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翠阁,崇谷州西街最大的一间艺伎坊。这里并不是妓馆,这里的女子并不卖身,她们大多都是家境困苦被送来这里的可怜女孩。从小便在管事的管理下经受良好的训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必有专长者,成年后才能正式出道成为有铭牌的姑娘。她们不仅有貌有才,还非常体贴人心。不管是旅人,商客,骚客,达官,还有附庸风雅的贵族,无不流连忘返,生意也好得惊人。
这里并不限制姑娘的自由。若是她们遇上心动的男人,只要跟管事的招呼一声,付清和姑娘等价的“彩礼”后,是可以出嫁的;若是只求一夜温存,收费也是由客人和姑娘自行决定,馆子里并不过问。
所以她们并没有被逼迫的苦大仇深,完全为的是兴趣爱好,还有丰厚的薪酬,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运气好的,还能遇到不错的男人,不管做妻做妾,总也能有个归宿。
馆子里,最红,最受欢迎,也最讨管事喜欢的,就是红牌铃落了。
铃落不仅人出落得倾国倾城,性格落落大方,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琴,唱得一首好曲儿,让很多爱好音律的人都慕名而来,只为听一曲她的弹奏,而不惜重金。
然而现在,她却心甘情愿,分文不取的为眼前的男人弹唱着,只为博他一笑,可这拥有宝蓝色眼瞳,漂亮的如同天上的人一般的男人,却始终不温不火的与她相处,即使花钱从不吝惜,却不肯与她更进一步。
她出道五年了,见过无数的男人,也与几个出类拔萃的相好过,可眼前这位,当真是不知道如何界定。她试图欲擒故纵,也试过热情主动,可他依旧是这般,虽然带着笑,眼里却冷得像冰。
她的唱曲很动人,连路过包间的小二,都会忍不住慢行,就为了倾听一句。她今日为他唱的,是他顶喜欢的《遥望君》。
君可知,三月绿柳沿江走,黄鹂儿唱歌柳梢头
妾不知啊,妾不知,夫君莫要恋他洲
君可知,六月碧潭藏莲藕,翠蛙儿声声站船头
妾不知啊,妾不知,日日念君泪常流
君可知,八月采桂香留手,蝉儿莫不是也忧愁
妾不知啊,妾不知,独握粽叶候中秋
君可知,十月梅花报枝头,小燕儿也弃家南走
妾不知啊,妾不知,夫君何日归故头
铃落知道司子禹喜欢这首歌。当初他与她好,也就是因为听了这首歌。每次一唱,他都会默默的看着她,眼里的蓝会变得深邃,寒冷的冰意会褪去一些,稍稍添了一分暖色。
一曲唱罢,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男人,就招呼了她过去坐在他的旁边,端了酒,一同饮下。
“公子既然成了亲,为何还总来看铃落?”她是多想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司子禹笑笑捏了下铃落高挺秀气的鼻子道:“怎么?成了亲就不许来听你唱歌了?若是不欢迎我,那多伤心啊。”
“铃落只怕公子的夫人不高兴,万一公子苦恼,再也不来了,铃落如何是好?”边说边继续为他倒酒。
不提那公主还好,这一提气也上来了:“不说此事可否?”
铃落果真是经验老道,立刻换了笑脸不再深究,这番试探也是看看他反应如何。看来,他与他那包办婚姻的结发妻子,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这让铃落有些欢喜。
而司子禹则没什么心思再谈笑了,“妻子”这个名词,让他有些苦闷。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铃落轻声问道:“谁啊?”
