水中,入口虽有些茶叶固有的苦涩,慢慢的,苦味变成一种馨香,似乎由吼间升至鼻息,清晰的闻到那种香,舒服得像极暑里含着一块寒冰。
“先生,这茶,真是极品!”千绯发自内心的赞叹,“原来,凉了的茶,也有这般风味。”
不知不觉和楚云漠聊到了深夜,千绯谢过他的招待后便出了他的房间,却正巧撞上了那头狮子。他好像刚从山下回来。
司子禹也没想到刚回来就撞到千绯,更让他难料的,她竟然从楚云漠的房间出来。当下就冷哼一声走到她的跟前,挑起眉头笑中带着嘲讽的问道。
“哟,我当是楚云漠这冷石头开了窍呢,还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的货色让他转了性子,想不到竟然这么让人失望。”
千绯看着那张漂亮却讨厌得要死的脸说:“我还当当家的醉死在燕翠阁了呢,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哪个倾国倾城的姑娘赶了你了?”
司子禹也不恼,凑近她的脸说:“那可不止一个啊,燕翠阁里的姑娘只要和你比较过,个个都倾国倾城,只不过明日有要紧的事才早早回来,她们可都追出几条街相送呢。”
她最受不了他离她这么近的说话,那双宝蓝色的眼珠实在像个漩涡一样的往里吸人,尤其是他身上隐约的玫瑰香气叫人脑子都不清楚了。
千绯退后一步,扭开些脸,说:“那当家的该好好歇息了,告辞。”说着绕过她便走。
司子禹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用力的扯到自己跟前,怒瞪着她问:“你这么晚了,上楚云漠这儿干什么?”
千绯甩开他的钳制,笑着说:“我的事,与当家的无干。”
说完拂袖便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她开始讨厌和他独处的时候了,真的叫人背脊出冷汗,脑子都晕乎乎的,实在危险。
狮子说的重要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一大早寨子里就只剩下楚云漠和卢妈妈在左右打理,狮子和堂主们,还有主营里的兄弟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其实也不用打听,一帮土匪能干什么去?
千绯提起笔坐在书案前书写着给千萤的信件。心中对她的挂念越发深刻了,也不知道她嫁到遥远的金砂国过得好不好,其实应该是好的。因为那个岩翼是个好男人,她想起那天在桂树下,翩然向她走来的潇洒的男人,气韵优雅,满月复经纶,胜过这狮子千百倍。
她想告诉千萤自己现在的生活,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自己的丈夫不睦,几次差点没了命,眼下又因为羯萨的事模不着头绪,若真把这些告诉千萤,只怕又要惹她哭了。
总也想不通,那个狮子为什么这么厌恶自己,总对他说些伤人的话。其实她对自己的外貌从来没上过心,但总他这么嘲讽,心里也难免伤感。她也不是不爱美,她极羡慕千萤的容色,若是她也有那样的母家和样貌,恐怕一早就嫁了个岩翼皇子那样的男人了。
千绯想到此处使劲的甩了甩头,这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太可怕了!都怪那个死狮子。
将信拖小豆子交给寨子里的信使,便支开了银儿,想自己到寨子里转转。嫁来这里也有些日子了,活动范围还仅限于主营,也该去看看别的地方了。她不敢忘记父皇的嘱托,稳住虎倚山,拉拢人心,让他们为天丰所用,所以要知己知彼才行。
东逛西逛的,扒开几株高大的棺木,就到了后山背后的一处空地,这里铺着平整的石板,宽大足能容下千人。中间摆着许多高大的木制架子,各式各样的兵器成列在那里,如何一看,也知道是个练兵的所在。
她远远的看到几个身影,是几个小孩子正端起马步,排成一列,而旁边立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狼头人身,是羯萨!他今日没有和狮子一同行动吗?
千绯知道他是负责督兵练兵的,想不到也负责教导这些孩子们。她找了一处干净平整的草地坐下,也不作声,默默的看着他们。
羯萨很严厉,踢腿,马步,该有的基本功练习,一下也不能少,更不许他们偷懒。几个孩子也怕他,虽然脸上不愿意,心里也不愿意,却依旧照着他教的,努力的做着。
接下来似乎到了练习耐力和臂力的时间。小孩们都要选一颗树,做好倒立的姿势,看样子要坚持蛮长的时间。
光是看着他们,都觉得疼。以前在宫里,也看皇兄们练过,宫廷的武师们,也是这般严厉,并不因为他们是皇子而心软懈怠。小时候,还因为看到皇兄们疼哭过呢。不知不觉的陷入回忆里不禁笑出声来。
羯萨闻声回头瞥了她一眼,便也不理她,还是继续教导孩子们。腰弯了的,敲一下,腿软了的,敲一下。其中一个孩子,看起来真小啊,约莫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黑黑的圆圆的小脸,哭丧着脸。大概是在这山里出生的孩子吧,因为不可能有这么的小的流人。
那个小黑孩子好像有点撑不住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涨的通红。眼睛红红的求饶,可羯萨并没有心软,依旧敲了他的腰和腿,让他坚持。这小黑孩,也不敢忤逆他,大概是因为是倒立着的,只看到哭相,却看不到眼泪。
眼看那小黑孩越来越撑不住了,似乎是到了极限,嚎了一声,放下腿来。
羯萨似乎很不高兴,他应该不高兴,千绯觉得他那性格,估计那小黑孩有得受了。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拎着小孩,让他再次立起来。小孩挂着泪,委屈的大哭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只是抱着双臂站在原地。
羯萨却一点没有心软,低吼一声,指着那颗树,强迫他立起来。
千绯似乎觉察出不对,跑到小孩的身边,看着他,模着他的手臂,问:“是不是受伤了?”
小孩不说话,哭得更大声。
“我看他是受伤了。”千绯皱着眉头看着羯萨。
羯萨一把把千绯拉开,几乎说拖的把小孩带到树前,指示他继续做。千绯实在看不下去,挡在小孩的面前,抬头直视着羯萨:“他受伤了,不能再做了。”
羯萨拨开她,她又再次冲上去。最后抱着起小孩,怒瞪着羯萨:“你怎么这么残忍?他还小啊。”
羯萨的眼里越来越阴沉,大喝一声:“你,少管!”果然是声如暴雷。
千绯依旧没有妥协:“没有你这样练功的!他还是个孩子!”抱着啜泣的孩子就离开了练功的地方,朝寨子去了。
羯萨瞪着一双深绿色的狼烟,看着那娇小的身子远去的背影。他不喜欢这个女人,非常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