原来是馆子里的小二:“司公子,您约的三位客人已经到了。”
铃落闻听,也懂事的起了身,将桌边的窗户打开,窗外对着热闹的街市,喧哗的世俗气息冲淡了原本屋中的暧昧。
“既然公子约的客人到了,铃落就先回避了。”她行了个礼,眼神流转中,传递给他的始终是那般的安静和乖巧。
司子禹朝她笑笑,拉住她柔软细腻的手,温柔的说:“若无其他事,便等我晌午一同吃饭。”
铃落回握了下他的手,点点头,打开门出了房间。
没过一口酒的时间,就有三个清晰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进来一看,两男一女。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个年约四十,一个三十出头,都是一身江湖装扮。女子身形姣好,虽样貌是年过三十了,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姿色,尤其是一双狐狸般的眼睛,显得妖娆风韵。
司子禹端起酒杯,晃了晃,抬手示意三人坐下,便说:“三位大侠好久不见。”
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没有搭腔,自顾自的坐下,也不客气,端起酒杯就倒酒。三十多岁的那个拱手笑道:“司公子,别来无恙啊。”
那女子媚笑一声,挽住那三十多岁男子的手臂坐下,狐狸般的眼珠肆无忌惮的在司子禹的身上游走,说到:“鹏哥,人家司公子又不是来跟我们客套的,他是想问我们,上次交代的事有结果了没?”
原来这三位就是江湖上有名的追踪高手,四十多岁的是大哥,本名叫石咏,人送外号“鹰眼居士”,三十多岁的是弟弟,本名石鹏,人送外号“土地爷”,那女子是石鹏的老婆朱香玉,人称“魔花精”。三人的本事各不同,却接受同一种任务,便是搜寻和追踪。只要是你形容得出来的任务,就没有他们办不到的。
司子禹约见他们,也是想利用他们的本事,找寻一个失踪已经三年的人。
不过这次,他们三个高手却遇到了最棘手的问题。
在楚云漠的调理之下,这几日恢复得不错,千绯觉得身体轻快多了。她始终担心韦将军的安危,于是决定下山去探望。同楚云漠交代了一翻后,只带了银儿和小豆子便下了山。原本是想叫上司子禹一同去的,毕竟作为天丰的驸马和那件事的始作俑者,他都应该随她同去看望,最好是亲口代羯萨道歉。然而连楚云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只好作罢。
走到崇谷州西街,路过一家门庭若市,各种花彩绸布装饰门楣,白天也亮着两只大红灯笼的馆子,在这条街上显得尤为扎眼。三人一同仰头,看着公正的大匾“燕翠阁”。
“大约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小豆子撇撇嘴道。
千绯笑笑继续前行。
眼尖的银儿却止住脚步,指着这馆子二楼的一处大开的窗户大叫:“那不是驸马吗?”。
千绯听闻她的话,也立刻回到原地,仰头向上张望。果然没看错,确实是那狮子。他正和三个人喝酒谈笑,一副轻松的模样。
“银儿,你不是说,他去修业了吗?”。小豆子戳了一下银儿的头,一副“你这叛徒”的表情。
“我怎么知道?那日他确实是修业了啊!谁料到他会来这里?”银儿也不甘示弱,按住豆子的后脑重重锤了他的背。
两人又开始斗嘴不休。千绯摇摇头,抬头看着那个漂亮的家伙,亚麻色的发丝缠绕在他坐着的藤椅的靠背上,那副有点醉意的笑,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女子眼睛也是亮亮的。
她甩下一直打闹的两个小跟班,径直冲进了这馆子。一路不顾管事的和小二们的阻拦,直直的奔向他们所在的那间房间。
司子禹正和他们谈得自在,忽觉脚步急促在门外响起。就见千绯提着裙摆,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走到他的桌前,一双灵动的大眼瞪着他,根本连瞟都不瞟周围的人一眼。
“我正想找你呢,既然你在崇谷州,就跟我走吧。”口气真是一点不带商量的命令啊。她这是要找事吗?
“哼。”他冷哼一声,身子斜靠在椅背上。
同桌的三人也很诧异,这个身材娇小,相貌平平,但是却气势非凡的女子竟是何人?敢同司子禹这般口气说话。
千绯也意识到几双带着研究的眼睛正盯着她看,这让她很不舒服。
她抬着下颚,眼睛俯视的扫过一桌人,脸上却露出笑容,非常礼数的说:“真不好意思各位,今日恐怕要打断各位的聚会了。”
司子禹气急的拍了桌子,引导几人的目光又看向他。
“喂!你够了吧。我和我的朋友聚会,你来搅和什么?我警告过你不要干涉我的事的!”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不过现在,请你无论如何要跟我走,这不光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千绯毫无惧色,继续说道。
司子禹也急了,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追他追到崇谷来闹吗?上次赌注的事他是做得过分了,可他最后也大费力气的救了她一命了啊。她现在这般盛气凌人是什么意思?
“呵呵,我和你有什么事?你的事关我什么事?我现在有我非常重要的事,明白?你最好现在赶快走,别惹我!”
“魔花精”朱香玉挑起一双媚色的狐狸眼,起身打量了千绯一遍,妖娆的说:“这位小娘子真是不懂事啊。没看到司公子正和我们在说话吗?”。
这女人又是什么人?刚刚她看司子禹的眼珠子都冒着绿光,这点就让千绯无比厌恶。看了那妖媚的女人一眼,毫不客气的说:“这位姑娘,你们的事可以容后在续,但是此刻,他必须跟我走。”
“你!”那女子表情扭曲的厉害,拉了拉身边一个男人的衣袖。“土地爷”石鹏嘴一歪,满带怒意的看着千绯:“这位小娘子说话还是小心一点,最好赶紧走,大爷我今天心情不太爽快。”
千绯也没看石鹏,只是气呼呼的又扫了朱香玉一眼道:“打扰各位的兴致,实在不情愿。但是此刻司子禹必须跟我走一遭,还望见谅!”
朱香玉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变本加厉的扯了扯男人的衣袖。那男人最经不住自己的女人要求,站了起来,凑近千绯的脸凶狠的道:“我再警告你一次,最好立刻给我走。”
这男人眼里露出凶光,气氛变得凝重了。千绯深吸了口气,这才深知自己捅了个蜂窝。她总是问自己,为什么一向冷静,一遇到这狮子就变得像个无理取闹的白痴?此刻若是再惹那三个人,恐怕就真的会遭殃也说不定。但是如果就这样妥协了还不被这狮子嘲笑到死?
“我马上就离开,但他必须一起。”提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说了这句话,不过说完就后悔了,那土地爷不再警告,挥起一巴掌就朝她打来,后面赶来的银儿和小豆子都被吓得惊叫起来。
这巴掌下去还得了,那男人一看就是个高手,手臂那么粗壮,若是挨了这一下,岂不是小命都要赔上了。千绯啊千绯,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白痴啊?就因为气他不同他去探望韦将军就值得吗?还是因为他来这不三不四的地方而控制不住呢?
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她却只得愣在那里,完全没了反应。
可等了许久,那一巴掌却停了半空。只有一丝强劲的凉风拂过面颊。她微微抬眼,只见狮子的爪子重重的握住那男子的手腕,就在离她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男人显然也很诧异,看着司子禹:“司公子……我,我是替你教训她啊?”
司子禹放开他的手,口气有点不悦:“也不必动这么大的气了,土地爷。既然之前的事没有收获,还是要请三位继续费心了。找到她的线索,请立刻通知我。”说完,看了千绯一眼,无奈的叹气,掏出五枚银币搁在桌上,便用力的拉着千绯的手腕出了房间。
几个人愣在桌边看着他们离去,一头雾水。
下到一楼,铃落正坐在柜台处,见司子禹正拉着一个娇小的女子离开燕翠阁,便起身唤了一句:“公子。”他不是要陪她吃午饭吗?怎么这就离开了?
司子禹后头看了她一眼,道:“今日便不留了,改日来看你。”
千绯看了铃落一眼,就被司子禹生拉硬拽的扯出了这馆子。她还记得那个美丽的女子,就是上次在逍遥酒楼同狮子一起的。不过,此刻她更在意的是,狮子刚刚和那三个人说的“找她”,是什么意思?她是谁?他在寻找谁?